禦書房外面,站了數十個禁衛,門口還有兩個太監。更遠的禁衛雖聽不到,門口那個兩太監能聽到韓剛才那些話。他的話說完,禦書房一時沒發出半點聲音。
此時每個人心裡的想法不盡相同,但毫無例外,都被韓這些話震憾到。北伐絕對是高風險,成功皆大歡喜,失敗很有可能如韓所說,整個家族都會跟著遭殃。不說韓,以現在韓侂胄的實力,的確沒必要用北伐來為自己謀利。
任何朝代都有它的興衰存亡,這些道理在場的人都知道。不說現在的南宋,就算宋太祖趙匡胤建國後,也不敢說他的宋朝能千秋萬載。遼金兩國的例子韓說得十分生動,當初金國不過是遼國的一個小部落,結果滅掉遼國還不算,差點將他們的大宋也滅了。
錢象祖很想出言反駁,一時竟想不出反駁的話。過了好一會,趙擴緩緩起身:
“草原那邊,派些人去打探,一定要將鐵木真所有的消息打探清楚。從明天起,代縣伯每日要去早朝,參與參政議事。”
趙擴下這道命令讓韓有些高興,參知政事,和後世的常委差不多。但參政議事又不一樣,低了一個等級。有議國家大事的權力,包括提出一些主張,但沒決斷權。連一些三四品官員也不一定是參政議事,對於他這個七品小官來說,不知是跨了多少級提拔。
韓侂胄非常高興,他知道趙擴的心思,韓年紀太青,要是直接跨級式提升,朝廷很難通過。暫時什麽都不封,等韓立些功再一級級提升。韓還未謝恩,趙丹湊到趙擴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麽話。趙擴眼睛一亮,對韓說:
“你再晚幾天上朝吧!”
幾個都是聰明人,猜到一些。開始進來的時候,趙丹曾說要去養寧宮,她們又是這番打扮?此時誰也沒心思管皇家的事,各自走出禦書房。原本韓要和韓侂胄說些事,趙丹像跟屁蟲似的一直在他旁邊。父子倆什麽話也沒說,他帶著趙丹朝回到祥寧宮。
……
中午,養寧宮再次迎來五人。一進大殿,讓前方三人的心也緊了緊。今天趙惇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眼眶好像更大,毫無精神。見他們到來,趙惇從一張床榻上起身,指著韓:
“你是趙擴請來的說客?”
韓小驚一跳,差點沒說是某某動物請來的救兵。朝趙惇一禮:
“太上皇為何如此說?”
“哼,你休要瞞我?”趙惇帶著十二分不爽掃了他們一眼:
“趙擴這個逆子,怕人說閑話,更怕在史書上留下一個不孝之名,很想讓我原諒他。以前他就找過一些人來,全被我說得無顏以對。這次派你這個雜毛老道來,借養生為名,妄想化解我們之間的恩怨,你以為我不知道?”
這番話,聽得趙丹心裡也怦怦直跳。她生怕趙擴取消韓的任務,剛才在趙擴耳邊大吹一通,說什麽最多幾天就能搞定。現在看來,她的皇爺爺不是傻子。她轉頭看向韓,發現韓正在摸額頭。
“太上皇想了一夜,就想到這些?”
“這些夠了,”趙惇怒聲說:
“滾出去,這裡不歡迎你們。”
韓仰天看了眼梁頂,長歎一聲:
“原本貧道今日來,是來向太上皇辭行,沒想到會被太上皇誤會?唉!貧道告辭?”
趙丹差點沒發飆?韓居然說走就走?她當然也不能留下,只有趙曮傻呆呆站在原地。很快,從她們後面傳來趙惇的聲音:
“你真以為我老糊塗了,信你那些鬼話?你為何會來辭行?”
趙丹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韓的衣袖:
“師父,太上皇在問你話。”
韓瞪了多事的趙丹一眼,轉過身來:
“太上皇可記得,前幾天有雷落到皇宮,劈中禦花園的一棵古樹?”
前幾天的確有道炸雷打到宮裡,當時他們不知雷打在什麽地方。後面才被禁衛發現,打中禦花園一棵粗壯的大樹。後來韓和趙丹也去看了,大樹雖未倒,看樣子怕是沒什麽前途了。
趙惇冷笑道:“我記得的,有好幾次雷落入皇宮。打中禦花園的樹有什麽稀罕的?”
韓心想難怪這些人沒有大驚小怪,原來以前就有好幾次。他摸了摸胡須:
“太上皇可知,那天皇宮為何會遭雷劈?”
趙惇呆了呆,這誰知道?見他沒回答的意思,韓接著說:
“唉!我大宋現在的情況並不樂觀,雖與金太平了幾十年,在這種太平背後隱瞞著的,卻是一股股暗流湧動。以前與金國常常戰鬥時,大家還能提高警惕,多少能強軍練兵,與之對抗。現在大家迷失在太平生活中,只怕軍人的武器也生鏽了。人人皆以追名逐利為目的,這種情況,很像當年在汴京時。”
“你大膽,”趙惇指著韓,右手抖得有些利害。他雖現在不是皇帝,江山是他家的。當然不願意重蹈當年的覆轍,也不想聽誰將現在比成當年。
韓的膽子現在是越來越大,反正在趙惇面前說,應該不會傳到趙擴耳朵裡,要不然他不一定敢如此比喻:
“太上皇,忠言雖逆耳,貧道不得不說。當年的遼國和現在的金國差不多,太平那麽多年,居然被一個小小的女真族滅掉。天道有輪回,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現在的金國,何嘗又不是在重蹈當年遼國覆轍?生在中原的溫柔鄉,沒有了硝煙戰火的洗禮,他們也會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不敢一直用大宋打比喻,趙惇不是傻瓜,韓說的雖是金國,知道他的主要對象是大宋。
這些話讓趙惇和他旁邊的幾個妃嬪呆住了,特別是趙惇,歷史天道之類的,趙惇不比韓差。韓最大的優勢,只是知道歷史的進程而已。旁邊的老婦扶著趙惇,盯著韓質問:
“你的意思是年年打仗就不會滅國了?”
原本韓不想說這些話忽悠趙惇,見他根本不吃養生那套,隻好將話題升級到滅國的高度。他相信就算趙惇再怎麽恨趙擴,也不可能不感興趣。
“天道這東西誰又說得清楚?貧道不過是從前幾天落進皇宮的雷,得到一些啟示。心裡的感慨很多,出宮去靜下心來好好想想。”
趙惇本就陷入韓的忽悠中,一聽他得到一些啟示,哪會被他一話帶過?
“你得到什麽啟示?”
繞了半天,韓終於將要說的話說出來:
“現在我大宋的皇帝年青有為,一直就有收復中原、一雪前恥之心。他想練兵秣馬收復中原,被許多安於現狀的官員阻止。想解決許多困境,一時又有心無力。
只能沒日沒夜忙於政事,好不容易抽出一些時間,想與家人聚聚,說些心裡話,享受一下平民家庭的溫暖。卻因為一些俗不可耐之事,不能為父母諒解。生在帝王家,有志難伸、有苦難述、有情難圓。天雷之兆,貧道以為,是上天為皇上所發的不平之聲。”
“父皇,”一聲哭喊從韓身邊響起,韓差點沒昏過去。趙丹也不知哪股神經發病,被韓這些話說得激動萬分,一聲父皇就開哭起來。她一哭,趙曮也跟著大哭大喊起來。很快,幾個妃嬪也流下眼淚。
韓看傻了,他向看趙惇,還好,對方也被他忽悠得暫時忘了哭泣的趙丹,站在原地發呆。沒過多久,趙丹不滿足現狀,在趙惇面前跪下:
“皇爺爺,你就原諒父皇吧!父皇太苦了,他說的一點沒錯,父皇現在的確是這樣。他這麽苦,仍一直想你原諒他。”
“皇爺爺,父皇苦,皇爺爺原諒父皇。”趙曮也並排跪在趙惇面前,哭著求趙惇原諒。沒過多久,幾個妃嬪也加入求情的行列。
韓絕對沒想到會是這個場面,他現在已經想好,要這次事情搞砸了,就讓趙丹自己來搞定趙惇,他是不會來了,寧可去另一邊碰碰運氣。
過了好一會趙惇才清醒過來,看著趙丹:
“你是瑞安?”
瑞安也是趙丹的字,趙丹點點頭,將臉上的痣弄掉,理了理長發,有幾分趙丹的樣子。
“皇爺爺,我是瑞安,我們沒想騙你。只要皇爺爺能原諒父皇,我們任你處置。”
趙惇看向韓:“他又是誰?”
趙丹是鐵了心要自首:“他是代縣伯韓。”
“韓?”趙惇念了句,韓不敢再讓趙丹說話了,上前朝趙惇拜下:
“拜見太上皇,這次的事都是我們的錯。見皇上太苦了,忍不住想來試試,看能不能說服你。”
還好趙惇沒聽過韓的大名,不知道他是另一個大仇人韓侂胄之子。一時間接受這麽多的不可思議,感覺十分累,坐在椅子上。傻坐了一會說:
“你說得對,世間上的名利,都是些俗不可耐之事。唉!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也該放下自在了。瑞安曮兒,你們都起來吧!”
趙丹興奮得不敢相信,呆呆問:
“皇爺爺真的原諒了父皇?”
趙惇重重出了口氣:“現在我能為他分憂的,也只有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