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佐見丘福扭頭看向書生模樣的陳弘毅,不由滿臉狐疑地詢問道:“老丘,這個書生是何人?看著有些面生啊!”
小鳳凰故作“誠惶誠恐”地起身,張了張口,結結巴巴地吐出幾個字,將“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姿態體現得淋漓盡致。
丘福急忙出言解圍道:“這是我遠房表親,從京師遊學而來!”
老丘的親戚?
將佐狐疑地看了一眼弱不禁風的書生,再掃了一眼身形魁梧的丘福,有些不大相信。
畢竟,這二人之間的差別,也太他娘的大了吧?
“還愣著做什麽?不是搜查賊人嗎?走!一起!”
未免繼續聊下去,陳弘毅不經意間露出破綻,丘福鐵掌重重地拍打在了將佐肩頭,疼得後者齜牙咧嘴的,沒好氣地一把扒開,隨後二人便有說有笑地向外走去。
“這個差事,可不是個好差事啊!擾民不說,萬一抓不到那賊子,徐帥發怒,後果很嚴重啊!”
“誰說不是呢?你說好端端地,怎會有人刺殺易先生?難道是嫉妒他豐神如玉的容顏?還是嫉妒他滿腹經綸的才華?”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向外走去,丘福卻是暗自用手在背後做了個手勢。
等我回來!
小鳳凰見狀笑而不語,優哉遊哉地喝起了香茗。
這丘福的確是一員不可多得的猛將,自家公子的眼光小鳳凰還是相當認可的。
從方才的臨場表現便可看出,丘福動心了,大事成矣!
此次入燕京,公子交代的任務悉數完成,自己也可激流勇退,趁早撤離了!
接下來的燕京城,可是風雲際會之地啊!
易太初好歹也是位燕王府長史,朝廷親自委派的命官。
王府長史雖不談品秩,但意義非凡。
加之易太初這位燕王府長史自離開京師後,便始終未曾露面,而後更是直接死在了燕王府中,那位控制欲極強、疑心病甚重的皇上豈會不加以懷疑?
只要皇上對燕王朱棣起了疑心,那便足矣!
至少朱老四在被皇上懷疑的這段時間,只能老老實實地在燕京做他的燕王爺,不敢做出任何可疑之舉來,這便給了自家公子一段成長時間!
自家公子雖妖孽無雙,但年紀屬實太小了,小到不能置喙朝政,這便是一大硬傷!
等到公子成長到了十三四歲時,憑借他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妖孽才華,天下何人敢攖其鋒芒?
易太初的死,換來了這麽一段珍貴的時間,他死的不虧啊!
何況,這位易先生,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是自盡的!
其實當他得知燕王朱棣懷有異心後,他就非死不可!
救,是定然救不了的!
朱棣雄才大略,且野心勃勃,豈會容忍一個對自己無比了解的王府長史,脫離自己的掌控?
即便設計救出了他,也決計離不開這燕京城!
眼前滿城皆是披堅執銳的士卒,便是最好的例證!
這燕京城中,可不是只有一位燕王朱棣,還有一位兵馬大元帥,徐達徐天德!
而二人之間,可是翁婿關系!
小鳳凰不敢去賭,賭那徐天德對當今皇上有多麽忠誠!
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所以,萬般無奈之下,只能請易先生,慨然赴死了!
回想起采花賊口述之中,易先生那從容赴死的風采,小鳳凰心中不由一痛,鄭重地斟滿了一杯香茗放於對面,低聲喃喃道:“易先生,你我二人雖從未謀面,也未有過交集,但子平對你的敬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若有來世,定與太初兄把臂言歡!”
“太初兄,為天下大義而死,重於泰山!一路,走好!”
一陣微風拂過,似乎得到了回應,小鳳凰啞然失笑,眼眶微熱。
與此同時,剛剛走出茶樓,丘福便撞見了面色焦急的朱能等人,急忙迎了上去。
“朱老大,易先生……當真死於賊人之手?”
其實他很想問一句,是不是死於那賊禿之手,但身旁人多眼雜,丘福還是不敢如此開口。
朱能聞言瞳孔驟縮,目光嚴厲地橫了丘福一眼,而後低喝道:“回王府,徐帥有話要問我們!”
徐帥!
天下兵馬大元帥,征虜大將軍、當朝太傅、中書右丞相、參軍國事兼太子少傅,大明開國無可爭議的第一功臣,魏國公徐達,徐天德!
縱觀這一系列的榮譽與官職,最令丘福等武夫最為向往之物,還是那“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職,那是天下所有武夫夢寐以求的至高榮譽!
徐天德,是一個純粹的武夫丘八!
但偏偏就是這個武夫丘八,與副將常遇春一同揮師北伐,僅僅用了一年多時間,就攻佔了元朝都城大都,推翻了元朝的殘暴統治,一舉終結了那個強到離譜的大元帝國!
嗯,順便還收復了燕雲十六州,這自後晉石敬瑭之手,便淪落於異族蠻夷鐵蹄之下,長達數百年的廣袤沃土!
徐達徐天德,以一介武夫之身,壓得兩座廟堂的文官,不敢抬頭吱聲,不敢挺起腰杆!
他,才是真正的第一武夫!
行至王府門外,一想起馬上就要見到自己神往已久的巨擘大拿,丘福便激動地面色漲紅,渾身顫抖。
但當他看見王府門口被重兵包圍之時,卻是被拉回了殘酷的現實!
徐帥,要問我們話!
問什麽話?
午飯吃了沒?
自然是關於易先生的話!
“嘶……”
自家王爺,要倒大霉了!
昨日,那道衍和尚,可是提劍入了別院啊!
至於他究竟做了什麽,無人可知!
那這事兒要不要說?
說了,那就是將王爺往絕路上逼!
不說,那就是把自己往絕路上逼!
你娘咧!
這事情可是大條了啊!
丘福急忙抬頭,看向朱能,想要尋一答案。
豈料後者雙目無神,未曾看他一眼,不知在思索著什麽。
倒是張玉察覺到了丘福的目光,向他微微搖了搖頭,用意十分明顯。
恍惚之間,四人已經來到了大堂。
正中坐著一位老人,身穿暗紅鐵甲,猶如病虎臥丘,雖身形有些佝僂,但渾身無時無刻不透露著霸道殺伐之氣。
幾乎刹那之間,丘福便確定了,這位老人,就是兵馬大元帥,徐天德!
而自家那位倒霉的王爺,正面色慘白地立於老人身旁,北平布政使茹太素,正指著王爺的鼻子,向老人控訴著什麽,道衍和尚更是不見蹤影,不知去了何地。
不過想想也是,此刻道衍賊禿出現在這個地方,不是自討苦吃嗎?
到時候真相大白,水落石出,賊禿少不得會被徐帥一刀給劈了!
“末將參見徐帥!”
四人本能地單膝跪地,異口同聲地高聲喝道。
徐天德掃了四人一眼,令他們心中陡然一凜。
“說說吧,昨日那道衍可是提劍入了別院?”
一語出,四人驚!
徐帥,如何得知此事?
還未來得及多想,四人本能地看向了自家王爺,令後者更加面無血色。
朱老四:“???”
這他娘的還需要答案嗎?
你們四個王八蛋,就差告訴徐天德,是老子下令讓道衍提劍去砍人啊!
果不其然,徐天德見狀,面若寒霜,似乎已經得知了他想要的答案。
四人這才驚醒,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什麽過錯,急忙低頭,不敢直視自家王爺的眼神。
氣氛陡然凝重了起來,徐大元帥也不再開口,靜靜地坐在位置上,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一將佐入內,跪地報道:“秉徐帥,三個仵作皆驗屍完畢,結果相差無幾!”
“王府長史易太初死於昨日,被人一劍刺死,而後墜落湖中,具體時間不能確定,但據屍體浸泡水中浮腫程度推斷,死亡時間定是昨日無疑!”
易先生,死於昨日!
四人再次抬頭,驚駭欲絕地看向了自家王爺。
朱老四:“!!!”
老子今日不死,一定要扒了你們這四個王八蛋的皮!
你們這是巴不得,整死老子啊!
茹太素聞言一愣,而後身形竟搖搖欲墜。
太初賢弟不但昨日便命喪別院,屍體竟還被賊子丟在湖畔之中,泡了整整一夜!
這得是多大的仇恨,才會做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來?
“朱棣,你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老夫與太初都看錯了你,看錯了你啊!”
“老夫定要將此事原原本本地上呈皇上,你就等著被皇上治罪吧!”
撂下幾句狠話,茹太素轉身便走,含怒離去。
他要馬上回去寫折子,為自己的好友易太初,討一個公道!
即便他朱棣是燕王,那又如何?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我茹太素就是舍棄這身皮不要,也要向皇上求一個公道,也要還世間一個朗朗乾坤!
朱老四張了張口,卻是有苦難言,百口莫辯!
就在眾人惶恐不安之時,一直沉默的老人卻是突然暴喝道:“除王爺外,所有人,都退出去,在外面侯著!”
完了!
完犢子了!
徐天德發飆了!
幾乎刹那之間,眾人連滾帶爬地衝去了房門,卻是不敢走太遠,亦不敢離得太近。
但是隨後傳來了一記清脆的耳光聲,卻是嚇得他們肝膽俱裂,倉皇鼠竄!
這記耳光,誰打誰?
這,還用多問嗎?
燕王朱棣捂著左臉,難以置信地看向徐天德,眸子之中似有凶光閃爍!
徐天德卻是毫不退讓地瞪了回去,猶如病虎翻身,氣場全開,殺氣衝天!
“聽信妖僧讒言,囚禁王府長史,並殺害王府長史!”
“朱棣啊朱棣,你到底想要做什麽?你想死,別拉著我徐家滿門,給你陪葬!”
“咱們那位皇上,早就對這些個功臣宿舊心生不滿,正磨刀霍霍準備砍人,你倒好,自己把脖子伸了上去,難道你真以為,虎毒就不食子嗎?”
“他不是猛虎,而是真龍!”
“天地間,唯一的真龍天子!”
朱棣張了張口,想要解釋,卻發現無論自己如何解釋,都不過是做無用功!
暗中出手之人,給他布下了一個殺局,一個真正的必殺之局!
自己再怎麽解釋,都不過只是徒勞罷了!
一念至此,朱棣慘然一笑,不再開口。
“此間諸事,老夫會悉數上報,那道衍妖僧,老夫會發布海捕追殺令,至於你,好自為之吧!”
話音一落,徐天德徑直轉身離去,甚至都未看自家女婿一眼,留下萬念俱灰的燕王爺,跌坐在地。
易太初這一死,拉上了一位前程似錦的燕王爺,給他陪葬!
這一死,死得可謂是,轟轟烈烈,重於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