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關,威遠衛。
呂長海領兵進至酒泉府威遠衛,在高大門第前逡巡,瞧著那朱紅色大門內人來人往,竟一時間遞不上帖子。這高大門第所在的,便是西北新貴馮德馮大人府上,馮德在威遠衛置辦了宅院,現如今,也是西北之地數得著的權貴。呂長海瞧著馮府門庭若市,心中讚歎,誰能想到昔日一個延綏鎮的小小治安官,如今竟這般顯赫呐。
呂長海是來訪友的,卻苦無門路,正有些忐忑時卻只見府門打開,那多年知交馮德開府門送客,送的是一位黑面孔的老將。呂長海隻瞧見馮德與那老將把臂言歡,卻不知道那滿臉笑意的老將,便是西北明軍第二號大員,新任的延綏總督祖大壽。
呂長海瞧見老友,心中發急便嚷了一嗓子:“馮爺!”
馮德,祖大壽微一錯愕,瞧過來,便瞧見一個滿臉風霜之色的憨厚漢子,立在人群中一面焦急之色。
“長海!”
老友重逢,馮德心中歡喜便道了聲恕罪,大步行來,挽住長海兄胳膊便來了個熊抱。四周圍無數雙眼睛看了過來,那眼神中的灼熱,豔羨,讓呂長海飄飄然,走起路來便如同腳底下踩著棉花,心中一聲長嘶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可真是一個屬於草莽的時代。
“長海,還不給部堂大人見禮。”
馮德假意沉吟起來,呂長海覺著有些頭暈目眩,慌忙給那位部堂大人見禮。
馮德有意拉扯老友,便笑著道:“祖兄但有所不知,我這兄弟,可是單騎衝過韃兵軍陣的,如今領清澗縣團練的呂長海便是他。”
祖大壽不免高看了一眼,誇讚道:“好漢子,祖某有幸。”
雖是寒暄客氣,馮德卻仍是飄飄欲仙,和祖大壽道別,被馮德把著胳膊領進府門。
咣當,府門關上。
外頭排隊遞帖子的便轟動起來,喧囂熱鬧,議論著這人是誰,竟得馮大人把臂言歡,這人怕是要發達了。馮府,大宅院裡透著氣派,威嚴,丫鬟小廝忙裡忙外,穿梭個不停送茶送果品。呂長海不免心中忐忑,又喟然歎息,終究是眼界不同呐。
這位馮爺雖出身貧寒,卻畢竟是跟隨大都督南征北戰多年的。這般英雄了得的人物,自然便能做到寵辱不驚,先生說書都說是起於草莽,可又有幾個草莽能做到這般寵辱不驚。老友重逢,寒暄過後,馮德主動放下身段留了飯,一番垂詢,方知呂長海是來討軍械的。
往來不過人情,多年老友既有求於他,馮德便滿口答應下來,披了條子。在馮府用了飯,呂廠海便識趣的請辭,出了馮府便去領軍械,也怕夜長夢多,現如今在威遠衛等著領軍械的團練,民壯,駐軍怕不得有十幾二十萬麽,憑著馮德的條子一路暢通無阻。呂長海領著三百清澗團練,進了大營,險些便被眼花繚亂的新式軍械晃瞎了眼。
那守備官客客氣氣的,讓清澗團練盡管挑,馮大人的金面呐。
馮德馮大人出身開原鐵騎,如今又是西北炙手可熱的大人物,他一個小小的守備如何敢得罪。三百清澗子弟便一聲歡呼,闖進威遠衛軍械庫,將一杆杆嶄新的火銃,一箱箱彈藥往馬車上搬,精良的內甲,馬刀,讓清澗子弟們眼睛放光,歡呼雀躍,這回可是鳥銃換炮了。
同一時間,南京。
崇禎皇帝日子過的很舒心,整個人胖了一圈,原本高瘦的身形變的寬厚起來,留了短須頗顯威嚴。崇禎皇帝今年少有過問政事,軍務是大都督馬城一手把持,朝政,又有個強勢的首輔袁可立,崇禎能過問的軍國大事便越來越少,袁可立,那也是個強勢的治世能臣。
當年,這位袁首輔可是連神宗皇帝都敢硬頂,氣的神宗皇帝將他打發回家閑置了二十年,他怎會給崇禎面子。大明朝政,如今落在以袁可立,南居益為首的天啟帝黨手中,大明算是撥亂反正走上了正規。
虛君,如今已成必然之事。
馬城倒未必是有意為之,隨著權勢越來越重,馬城也越來越明白一個道理,國體,未必一定要走立憲的路子。只要打破了家天下的局面,只要大明是精英治國,是君主製還是立憲製都無關緊要,大明走的是一條沒人走過的路子,大明特色的精英治國。
所謂精英,可不是那些讀死書,滿口之乎者也的書呆子,而是真正的大明精英。並且馬城的策劃中,治國精英也不是能為所欲為的,大明就是被為所欲為的精英讀書人搞壞了,分權,製衡是必然之事。以大明主政的內閣而論,能製衡內閣的便有三法司,新成立的民情司。
除兩司有製衡之權,民間大量設立的觀風使,也可製衡內閣。
如此多方製衡,分權,形成制度,大明不會再出現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書人一手遮天的亂局。只要有這套製衡,分權的體制在,大明日後會少走許多彎路,至於百年後那是後人的事情,馬城相信後人的智慧,會將大明的體制日益完善。
崇禎皇帝閑來無事,最愛去南京國子監,許是在南京國子監裡他能找回點皇帝的威嚴。臣強君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在馬城和朝中一乾天啟帝黨的壓力下,崇禎又能做什麽呐。有失有德,崇禎卸下了千斤重擔,也不必蝸居在紫禁城裡愁的頭髮發白。
沒了那些動輒彈劾的清流禦史,皇上日子過的很快活。
這一日,崇禎皇帝便換上一身常服,帶著護衛往國子監去,才進了國子監大門,便聽聞裡頭吵成一團。
“大敵當前,徐子龍,你怎可作此虛枉之言!”
“徐子龍,你不當為人,前線將士開疆裂土,你卻背後攻訐,你不怕英靈索命麽!”
攻訐聲中,崇禎皇帝瞧著一個舊派學子被群起而攻之,心中歎氣,這徐子龍便是個舊派讀書人,滿腦子道德仁義,大叫什麽國雖大好戰必亡,是個死腦筋不開竅,常常被群起而攻之,今日又犯了眾怒怕是難以善了,多半要被國子監除名了。心中一歎,只可惜了這徐子龍滿腹才學,卻不懂變通收斂。
然而也僅僅便是心中一歎,皇上,自然不會為一個舊派學子出頭。
這安逸日子過的久了,崇禎也學會了為君之道,性子日漸圓滑平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