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鐵骨錚錚朱某人被扔進柴房之後,宗泐大和尚卻是迎來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一小沙彌忽然來報,寺外來了一位和尚,身邊帶著一個小胖子。
和尚自稱“沐講禪師”,小胖子自稱“十三皇子”。
或許十三皇子並不能改變宗泐大和尚不見外客的心意,但“沐講禪師”卻是讓他當即決定親自出門相迎。
禪師,佛教尊稱,尤其指有德行的和尚,寓非常尊崇之意。
禪師者,何等比丘得言禪師?
此禪師者,於一切法,一行思量,所謂不生,若如是知,得言禪師。
宗泐自問早年間遊歷天下,真正的禪師高僧他都了如指掌,但卻是從未聽聞這個“沐講禪師”的名頭。
倘若他真是一位佛法高深的得道高僧,那不妨與之坐而論道,精研佛法,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但若他是個沽名釣譽的冒牌貨,那今日大和尚只能含怒破破清規戒律,犯一下那嗔戒了。
雖然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不可行殺生之舉。
但凡事皆有因果,皆有例外。
一為“方便殺”,一為“智慧殺”,皆是大菩薩才能做到的事情。
宗泐大和尚自不會行殺生之舉,但生平最喜好與他人坐而論道,精研佛法,自稱為“摸底大會”。
沐講禪師,且讓貧僧摸摸你的底!
懷著這樣的念頭,宗泐大和尚悠哉悠哉地來到寺外,當他看清沐講禪師的面容後,卻是臉色狂變,驟然失態!
“你,不該來這裡!速速離去!”
宗泐罕見地怒喝道,語氣之中充滿了怒意。
此人,因果太深,牽連太重!
即便天界寺乃是佛教聖地,也承受不住這般大的因果!
沐講禪師頌了一記佛號,含笑開口道:“天下和尚一家親,貧僧自問廣施萬民,活人無數,難道,還不能入天界寺一觀?”
宗泐聞言長歎一聲,回了一記佛號,讓出了道路,主動致歉道:“師兄,是師弟著相了。”
原來,沐講禪師竟會是他,陳漢太尉,張定邊!
這是宗泐大和尚萬萬沒有想到之事。
當年那個殺人如麻的無敵刀客,竟然遁入空門,並且還成為了受人敬重的一代禪師。
時移世易,世事難料,變化莫測,實在是令人唏噓不已。
二人見禮之後,張定邊便抬腳走進了天界寺,小胖子見狀突然四下打量了一番,眼瞅著老東西沒有管自己,便企圖偷偷開溜。
豈料張定邊頭也不回地暴喝道:“小兔崽子,還不滾進來?”
已經溜出幾步遠的十三郎聞言陡然一顫,不情不願地跟在了後面。
宗泐見狀頗為好奇,低聲詢問道:“師兄,這位果真是十三殿下?”
這怎麽看著,都不太像啊?
鼻青臉腫,傷痕累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
這哪兒是一位尊貴的皇子啊,這簡直就是一個連破碗都沒有的小乞丐嘛!
“劣徒生性頑劣,讓師弟見笑了,這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為了磨礪他的心性,我們師徒二人一路從沔州府化緣而來,這才顯得有些寒酸!”
沐講禪師緩緩開口道,解釋清楚了前因後果。
宗泐大和尚詫異地看了一眼朱十三,得知前因後果後,遂不再相問。
眾人進入大天界寺後,朱十三被無情地丟入了柴房,而後兩個大和尚如釋重負地離去。
原本蜷縮在褥子裡裝死的朱某人陡然聽見房門打開,一骨碌爬了起來,正準備破口大罵時,看清來人面容後,卻不由當場愣住!
這……這……這是哪兒來的小乞丐?
還他娘的連破碗都沒有!
太過分了!
宗泐這個老王八蛋,該死的賊禿驢,真是太過分了!
把自己丟盡柴房還不夠,還找了個小乞丐來惡心自己!
“宗泐,你這個老賊禿……”
“大侄兒?”
朱十三看著眼前跳腳大罵的朱雄英,身體微微顫抖,試探性地問道。
他有些惶恐,他有些不安,甚至,還有些興奮!
朱某人聞言呆立當場,再次認真看了看來人,突然駭得倒退了好幾步!
“你……你是……十三郎?”
“十三郎,你怎會如此……淒慘!”
兄弟重逢,朱十三還準備好好訴苦一番。
但當他聽見這句話後,卻是陡然暴怒了起來。
“朱雄英,你這個小王八羔子,老子殺了你!”
他這一路化緣而來,嘗盡了世間酸甜苦辣,受盡了他人白眼!
說得好聽點叫“化緣”,說得不好聽點那他娘的就是沿街乞討,連破碗都沒有的那種!
張定邊這個畜生,根本不在乎他十三皇子的身份!
甚至朱十三隱隱覺得,正是因為自己是父皇的十三皇子,張定邊這個畜生才會如此苛責自己,擺明了公報私仇!
而這一切,全拜朱雄英這個小王八羔子所賜!
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朱十三瞬間瘋魔,嗷嗷叫著向朱雄英撲了過去。
即便今日吃不了飯,他也要好好毒打這個小王八蛋一頓,以泄心頭之恨!
片刻之後,朱某人淒厲的慘叫聲驟然響起,還夾雜著氣急敗壞的怒罵聲。
“十三郎!十三叔!親叔!”
“宗泐!師傅!這廝瘋了!快來救人啊!”
“老張頭!張定邊!你徒弟瘋了!還管不管了!”
主持禪房內,始終監聽二人談話的兩個大和尚,此刻卻是好整以暇地合喝著香茗,對朱某人的慘叫聲置若罔聞。
“師兄,這廬山雲霧茶口感如何?這可是皇室貢茶,師弟也是幸得皇上恩賜,才有這口福!”
宗泐大和尚笑眯眯地開口道,說出來的話卻是令沐講禪師頗為無奈。
這是在暗示自己啊!
“條索粗壯,青翠多毫,湯色明亮,葉嫩勻齊,香凜持久,醇厚味甘,這廬山雲霧果真不愧是十大名茶,值得起這個名頭!”
聽聞這個回答,宗泐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裝傻是吧?
不要面皮是吧?
“師兄啊,師弟也不跟你打啞謎了,這天界寺乃是龍遊之地,實在不是一個善地啊!”
龍遊之地!
呵呵,好一個“龍遊之地”!
他朱元璋喜歡來這天界寺,與我張定邊何乾?
“無妨,貧僧不過是個普通僧人罷了,自入不得皇上法眼!”
普通僧人你大爺!
當年你險些一舉擒殺皇上,你忘了,不代表人家會忘啊!
何況當今皇上還是個……小心眼兒的主兒,而且這毛病還在不斷加重!
倘若真個被他得知你藏匿在天界寺,那這佛教聖地將會危在旦夕啊!
宗泐思慮再三,索性苦著臉直言勸道:“師兄,雖說天下和尚一家親,但你也要為小寺數萬名僧眾沙彌考慮吧?”
再裝糊塗下去,今日的談話也就失去意義了。
宗泐現在隻想盡快勸這位禪師離去,不為天界寺招徠橫禍!
豈料沐講禪師端起香茗不急不緩地抿了一口,在宗泐即將發作時,這才沒好氣地開口道:“這大明,是他朱元璋的大明!”
“這金陵,更是他朱元璋的帝都!”
“師弟以為,貧僧這一路行來,朱元璋不知道嗎?那你可真是小看他了!”
宗泐聞言一愣,而後露出了了然之色。
這真是關心則亂啊!
十三皇子再怎麽說也是皇上親兒子,至親骨肉,皇上怎麽可能對其不管不問,任由昔年的仇敵苛責培養他!
也就是說,皇上早就知道一切,放任張定邊在京師亂竄?
這是……為什麽啊?
唉!
宗泐喝了一口香茗,長歎道:“多事之秋啊!”
沐講禪師聞言不置可否,二人一時無言,靜靜地品著香茗。
不知多了多久,宗泐大和尚再次開口問道:“師兄,為何會收下十三皇子為徒?難道此子根骨驚人?”
“就那個小兔崽子?脫光了衣服扔大街上貧僧都懶得看他一眼!”
沐講禪師聞言登時嗤笑了一聲,沒好氣地回答道。
朱十三那個小王八蛋,除了長了一張毒舌婦般的賤嘴,一無是處!
見宗泐滿臉的茫然與不解,無敵刀客張定邊長歎了一聲,這才緩緩解釋清楚了來龍去脈,尤其是朱雄英以湖口縣數萬百姓威脅自己出山一事,令宗泐大和尚為之倒吸了一口涼氣。
以數萬百姓的生死,威脅強迫一人出山!
此子心性,未免也太毒辣了吧?
頗有一副“為達目的不惜代價”的姿態!
自己這是收了個什麽玩意兒當弟子?
日後他不會恩將仇報吧?
一時之間,宗泐大和尚不由心亂如麻,第一次對收皇長孫為弟子這個決定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若是將滿腔計謀全部教予他,那此子會將大明禍禍成什麽模樣?
不行!
絕對不行!
“這才是貧僧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入住天界寺的真正原因!”
“此子心性太差,且天生自帶一股匪氣,加之身份尊崇,倘若無人加以約束製衡,貧僧只怕將來他會成為霍亂天下之人!”
張定邊凝重開口道,銳利的眸子射向了柴房,似乎想要看穿皇長孫的內心。
此刻柴房之內,朱十三正騎在朱雄英身上,對其報以老拳,發泄著內心積壓已久的怒火。
自知理虧的朱雄英只能抱頭挨揍,時不時嬉皮笑臉地出言緩和氣氛。
少年郎能有多大的氣力,不到一會兒,朱十三便氣喘籲籲,停下了手來。
你娘咧!
終於消停了!
朱雄英無力地癱軟在地,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十三郎閑聊了起來。
得知張定邊讓這位十三殿下一路沿街乞討,朱雄英在心中默默地向老張頭豎起了大拇指。
“十三郎,老張頭對你不錯啊,這麽早就給了你一把寶刀?”
朱十三:“???”
“刀?什麽刀?那老東西連一個破碗都不肯給我,老子上哪兒拿刀去?”
朱雄英:“???”
“那你什麽玩意兒頂著我了?”
鐵骨錚錚朱某人不明所以,探出手去。
片刻之後,柴房之內,爆發了滔天的殺氣。
“朱十三,你這個狗日的畜生,老子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