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天的春日,使得冰雪消融,大量的水蒸氣聚集到邏娑城上空。烏雲蓋頂,仿佛一派末世之相。
邏娑城中間的平頂山上,一座兩百多人的宮殿裡鴉雀無聲。高高的玉階之上,坐在龍椅上的赤松德讚,仿佛已變成一個垂老之人。心如外面的烏雲,只有那雙血紅色的眼睛,盯著空蕩蕩的宮殿大門,有一些令人心悸的生氣。沒過多久,從大門中進來一個身穿紫紅色袈裟的喇嘛。
“臣娑摩禪師拜見讚普。”
余聲慢慢消失,又過一會才傳來赤松德讚的聲音:
“二十萬將士,二十萬將士啊!沾娑摩赫塔,本讚前後交給你二十多萬將士,最後活了幾人?連你自己也被抓了?以前我以為你是個得道高僧,是個有血性之人。魯莽的牟如也用自己的血,去洗清他的恥辱。你為什麽還活著?”
這樣的待遇,娑摩禪師在來的路上不知想過多少次,早就已經不用看左右那些人的臉色。他跪在地上,正起身子說:
“讚普,為了我土蕃生死存亡,我暫時還不能死。若是有一天我土蕃能逃過此劫,不用讚普說,我將會燒盡這身皮囊。”
可能是聽娑摩禪師說生死存亡、逃過此劫的話,令赤松德讚雙眼一亮。他現在快崩潰了,滿朝文武,找不出一個能抵抗何浩然之人。正要說話,一個面容清瘦、長著一綴山羊胡須的中年男子走出來:
“娑摩禪師才回來,可能有些事還不知道。這些天我土蕃接到的全是噩耗,前些天傳來消息,說你在多葉城,又領導了一次神奇的戰鬥。又是何浩然攻、你帶著葛雄等將士負責守,結果打出一次我土蕃前所未有的戰鬥。一萬將士,一箭不放全部受俘。不、應該說是投降,你能不能先說說,為何只有你逃了出來?”
這個老者叫論頰熱,尚息東讚死後,他榮升為土蕃的副相。娑摩禪師仍未轉移目光,盯著赤松德讚:
“讚普,臣也沒想到他們會投降唐國。臣有罪,原本他們要與唐軍拚殺,是臣將他們阻止,因為臣要回來,事關我土蕃生死存亡,臣不得不回來。”
論頰熱還要開口,被赤松德讚打住:
“暫時不說那些事,說吧!你有何方法,能解除我土蕃當前的困局。”
娑摩禪師此時才看向左右,文武大臣雖多,竟沒有一個看著順眼。他暗自歎了聲,再次為唐軍作免費宣傳:
“短短幾年時間,唐軍發生的變化,簡直讓人如在夢中。先是神甲、雖說可用重武器克制,又豈是那麽好對付的?後來又出了個炸藥,箭可以射,但對方有多種方法,可以讓箭射不到,比如做成球形之物在地上滾,綁在箭上射出。”
大家聽傻了,赤松德讚對娑摩禪師很熟悉,要是不熟,保證以為這是個假的高僧。讓他說解決之法,他居然說些牛頭不對馬嘴的話。要是說其它的也就算了,在土蕃最莊嚴的地方,宣傳唐國的神器?
還好大家聽傻,讓娑摩禪師喘了口氣又能接著吹:
“現在又出了個火槍,讚普,你們是沒看到火槍的威力啊!射程可達百米外,裡面射出來的鐵丸沒人能看到,也沒人能躲得開,真正是殺人於無形。臣在顴州的十萬大軍,就是敗在火槍上的。人還未衝進,就被對方射下馬來,拿什麽和他們拚?”
“住嘴,”赤松德讚一拳狠狠砸在禦桌上,臉變成豬肝色。身體有些發抖,指著娑摩禪師:
“你、你是不是瘋了?”
娑摩禪師也是沒辦法,他為了挽救土蕃,一來就將唐軍的三大神器說出來,並且是不無誇張說出,就是想讓這一乾井底之蛙知道對方的利害。他沒想到赤松德讚現在的表情不是害怕,看樣子快要受不了了。不敢再誇唐軍,趕忙進入主題:
“讚普,臣的意思是不能再戰了,我土蕃已沒多少將士。他們有三大神器,再戰我土蕃真會亡國。”
“讚普,臣請處死這個叛徒。”論頰熱這次玩真的,走到殿中間跪下:
“他用一萬將士換回自己的性命,竟是來這裡為唐軍吹捧。以前那二十幾萬人兵敗,說不定他就是個內奸,要不然何浩然豈能如此輕易戰勝我軍那麽多將士?再讓他說下去,可能會讓我們舉國投降。”
“臣附議論相之言,處死這個叛徒。”
“臣附議。”
此時在土蕃百官的眼裡,娑摩禪師再不是那個萬民敬仰的高僧。大家意見比較一致,就算不落井下石之人,也沒有為他求情。接下來他做的事,大家都以為他真瘋了。
娑摩禪師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雙手遞向赤松德讚:
“讚普,這是何浩然寫給你的信,請你勿必一看。”
沒人再落井下石,因為大家都以為高僧已瘋。赤松德讚此時反而比誰都冷靜,接過內侍遞來的信。花了一炷香的時間,看完何浩然滿滿誠意的大篇勸詞。赤松德讚朝娑摩神師揮了揮手:
“將沾娑摩赫塔帶去市口凌遲處死,百官隨我一到前去觀看行刑。”
幾個早就準備好的侍衛衝過來,一把將娑摩禪師架起。可憐的娑摩禪師,被人押轉身還在大喊:
“讚普,臣死不足惜,能不能聽臣一勸,不能再戰了……”
原本已平靜的赤松德讚,再次被氣得臉色發青。剛要將娑摩禪師拖到大殿門口,從外面走來娑摩禪師的三個同行。
“且慢。”
中間個臉如枯木、身似乾柴的老喇嘛一聲喊出,拖娑摩禪師的幾個侍衛竟然真的停下。很快左右百官轉過身來,朝這個喇嘛跪下:
“拜見呼畢勒罕。”
赤松德讚看見此人,臉色恢復不少,走下高台:
“終於等到你出關了,快快上坐。”
娑摩禪師掙開侍衛的手,撲通一聲朝老喇嘛跪下:
“呼畢勒罕,弟子願意受任何刑,隻想將現在的形勢說給你聽。說完後,弟子自會去刑場。”
這個老喇嘛俗名叫諾亞讚,是土蕃兩大活佛之一,呼畢勒罕就是唐人口中的活佛。赤松德讚是一國之首,自然榮登大活佛。諾亞讚是真正的出家人,從小就出家,中年當上活佛。這時候還沒有傳世活佛制度,非大智大善之人,絕不可能成為活佛。
諾亞讚在赤松德讚左前方,擺了個蒲團坐下。赤松德讚不好再坐龍椅,也拿了個蒲團坐在禦桌前方。
“師弟,如今我土蕃已到最艱難之時,不得不打擾你,你可聽說過何浩然?”
“此人我知道,現在的形勢,也聽他們說了。”諾亞讚歎聲說:
“聽說何浩然是在夢中啟智,此說法太不可信。夢中能啟智,但要在夢中學那麽多東西,完全不可能。此人是迷一樣的人,他有本事,也有很強的欲念,但無名利野心,更無推翻唐國的野心。所做之事,簡直讓人匪夷所思。讚普說得不錯,他領軍前來,的確事關我土蕃生死存亡。”
娑摩禪師已暫時被釋放,一聽諾亞讚對何浩然的評價,可能覺得有戲,又跪在諾亞讚面前:
“何浩然不但造了神甲和炸藥,如今更是造出火槍。他們有這三樣東西,就算何浩然現在死去,我土蕃也不可能戰勝得了。呼畢勒罕,現在我們僅有三十幾萬兵馬,我土蕃不能再戰下去。要是再猶豫,怕是邏娑難保、土蕃聖地難保。”
“住嘴,”有諾亞讚在,赤松德讚不好將娑摩禪師拖下去,將桌上的信取下來:
“沾娑摩赫塔是我土蕃的恥辱,不但在前方損失幾十萬大軍,還投降何浩然,充當他的信使。此人有辱佛門,不留也罷。”
“何浩然的信?可容我一觀?”諾亞讚接過信,看得比赤松德讚稍快些,看完問娑摩禪師:
“你的意思準備如何化解我土蕃危機?”
“歸順唐國,”娑摩禪師在諾亞讚面前,一點沒有顧忌。要不是有諾亞讚在,赤松德讚已經等不及去市口凌遲。
“讚普,呼畢勒罕,可否讓眾人出去,我要單獨與你們說。”
左右百官不賣帳了,一個個勸赤松德讚將他凌遲。可惜有諾亞讚的支持,諾亞讚比娑摩禪師大十余歲,又相當於是他的弟子,對方的才智他自然清楚。大家隻得暫時去外面吹吹冷風。娑摩禪師見只剩下信任之人,說出他的五十年大計:
“舉國歸順唐國,我土蕃的人還在。這裡是高寒之地,他們絕不可能派多少官員來管理,到時候管理的還不是我土蕃之人?我想過,最多五十年,五十年之內,我們不要有一點反抗他們的舉動。到時候無論何浩然在不在,都不重要了。我們已經將神甲、炸藥和火槍製造之術學會。起兵反之,重建我土蕃。那時候,我們學到的東西遠非這些,對我土蕃以後有天大的好處。”
今天赤松德讚一直想凌遲娑摩禪師,聽到他的這番五十年大計,終於為之動容。現在赤松德讚才知道,他才是真心為土蕃打算。
“師弟,娑摩禪師之意,你覺得如何?”
“五十年雖是指彈既過?唉!”諾亞讚長長歎了口氣,將手中的信折好:
“這樣吧!待我先去會會何浩然,一切待我會過他之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