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遮月，陰沉沉的天空之下，許多地方已是人歇燈滅。在洛陽城西南的軍營中，卻有不少地方燈火通明。軍營後面，有數排像蒙古包似的巨大圓柱形建築，這些建築沒有連在一起，每座隔了四五米寬，散得很開。在四周燈火的照明下，顯得有些熱鬧。

  這裡是洛陽目前最重要的地方、洛陽軍營糧倉。在糧倉四周，起碼守衛兩三千個士兵。可惜這麽多的糧倉，只有六七座才有糧食，其它倉內幾乎難找到一顆米粒，被清了幾次，連夾在木縫中的米都被弄出來。

  如此重要的地方，保衛工作抓得不是一般的嚴格。在前方木欄大門的進出口，一個身穿四品將服、身高臉長的中年將軍，領著一群人剛到門口，被守在那裡的一個壯年將領攔下：
  “上官將軍，請出示將令。”

  中年將軍拿出一塊能代表身份的令牌、和一張蓋著幾個大印的文書：
  “何將軍辛苦了，這是換崗的書令。”

  何將軍看了眼，有些好奇問：

  “將軍不是在負責城防嗎？怎麽調來守糧倉了？”

  “唉！我洛陽現在是官多將多，就是糧食不多。守城防的人多了去，打又不打。我向曹王請命，乾脆調到軍營來守糧倉，就算回去休息也近些。”

  何將軍沒再問話，剛走到裡面，碰到一隊巡邏的人馬，他對一個眉疏眼細、身材瘦高的老者說：

  “陶將軍，上官將軍調到這裡來了，現在他來換崗。”

  姓陶的老將看過文書，朝上官將軍拱手：

  “有上官將軍來此鎮守，我們放心。我這就將兄弟些帶走，明早再來接班。”

  老將帶著一半的士兵走出糧倉重地，上官將軍對何將軍說：

  “初來這裡管理，我帶兄弟四周看看。”

  “上官將軍請自便，我派個兄弟給你們帶路，也好說些在這裡的注意事項。”

  上官將軍轉身朝裡面走去，很快來到裡面一排糧倉前。

  守在這裡的士兵最多，四周起碼有三四百人，圍成一圈將這裡包圍起來。跟他一道來的是個年青小將，小將指著面前這排糧倉，歎聲說：

  “數十座糧倉，如今只有這七座才糧食。其它的暫時都可以不管，這裡必須要派人守好。”

  上官將軍走到最後一座糧倉前，敲了敲木牆，發出一些沉悶的聲音：

  “真如城內的情況一樣，十室九空。傅將軍你去忙吧！我會派兄弟守好這裡的。”

  年青小將走後，上官將軍對著糧倉呆了好一會。臉色蒼白，臉上的肉有些顫抖，雙眼由大變小，看起來心裡極不平靜。跟他一起來的一位壯年將領安排好守值的士兵，走到他身邊輕聲說：
  “將軍，不好下手啊！這裡有他們的一半人馬。我們帶來的那些士兵，只有幾十個才是我們的人。帶來的油又少，怕是燒不了一會，就會被他們撲滅。”

  上官將軍沒有回話，他叫上官純孝，是上官年的侄子，也是長孫有悔在唐軍內部培養的高級將領。

  上官年雖未被暴露，但被何浩然打入懷疑名單，洛天商行已從河北撤出。他兩個月前就得到外面的指示，讓他將洛陽城內的糧倉燒了。

  這事的難度比殺李響還大，上官純孝早就知道糧倉守衛森嚴，並不比城門口的守衛差，並且他又不是負責這一塊。他為此安排了兩個月，在今天才得到調來這裡的命令。

  他們雖被圍困，在守城時互傳消息還是沒什麽問題。他前幾天又得到朱滔的命令，讓他無論如何也要將糧他燒了，並許下大量的好處。

  那些好處倒是次要的，他的家人被上官年離開洛陽時帶走。上官年怕被何浩然查到他是長孫有悔的人，將半個上官族人帶到長安，他的部分家人也在那裡。

  他站在糧倉前呆了很久，帶著壯年將領和六十多個士兵，在其它地方逛了一圈，對壯年將領說：

  “趙恩，你去城樓上安排一下，讓城樓上的兄弟今晚寅時，在北城樓準備好繩索。待我們一到，就從那裡下去。”

  叫趙恩的壯年將領呆了呆，急聲問：
  “將軍打算今晚動手？”

  “外面的局勢對我們非常不利，”上官純孝重重出了口氣：
  “眼看何浩然就要來了，他不但懷疑三叔，連我也可能懷疑上了。那陸輝安排和我守城的幾個將領，全是李遐的人。要是何浩然一到，我也會有危險。必須趁他來之前離開洛陽，燒糧倉的事你放心，我自有辦法。”

  在外面的何將軍十分盡職，糧倉這邊的規定，一次安排兩個主將來，一個守門口，一個在裡面巡視。他在門口進進出出不知多少遍，一直未曾離開他的負責范圍。在快到醜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故，將他調離門口。

  何將軍剛走完一圈，走到門口一張小桌前，倒了杯淡茶正要喝下，突然從裡面傳來一道驚呼：
  “不好、糧倉著火了。”

  ……

  陸輝過得很幸福，早就將家人帶到洛陽，已是五個孩子的爹。洛陽雖被圍了好久，但並未發生戰爭。放城中百姓離開時，老婆兒女不願與他分開，一同留了下來。

  因為是何浩然指派給李遐的，他很得李遐的信任。現在已是從五品將領。對於他這樣正值壯年的貧家弟子，又沒打什麽仗的人來說，這樣的等級有些不可思議。

  所以他除了忠心外，對洛陽的存亡看得非常重。一些不屬於他的工作，他也會搶著做，比如每天晚上去糧倉巡視。

  他帶著自己的十幾個親衛來到糧倉，裡面傳來的陣陣驚喊聲，將他嚇得從馬上跳下來，問守在門口的士兵：
  “裡面出了什麽事？”

  “陸將軍，有幾個糧倉著火了。”士兵剛答完，陸輝已經騎上戰馬，帶著親衛衝進敞開的大門。他不但是這裡的常客，還是李遐的親信，守在門口的士兵誰也沒阻攔。

  他衝到第一排糧倉時，看到一個令他怒發衝冠的場面。

  第一排糧倉四周只有十個士兵守衛，他對這裡非常熟悉，知道只有第一排糧倉才有糧食。此時那七座有糧食的糧倉，頂蓋已被掀開，有幾十個士兵圍在這七個糧倉前，一些人已經登上架在倉牆上的樓梯，拿著一些竹筒，正在朝裡面倒東西。他還看見一個一直戒備的人、上官純孝。

  開始洛陽城並沒有被圍，他從何浩然派的人那裡得到消息，說上官年可疑，可能是朱泚的人。讓他們小心些，畢竟上官年是土生土長的洛陽人。

  這個消息讓他將所有上官家族的人都注意上了，他注意上官純孝很久，但沒有真憑實據，沒告訴其他人。

  像這樣的家族並不少，就算上官年是朱泚的人，上官純孝不一定就是。他不方便告訴那些王公大臣，只是在幕後做了不少預防措施。

  和上官純孝同門同班守城的人，是他專門挑選的，就是怕對方將城門打開，引外面的敵軍進入。對方一直很守規矩，他的戒心也消了不少，這才被上官純孝抓住機會，調來守糧倉。

  “上官純孝，你們想幹什麽？”

  不用陸輝喊，在下面急得團團轉的上官純孝已經看到他。上官純孝指著裡面說：
  “陸將軍來得正好，裡面有幾處空倉著火，何將軍正在裡面帶人滅火。你快去看看，我在檢查這幾座倉，這裡交給我就可以了。”

  陸輝本就懷疑他，又見一些士兵在朝裡面倒東西，哪會相信他，朝四周大喊：
  “快來人將上官純孝拿下，他們準備燒糧倉。”

  陸輝喊完，帶著十幾個親衛衝了過去。

  上官純孝進來時，每個人都帶得有個竹筒，裡面裝的不是水，全是火油。此時火油才倒了一半，他知道已經沒機會了，將心一橫，對著樓梯上還在辛勤工作的手下喊道：

  “點火。”

  他的話喊完，和在下面守著的幾十人，迎向陸輝和十幾個親衛。

  “快阻止他們，”陸輝用百米衝刺的速度，第一個衝到上官純孝面前，長槍朝前斜斜刺出。上官純孝被他這股衝勁嚇住，沒敢硬接，身子一閃朝左邊避開。

  陸輝以前的武藝，比普通將領還要差些，這些年帶兵天天練，雖遠未達到猛將的地步，基本達到勇將之列。上官純孝本就是拿銀子砸出的軍職，武藝比他還要差些。又沒有騎馬，要不是他想救火，上官純孝很難全身而退。

  但上官純孝的那些親衛武藝不錯，十幾騎衝來，被下面的士兵幾人一個圍住，一時未能衝到各自目標。陸輝的兩個親衛因為心急，雖撞飛兩個士兵，自己的馬也被圍來的士兵刺中，隻得在地和對方硬拚。

  陸輝急得如瘋了一般，使槍如棍，在馬上一陣瘋掃，一步步將幾個圍攻他的對手逼退，終於趕到一座糧倉前。

  此時陸輝面前的樓梯上有兩個士兵，見下面個士兵已經點上火折子，正要遞給上面個戰友。他一把將樓梯抓住，手中長槍狠狠落到馬屁股上。戰馬一聲嘶叫，全力朝前方跑去。不比攻城梯短多少的樓梯，順著倉牆被他扯下。樓梯上的兩人，沒能完成最後一步，跟著樓梯一起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