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女人不理解，就連理解的何浩然，也被老婦的話說得呆住了。

  “老婦現在只剩下康兒一個，他的父親、三個哥哥全都戰死在沙場。身手好、身手好就能保平安嗎？聽說何大人這次打了個大勝仗，還不是死了兩三千人。再大的勝仗也會死人，就算再好的將軍，他的士兵死去，又能記住幾個人的名字？他們節節高升，可曾想過那些失去親人的人，年年在為失去的親人哭泣。要是真有那一天，老婦還不如先一死了之，絕不受那份罪。”

  老婦的話讓四周所有人都呆住了，無論是平民還是官員，不少人有過這種感受。就算是沒有因打仗失去親人的也能理解，這次衛州大勝，的確有幾千個兄弟永遠消失了，包括倒霉衛州都知兵馬使張安邦，在最後也被人補一刀，倒在自己的陣地上。

  “娘我們不說了，看完土豆就回家。”年青人扶住老婦正要離開，何浩然如夢方醒，心裡突起一股莫名的悲傷。

  老婦說得很對，那些死去的兄弟，他能記住名字的百不足一。他就像是個下棋之人，所以將士都是他的棋子。

  很快悲傷中多了一分自責，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個熟悉的身影，突然想到一首詩，一首非常貼切的古詩。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這首曹松的一首《己亥歲》，被他情不自禁念出，再次讓快清醒的人陷入短暫忘我境界。過了好一會，余成鏡第一個回神，看著他長歎一聲：
  “有大人這首詩，那些死去的兄弟可以瞑目了。”

  並不是曹松這首詩寫得有多不得了，但寫得十分現實，又特別應景，包括李水音幾女也被感染得流淚。衛州大戰後李雪韻已經內疚過，此時再次內疚，哭著說：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世間為何有那麽多的戰爭。與外邦打也就罷了。同是唐人，為什麽不能好好相處？”

  “不，不能這樣處理。”何浩然對余成鏡幾個官員說：
  “有不少兄弟的屍體被家人領回去，還有些被葬在城外的十裡坡。我想盡量將那些兄弟的屍體都要回來，統一葬在那裡。以後我衛州將士，只要經過家人同意，都要葬在十裡坡。我要在那裡建一座英烈祠，將那裡規劃好，就如同打仗一樣。他們雖然死了，也要像活著時那樣，整齊排列在那裡，守護著我衛州這個大家庭。”

  原本要拉年青人走的老婦停下來，英烈祠大家都懂，在京城也有英烈祠，年年有人祭拜，但多數只是個祠，並沒有墳在那裡，並且能享受那些待遇的，至少都是名將。余成鏡這種老官一聽就明白了，激動問：

  “將軍這個方法不錯，如果在那裡建個英烈祠，年年祭拜，想來那些兄弟的家人會同意的。”

  “不但要年年祭拜，我還要求父皇題詞，讓那些兄弟得到朝廷、得到全天下的認可。早晚有一天，那些殺他們的叛軍頭子，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大家都知道他說的是誰，以前聽到可能還有些驚懼，畢竟田承嗣的勢力太強大了。現在都一副同仇敵愾，許多人齊聲附合：
  “絕不放過那些侵犯我衛州之人。”

  “必須讓他們血債血償，和他們拚到底。”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很快幾乎傳遍整個種植區的外圍。感染的人很多，不但才受傷的李水音跟著大喊，要離去的老婦也被感染到。回過頭見一臉激動的年青人，暗自歎了聲：
  “康兒，以後你就跟著何大人吧！他和別的將軍不一樣，是個真心對待士兵的好人。”

  年青人扶著老婦走到何浩然身前，帶著幾分興奮朝他跪下：

  “小人衛康拜見何將軍，願投入何將軍麾下殺敵保家。”

  他們的商量何浩然並不知道，見老婦居然肯答應衛康從軍，心裡很有些感慨。將衛康扶起來說：

  “以後你就當我的親衛吧！你的家人也可以搬到城中和你一起住。戰場上雖然殘酷無情，在未打仗之時我們只是普通人，同樣有享受生活的權力。”

  ……

  經過他們這一鬧，又耽擱不少時間。數百人在官員的安排下，陸續走進土豆地。何浩然前幾天挖過幾窩，但他還是低估了他們辛勤勞動的結果。

  隨著他一聲令下，一串串豐收的果實被眾人小心翼翼挖出來。在四周較遠的人群也能清楚看見，發出陣陣驚呼：

  “好大的果實，不是說土豆比雞蛋大不了多少嗎？怎麽會這麽大？”

  “不但大還很多，”一個中年男子興奮接道：
  “你看看，那一串起碼有七八顆。種下去的時候我也在場，只有這麽一小塊。至少增長了三十倍。”

  參預前幾天挖土豆的李水音幾女也非常驚喜，怕沒有成熟，她們每塊地抽一窩挖出查看，大小數量和今天這些雖然懸殊不大，但幾乎每窩都有巨大的豐收，完全出乎她們的意料。

  “相公用那些馬糞做肥料，想不到會結得如此好。”

  李水音的稱呼在昨天晚上就改了，被何浩然半抱在懷裡說。何浩然笑了笑，心裡總算是松了大口氣。本來現在都用人糞施肥，眼不見還沒什麽，他怕給幾個老婆留下陰影，以後不敢下嘴，乾脆用馬的糞便施肥。戰馬吃的東西全是綠色食品，其中的養料很豐富，雖然猜到一些，結果還是在意料之外。

  這片土豆種植區，他選的全是上等土地。澆水除蟲除草等等全是人工所為，不知花了大家多少心血，其付出遠遠高過後世的農民。不要說他，就算普通人這樣做，種出來的收成也能達到三四十倍。

  李水音想從他的懷裡出來，被他用力抱住：

  “別去，就在我懷裡休息一下。”

  他知道李水音想去親自動手挖，但昨天被他折騰大半晚上，有些擔心對方的身體，帶著一家人來到堆放土豆的地方。

  李雪韻、舒小紅各自捧起一個有近半斤的土豆。這下李水音實在忍不住了，在四周尋找，很快從土中傳來一道驚呼聲：

  “好大一個，怕是有一斤。”一位挖土的老者雙手捧著一個近尺長、橢圓如瓜的巨大土豆。四周一些農戶也停下手中活，走過去圍觀。

  見他們還不上交，站在外面的李水音看得心下甚急，大喊道：
  “快拿過來我們瞧瞧。”

  接到土豆後幾個女人眉開眼笑，拿出一疊衛生紙在上面擦了又擦，舒小紅感歎道：

  “要是個個都有這麽大該多好啊！這樣下去只需兩年，就能讓我大唐不少地方種上。”

  “相公，這個我們就拿回家去吧！”何浩然知道李水音的意思，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越大的土豆，留著做種越好。再說土豆越大口感越差，等大家收完帶點回去，我給你們做幾種不同的菜。”

  “多謝相公，”連幾個宮女也十分興奮。上次她們一人隻得吃了幾口，那味道現在都還記得。

  看著越來越多的土豆被挖出來，後面一大群百姓終於忍不住了。余成鏡走過來對何浩然說：

  “大人，那些百姓要見你。”

  他們剛走過去，眾人整齊朝他拜下，衛州城一個叫吳憲的老鄉紳說：

  “將軍，如今獲得的收成，遠遠高過一年的預期，能不能分點給我們種。將軍放心，這東西如此重要，誰也不敢昧著良心偷吃。至於種植之法我們大家都已知曉，定會派專人日夜守護。實在不行，種在城內自家院子裡也好。”

  “是啊將軍，你總不會全運回京城吧！”另一個中年男子一臉不平：
  “東西是我衛州種的，帶回京城由朝廷種我們不反對。這些東西已經遠遠超過預期，留一部分給我們先試種，也好學些經驗。”

  何浩然有些為難了，這些人幾乎全是衛州城內的居民。特別是這幾個鄉紳十分支持他，還捐助不少糧草。拆遷費現在人家也沒說要，所佔地等等都是無償的。李雪韻湊到他耳邊：

  “我看可以留點給他們，這些人一直都很支持我們，上次城中叛軍作亂，事後他們也沒說什麽。人家這麽對我們，不能一有好事就將他們趕在一邊。”

  大老婆都這樣說了，他不再考慮：

  “第一年最好不要種得太遠，就只在城周邊或是城內。大家也知道，這東西目前有很多人惦記。我答應你們，以前城內的本地住戶，每家可領三斤。”

  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衛州城內以前不過千余家，如此豐收，三千多斤還是能負擔得起。一大群人十分激動：
  “多謝何將軍，我們會盡量種在城內。”

  大家第一次挖土豆，有些甚至挖出來後用手去刨。衛州官員挑燈夜戰，直到半夜才將其全部挖出來，很快余成鏡來向他匯報：
  “一共收獲十四萬三千多斤，城內的住戶已經領回去了。還有十四萬斤，大人，大家都說多些留，我衛州的肥沃的土地不少，又有經驗，絕對要比在京城種植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