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朱雄英尚未蘇醒,便被棋韻匆匆趕來驚醒。
“公子,毛鑲正被遊街示眾,送往菜市口處以喋刑!”
一語驚醒夢中人,朱雄英豁然起身,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不可能!昨夜我分明看見毛鑲喝下了那杯……”
“這個蠢貨!”
話未講完,朱雄英便明白了事情原委。
毛鑲這個蠢貨,根本就沒有咽下去那杯毒酒!
雖然自己親眼見他喝進去了,卻是沒有加以確認!
呵,誰會去確認呢?
明日便要被遊街示眾,凌遲處死,受盡折磨而死,眼前有一杯毒酒可以讓你乾乾淨淨地走,少受一些痛苦折磨,難道你會選擇不喝嗎?
瘋狗毛人屠選擇了後者,他真的沒有將其喝下去!
這個蠢貨對太祖爺的忠誠,已經到了病態麻木的地步!
“香菱……知道嗎?”
朱雄英長歎了一聲,扭頭問及了關鍵。
目睹自己恩重如山的義父被遊街示眾,而後被千刀萬剮,這對於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件殘酷至極的事情,何況香菱這個小丫頭。
“不能讓她知道,設法瞞住她!”
棋韻聞言重重地點了點頭,此時的心情也異常沉重驚駭。
自家公子名義上前去探望毛鑲,實則提前準備好了鴆酒藏於陰陽壺中,準備送那位凶威懾天下的毛人屠體體面面地離世。
但誰都沒有想到,毛人屠竟然放棄了這個選擇,寧願自己身敗名裂,遺臭萬年,也要受那千刀萬剮的酷刑,替皇上完成計劃的最後一環————平息民憤!
值得嗎?
毛鑲啊毛鑲,昔年你可是威震天下的儀鸞司大將軍啊!
二人不敢有所遲疑,正欲前去尋到香菱,卻見她房中空無一人,頓時大驚失色。
正當此時,鐵塔二兄弟匆匆趕來,神情凝重地稟報道:“公子,大事不妙,土行孫傳來消息,左狂奴失蹤了!”
朱雄英:“???”
左狂奴?
嫁妝!
毛鑲為愛女準備的嫁妝!
左狂奴麾下定然還有一股殘存勢力!
草,一種植物!
他們想要衝擊法場?
“還不快命人去找?出動所有人手,尋到香菱與左狂奴,務必要攔下他們!”
朱雄英無奈撂下這句話,便急忙命人備好車架,準備入宮面聖。
明知事不可為而為之,實為不智之舉!
但有的時候,這個大明帝國,從來不缺少這種“不智”之人!
豈料等他方才走出太子宮,羽林衛指揮使顧敬卻已在此等侯多時,禁軍驍勇包圍了整座太子宮,無人可出太子宮一步!
而朱雄英心心念念的香菱,正暈倒在顧敬懷中,後者見皇太孫匆匆走了出來,當即高喝道:“奉皇上口諭,封鎖太子宮,嚴禁任何人出入!”
“太孫殿下,得罪了,末將奉命行事,還望殿下見諒!”
聞聽此言,朱雄英氣得臉色鐵青,接過香菱交給了棋韻,看著披堅執銳的禁軍驍勇,露出了森冷笑容。
“顧將軍,若是我非要出宮呢?斬了我?”
“太孫殿下!末將等奉命行事,還望殿下莫要為難我等,皇上已經下令,若是太子宮內今日走出一人,我羽林衛五千兒郎盡皆滿門抄斬!”
朱雄英:“!!!”
狠!
真狠啊!
狗日的朱元璋,你還真是一個狠到了極致的男人啊!
為了防住老子,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都用得出來?
朱雄英無語望天,第一次感受到了發自內心的挫敗感。
他早清楚,自己決計救不了毛鑲,所以試圖送他早些解脫,不用受那酷刑折磨。
但他卻是低估了毛鑲對老爺子的耿耿忠心,低估了老爺子對毛鑲的狠辣無情。
左狂奴等人,完了!
意興闌珊的朱雄英抱著香菱便返回了太子宮,千鈞一發的局面也重歸平靜,但京師之內卻是殺聲震天!
一場瓢潑大雨突兀而來,還未等街巷兩旁的青樹收攏枝丫,便狠狠砸在了它們青翠的綠葉之上,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
京師街道兩旁,密密麻麻地站滿了百姓士子,頂著瓢潑大雨,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一輛囚車,以及囚車之中的那襲猩紅蟒衣。
這些“百姓”穿著各地不同的服飾,帶著天差地別的氣質,在仇恨的驅使之下,緩緩地跟著囚車來到菜市口,密密麻麻的百姓將菜市口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有如螞蟻一般。
緊張,快意,默然,悲哀……
無數道目光如刀劍一般狠狠刺在毛人屠身上,似乎想要親手將他千刀萬剮。
禦前大太監杜安道手握拂塵,立於較法場稍遠的僻靜之地,面無表情地盯著毛鑲這位昔日同僚,不知在作何感想。
在他身後,是武德衛、龍驤衛、豹韜衛共計一萬五千名禁軍驍勇,正披堅執銳地巡視四方,準備擊殺任何敢於衝擊法場之人。
一個木架立在了法場之上,毛人屠已經被強行退去了飛魚蟒衣,甚至身上的衣衫都已經被全部除卻,露出了他那傷痕遍布卻又精壯有力的身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原錦衣衛指揮使毛鑲,生性暴虐不仁,詭譎奸詐、反覆無常、凶險邪惡,上任錦衣衛指揮使一職後製造各種殘酷刑具,大興刑獄,采取刑訊逼供手段,任意捏造罪狀致人死地,貪贓枉法,橫行無忌……罪不容誅,將其處以……喋刑,以明律法!”
刑部尚書楊靖接過身旁太監手捧的聖旨,朗聲高念起了朝廷為毛鑲擬定的十數條大罪,每一條都足以令人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興許是這些罪名太過駭人,亦或是這瓢潑大雨帶來了絲絲涼意,在場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身子,似是在驅散心中那揮之不去的陣陣寒意。
漸漸地,人群之中的議論聲愈發高漲,直至變成了高聲的咒罵與憤怒的咆哮。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不知何人帶頭高聲怒喝了一句,人群中的議論與雜音消失不見,剩下的唯有這句響徹天際的喊殺之聲。
群情激憤,人心所向!
楊靖見狀點了點頭,徹底打消了心中最後一絲猶豫,坐回監刑官的位置上,大手一揮高聲喝道:“行刑!”
豈料毛鑲始終低下的頭顱,突兀抬起,望著紫禁城方向嘶聲怒吼道:“我毛鑲愧對兄弟,愧對百姓,死有余辜!
“但我毛鑲無愧於皇上,無愧於大明,你們可以罵我不仁不義,絕不可罵我不忠!”
話音一落,毛鑲高揚起頭,像一個慨然赴死的英雄,頂天立地地睥睨著眾人,接受了這千刀萬剮的酷刑。
人群之中,一模樣清秀的人兒,望著這慘絕人寰的一幕,早已哭得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