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留城東面是地勢較為平坦的草原區，這天、在很遠的斜坡之地，冒出二十余騎。

  這群人是逃命的蕃將，他們的樣子十分慘，一個個身上的盔甲髒得看不出顏色。面黃肌瘦，眼眶比正常情況下大了一半。身下的戰馬也毫無半點精神，看起來是在跑，速度慢得出奇。

  他們從純源縣出來，逃了近兩天時間。怕被追到，專挑小路逃。二十三人全是將領，身上也沒乾糧類的可食之物。除了得灌些水外，已經是兩日未能進食。

  後面的唐軍雖然早就沒了影子，總感覺後面有一股無形的殺氣。這種精神上的折磨，又加之大敗的失落，讓他們在這兩天裡，仿佛渡過了漫長的幾年。

  從一路斜坡終於踏上平原，一個許久未出聲的年青將領興奮大叫：
  “大帥，前面是秦留，我們到秦留了。”

  本來許多蕃將都低頭腦袋，被他一聲叫喊全抬起頭來。在遠方一片山巒的懷抱中，有一座城池的輪廓。

  “終於到了，大家快走，讓戈西領兵，給我將後面的追軍全殺光。”

  “大帥前慢，”老將謝瓦達將沙摩拓阻止。

  “這次圍攻我們的唐軍，末將仔細觀察過，並未見到何浩然和崇奉朝幾將。他們不可能憑空消失，大帥，我們不可不防。”

  沙摩拓所受的精神折磨最嚴重，謝瓦達的話讓他完全清醒過來，將戰馬停下。可憐的戰馬，一停下就開始啃平時難以入口的雜草。

  “你是說秦留可能如奧拉維所說，被馬龍軍佔領了？”

  謝瓦達點點頭：“我們現在人困馬乏，不如大帥帶著眾將在下面先躲藏起來，由末將去打探一下，如果安全大家再去。”

  謝瓦達不愧是員老將，小心駛得萬年船。他以為城中無論是敵是友，都沒發現後面的沙摩拓等人，一個人朝城池走去。

  離城越來越近，近得已經可以看清上面士兵的臉時，他的心裡松了大半。

  東城頭上站崗的士兵是蕃兵沒錯，其中還有幾個他認識。他不知道，在這幾十個蕃兵後面，每個人至少有三張弓對著。只要有人敢通風報信，何浩然吩咐過，不要射他們要害，拖下去慢慢招呼。

  已經走到離城牆只有幾丈遠，眉頭微微一皺，一個蕃將出現在城頭。

  “謝將軍，怎麽你親自來了？快快進城。”

  城頭上的蕃將是拉亞雷，何浩然覺得他是個人才、是個當叛徒的人才。在眾將的審問下，他將為什麽不聽戈西的話，將唐軍放進城的答案說出。一切源自於對戈西的報復心裡，為了替好友報奪妾之仇，他連國家大事都拋之腦後。

  戈西被沈芳殺死，何浩然將他和屍體，關在一間封閉的小屋裡，滿足他那顆復仇者的心。他和戈西的屍體相處一天，隻一天就差點讓他瘋掉。

  出來後他的春天來了，米飯和肉管夠，每頓還有些酒。何浩然每天都要抽些時間，和他說說話，說的是一個偉大的構想，如果這個構想實現，幾國之間再無戰爭。人民親如一家，無論哪種民族的百姓，在任何一個地方都能看見。

  比如他們蕃人，有些已經不是平民，是坐大堂之上審案的老爺，有些是站在朝堂上、手持玉笏的大員。當然，在這一切之前，有些極端份子會被清理。構想太過美好，他決定，投身於這個偉大而美好的構想中。

  所以他出場，並沒有人用弓箭指著。城緩緩在打開，謝瓦達不滿地說：

  “戈西呢？你們城頭上怎麽這麽點人？”

  拉亞雷已經有五十歲了，十幾歲從軍。他的武力值雖不高，軍事上也平平，但憑著資歷，起碼也能當上一個縣城的守將。就是因為上面沒人，到這把年級還只是個下八品末將。對這些州上的老爺他一點不感冒，此時不得不帶著笑臉回答：

  “謝將軍有所不知，沙小將軍運糧在前方出了點麻煩，戈西將軍帶人幫忙去了。”

  一切沒什麽問題，城門一開，謝瓦達回頭看了眼，策馬進入城中。當他剛覺得這些士兵的樣子怪異時，大家手裡的家夥，全部架在他身上。

  “拉亞雷，你瘋了，想幹什麽？”

  拉亞雷沉著臉沒回答，一張只在畫像上見過的臉，從一側閃出來。

  “何浩然，”謝瓦達驚叫一聲，指著出現的何浩然：

  “你們什麽時候來的？”

  何浩然看見他和戰馬那個樣子，知道自己玩得有點複雜了。他漏算一件事，沙摩拓帶著眾蕃將來，在幾十裡外他們就得到消息。眾將已經將他當成頭，紛紛向他請命。

  始終是二十幾個蕃將，真出去圍攻，一是怕將士有所傷亡，還怕這些蕃將逃走。並且在圍攻之下，能保證活下來幾個很難說。活著的蕃將，比死去的一定更值錢。

  看著這個連普通士兵都不一定打得過的老頭，他搖搖頭：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意思，你在裡面呆著吧！我派人去請另外的人。”

  ……

  斜坡之下，二十個蕃將癱睡在地上。有兩個蕃將在和馬搶食，抓起一些綠油油的細草送到嘴裡。沙摩拓仰望藍天，看著看著，兩行眼淚從眼角滑落。

  這種慘敗他平生第一回，回去後，西州節度使之位一定難保，這些並不是他流淚的理由。他現在後悔兩件事，一件是後悔聽奧拉維的話，鼓動他去攻擊純源縣。另一件是後悔不聽奧拉維的話，對方讓他撤軍回秦留，要真能撤軍，他也不會有如此的慘敗。

  算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最終他對奧拉維的態度是憎恨。在對方被牛星砸落馬下時，他一點相救的念頭也沒有生。

  “大帥，有人朝我們這邊過來了，只有一騎。”

  來人是拉亞雷，何浩然給他的考驗。那二十幾個蕃將處於他們的監視下，憑對方那副樣子，根本不用擔心有人能逃出去。

  拉亞雷這些天的腦也不是白洗的，並沒有生出其它想法。走到沙摩拓面前，向這個臉上還有淚痕的前領導拜下，同時擠出一些眼淚：
  “大帥，你們的事謝將軍已經告訴我們了。大家快快隨我回城，休息好後我送大家回西州。打敗仗誰也難免，大不了我們下次來過，一定能報此大仇。”

  沙摩拓此時處於極度受傷期，聽到對方這些安慰的話，眼淚再一次流出來，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

  “亞雷，你們辛苦了。唉！你們憑兩千人守後方不失，我卻帶著八千人，丟了眾將士的性命。走吧！我們回城。”

  眾將騎在馬上，最前方是拉亞雷和沙摩拓。後面一個中年蕃將可能是草吃飽了，也不知處於什麽心態問：

  “拉大人，為何謝將軍不同你來？”

  “謝將軍進城後說了些話，說著說著一激動，加之又累又餓昏過去了，軍醫正在給他治病。我已經吩咐下去，讓人煮了大鍋米粥，大家暫時吃些米粥調理一下。”

  沙摩拓看著這個平時不待見的老手下，感動得想立即將對方連升三級。想到一個人，怒問聲：
  “亞雷，戈西呢？他死在哪裡去了？”

  “他已經死成灰了，”拉亞雷暗自說一句，將對謝瓦達的話說出：
  “沙小將軍運糧在前方除了點麻煩，戈西將軍帶人在那裡幫忙。”

  一群人走到城樓下，見城門口只有兩個士兵守在那裡，沙摩拓皺了皺眉。還好他現在對拉亞雷好威爆增，沒有出言責備，帶著眾人走進城門。

  何浩然也想多派些士兵守，可找來找去，只有這兩個士兵是唐蕃混血兒。他們走過城門內的巷道，左右兩排串出數十人，後面城門口也衝進來一群騎兵，將他們前後死死堵住。

  拉亞雷已經歸隊，在他們還在發呆時，衝進另一方的隊伍中，手中大刀對著他們。

  剛才問他的中年蕃將最先回神，指著他厲聲質問：
  “拉亞雷，你這個該死的叛徒，居然投靠唐軍？”

  前後堵他們的人，多數穿的都是唐軍服，何浩然和幾個將領也在其中。可憐的沙摩拓再也承受不起打擊，一大口血噴出，還好在從馬上摔下來之時，被旁邊一個蕃將接住。

  可能是心中的疑惑太多，讓他沒有昏迷過去。倒在蕃將肩上，盯著何浩然將所有疑問問出：
  “你們是不是伏擊了噶爾布的騎兵？交河是不是已經被攻破？戈西呢？他和城裡兩千多士兵在哪裡？”

  何浩然揮了揮手：“放心，先綁上，綁上後我會告訴你們的。”

  前方幾個唐軍手持繩索上前，一個中年蕃將大吼一聲，手持大刀劈向最近的個唐兵。他的大刀未能劈到對方身上，一支利箭從前方唐騎中射來，正中他的咽喉。

  對準他們的唐騎，有幾個將領手拿弓箭，鐵手是其中之一。何浩然吩咐過，只要蕃將敢反抗，除留下沙摩拓的命，其余的都可以射死。

  “你們可以求死，這次的大戰你們也知道，親歷大戰的人也不知道發生何事？死去的人，我會將消息帶回土蕃，說他是為我大唐而死的。這次的大戰要是沒有他，我們不可能獲得如此戰果。”

  何浩然的話十分毒，但用來醫治一些想求死的蕃將很不錯。一個老將怒聲大罵：

  “你這個卑鄙小人不配為將，總有一天，你會不得好死。”

  “哈哈哈哈，”他一陣大笑：
  “只要所有該死之人能死在我前面，不得好死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