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落葉覆蓋了石階小徑,遠方山巒灰朦朦一片,讓人看不清是山還是雲。一片頗為衰敗的花園中,點綴著一些其紅如火的花,仿佛要將整座花園燃燒起來。
元載雙手背負著,身體直立在石亭中,看著遠方飄渺的山巒,站在花園中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整個人完全入定。遠遠看去,像是一幅畫,一幅深秋觀遠圖。
一個年青人從小徑中走來,在石亭外停下。
“父親,外面風大,回去休息吧!”
過了好一會元載才轉過身來,坐在石亭凳上看著年青人:
“昌兒,何浩然離京兩天了吧?”
“父親在擔心哥哥?”元應昌坐在他旁邊:
“孩兒也想過,已經過了兩天,哥哥都沒有寫信回來,說明那裡發生之事與哥哥無關。再說蔡襄也去了,有他在,哥哥哪怕稍微有些小錯,想來他也能保全。”
元載今日的反應奇慢,又過了半晌才開口:
“你哥哥的脾氣不像你,他有什麽事都不喜歡對人說。身為儋州蕃俘營的功曹參軍,發生那樣的事,他的責任僅小於趙嶽。我擔心他怕擔責,不肯書信回來。”
元應昌有些不以為然:“就算是哥哥有些責任,主要責任在於趙嶽。不過是些監管不嚴,我就不相信何浩然這點面子都不給。他如果拿哥哥問罪,回來還有皇上,最多不過受些責罰。父親不用擔心,元平兩人不是快馬去了吧?他們一定能趕在何浩然前面到達儋州的。”
“老爺,有大少爺的書信。”一道聲音傳來,元載父子幾乎同時站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朝聲音處迎去。
沒讓他們走多遠,一個半百老頭十分利索跑到面前,遞給元載一封書信。
見元載的手有些發抖,元應昌問:
“爹爹,哥哥寫些什麽?”
長輩在看信,元應昌雖然好奇,也隻得忍著不去湊熱鬧。
“果然出事了,”元載皺著眉頭:
“何浩然猜測很準,死的蕃人男女各佔一半。他們在營中相會之時,商量好一起出逃。幸好你哥哥發現得早,叫來將士將他們堵住,沒能逃出一人。死了二十三個士兵,其它倒沒什麽損失。唉!這監管不嚴之罪,恕兒怕是要擔些。”
元應昌看完書信,和元載說的一樣,沒他父親那樣悲觀。
“要不是哥哥,那些蕃俘可能就逃了,至少可以將功折罪。趙嶽逃不了,何浩然也有責任。這次等他回來,父親可以參他一本。王子犯法也要與民同罪,他再有什麽功勞,皇上也必須要給大家一個交待。”
……
蔡襄臉面泛白,衣衫上還能見到一些水漬。緊挨在他旁邊是個壯實男子,一身肌肉鼓起,看起來比將軍還要凶悍幾分。
男子沒什麽事,一臉擔心看著他,輕聲說:
“老爺,我們何苦要這樣趕路?不如讓他們先行。就算告到皇上那裡,這哪是趕路,分明是想折磨老爺,絕不會受到皇上責罰。”
“你懂什麽,我哪裡是怕什麽責罰。”蔡襄嘴巴一張,又差點將肚裡的水倒出,好一會才灌回去。
“要不是那裡有元恕在,我哪會如此奔波?離京之前元相交待我一些事,哪怕再苦些也得跟上何浩然,絕不能讓他先到。”
這個男子叫蔡剛,是他的家奴,從小就被他培養,身手十分了得,忠心方面更是不說,像這樣的私秘話也不隱瞞。
蔡剛掀起車簾看了一會外面,在前方數丈,三騎奔得甚是喜歡,官道上可謂一路絕塵,他們一直在塵土中前程,怒衝衝說:
“老爺,前方不遠就是余林縣。要是你擔心他們先到,不如我買匹馬先行,絕對能趕到他們前面。老爺有什麽吩咐,我到了後給那元恕說就是,讓他先準備好。”
蔡襄眼睛一亮,這幾天一直像是在病中,腦袋也有些不太靈光,點點頭:
“好,你先行一步。記住,少在人前露臉,被何浩然知道總會有些麻煩。”
何浩然三人先一步進入一家酒館,酒菜點好快要下嘴時,蔡襄才在兩個禁衛的饞扶下進來。看了眼他們,坐到另一桌怒喊一聲:
“人呢?快給我上菜。”
鐵手和劉雄笑了笑,輕聲對何浩然說:
“將軍,那蔡剛不見了。”
“一條小魚而已,翻不起大浪。”何浩然對蔡襄十分不爽,對方簡直是他的反面人物,一直給他過不去。這次一路急趕路,並不是有心折磨蔡襄,他知道有元恕在,元載不會坐視不理。怕他們在儋州搞出更大的婁子,到時候不好收拾。試探性問:
“蔡大人,我看你臉色不佳,是不是病了?不如由我先行,你在這裡休養幾日如何?你放心,我絕不會回去告黑狀。”
休息了一會,蔡襄看起來好了些。看了眼四周,這間酒樓的生意一般,坐了七八桌。樓上還有層,他想了想,突然像發神經似的高聲說:
“何浩然,你身為當朝駙馬,在隴右幾個地方打了不少勝仗,百姓視你為英雄。卻用如此手段來報復本官,簡直是可恥。”
大堂中除他們外還有六桌,只有兩桌人無動於衷。另外四桌幾乎同時停止雙手,轉過頭朝何浩然看去。
他心裡正道不好,兩個商人模樣之人走過來朝他跪下。一個圓臉無須的中年男子極為恭敬地問:
“尊駕可是隴右何將軍?”
這些人出於對他的尊重,不喜歡叫他駙馬,連官職也是以前的。他趕忙起身將兩人扶起來:
“我正是何浩然,兩位快快請起,有什麽話坐下說。”
“太好了,果然是何將軍,”男子的話剛說完,從樓梯上傳來一陣急促聲,一群人急衝衝跑過來,全部朝他跪下:
“余林縣眾商人拜見何將軍。”
“大家快快請起,”他的頭有點發暈,恨恨朝蔡襄瞪了一眼。此時的蔡襄帶著笑意,正在端起一碗湯慢慢品嘗。
“大家有什麽事嗎?”
“沒、沒什麽特別之事,”一個灰發老者顫聲說:
“將軍為我們爭取到平等身份,使我等商人也能像士農那樣科舉從政,此恩此德我等萬死難以報答。我等本想去京城謝恩,聽說將軍當時大婚時就發過話,不讓人去明鏡莊打擾。今日路過我余林,定要小住幾日,讓我等盡盡地主之誼。”
他還未開口,中年掌櫃也跑過來,連櫃台也不守了。
“余老說得是,我們不敢去京城打擾,路過這裡怎麽也要留幾日。如果就這樣放將軍離開,以後我余林商人恐怕再難立於世。”
現在他的腦袋不但暈,還有些痛。蔡襄明擺著就是想他耽擱時間,用這種很簡單的手段留他。他雖派李山河先一步去了,出那麽大的事,自己不在有些不放心。
“諸位好意我心領了,此次我出京是奉旨辦事,萬萬耽擱不得。這樣吧!我們就在這裡湊一桌,大家吃頓飯聊聊,不至於耽擱時間,我也能感受到大家的好意。”
奉旨辦事出來吃喝的多得很,還好大家知道他不是那種人。邊上一個壯年男子說:
“將軍可是為了長界嶺蕃俘暴亂之事?”
這裡離崖州不遠,一些人知道很正常。他聽得心裡有些發慌,看了眼蔡襄那邊,對掌櫃說:
“我們在上面層去再慢慢談,這樣也少些人打擾。”
掌櫃應了一聲,剛跑到二樓樓口就開喊:
“今日我快哉酒樓有事,實在對不起大家。請大家下次再來,這頓飯我請了。”
一大群人擁著何浩然朝二樓走去,掌櫃見蔡襄未動,他們剛才的談話大家都聽到,竄到快登樓的何浩然旁邊問:
“那位大人要不要?”
“他不用了,身染重病,什麽東西都吃不下,就在下面呆著吧!”
眾人上去後,下面並不冷靜,漸漸來了不少人,不過許多被堵在酒樓外,有資格的才能進來。
一樓內十分冷清,像接待大老爺似的將整座樓清場。只有蔡襄和兩個禁衛三人,蔡襄看了眼樓梯口,酸酸說道:
“哼!誰稀罕與那些土賤商同桌?我倒要看看,你不呆個幾日如何脫身。”
這次出來,原本他要帶些官兵,被何浩然以勞民傷財為由拒絕。沒辦法,隻好向李豫要了兩個武藝不錯的禁衛保護。還好這裡的掌櫃不敢過分得罪他,派一個年青夥計在一旁侍候。
沒有人打擾,三人這頓飯吃得很慢,在快吃完時,外面一道聲喊:
“余林鍾知縣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