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南京,紫金山大營。
“刺!”
呂安抄著一根軍棍,一聲怒吼,一排手無縛雞之力的名士才子,便上前一步狠狠將白蠟杆大槍刺了出去。
“刺!”
再刺一槍那些公子哥兒,細皮嫩肉的大名士腳下便亂了,一個踉蹌整隊人便東倒西歪亂成一團。
“苦也!”
“非人哉!”
哀嚎遍野,漢社名士們揉著腰,捏著腿盤坐在地,面色發苦,一個個賽一個的委屈。呂安無奈隻得停下操練,讓這些錦衣玉食的大名士們喘口氣,反倒是太子殿下一本正經,擰著腰,端著槍,四平八穩的一記記刺了出去,年紀雖幼竟也虎虎生威。
“收!”
一聲低喝,太子爺再也拿不穩槍,撲通坐地,兩個護兵慌忙簇擁過去,卻被呂安麾下兩個隊官大棍子狠狠抽過去,將那兩個護兵抽的抱頭鼠竄。太子殿下竟咧著嘴哈哈大笑,抽的好,抽的妙,進了這紫金山大營,那就得按照大明新軍的規矩來。
那兩個隊官敢抽太子的護衛,卻不敢動那些大名士,瞧著坐了一地的漢社名士竟猶豫了,隻得跑來請示上官。
“大人,抽麽?”
呂安瞧著東倒西歪的那群人,咬了咬牙,狠聲道:“抽,兩棍,抽出事來我擔著!”
“好咧!”
隊官們便大步走過去,掄起軍棍照著腿上肉厚的地方狠狠抽過去,頓時將一乾江南名士抽的滿地打滾,哭爹喊娘,什麽名士風范都沒了,嚎啕大哭者有之,鼻涕眼淚全下來了。軍官們拿大棍子抽人,那也是有一套辦法的,軍棍啪啪的打上去生疼,卻多數不會造成內傷。
呂安便打心底裡痛快,大人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葉公好龍麽。他是很不情願來做這個副營官的,雖一步登天連跳十余級,卻終日裡和這些四體不勤,無谷部分的大名士為伍,全身上下的不自在。他巴不得一通大棍子,將這些夯貨都抽的當了逃兵。
卻不料那瘋瘋癲癲的孫世選,又發癲了,竟不避不讓硬挨軍棍,還狂呼亂叫著。
“來的好,痛快!”
“再來,哎喲,爽利!”
呂安咧嘴,瞧著他眼淚鼻涕都下來了,猶自還在大呼小叫,忍不住抓著頭髮覺得腦殼疼。這孫公子頗有些詩才在江南名氣極大,還是什麽竟陵派的後起之秀,這不就是個潑皮滾刀肉麽。呂安拿此人竟毫無辦法,只是在心中嘀咕,這等人混跡於市井之間就叫潑皮,會做幾首歪詩便叫風流名士,沒奈何呀。
然而他和孫世選混熟了,卻有些欣賞此人的硬氣,那不羈的狂態竟也不覺得刺眼了。
“散了吧!”
大棍子教訓了新丁,呂安便振衣而去,留下了一地哀鴻遍野。
不遠處,丁文朝瞧著一營漢社名士被操練的死去活來,身側魏國公徐弘基掐著胡子哈哈大笑,南京戰事轉危為安,這位老國公心情轉好,便跑來紫金山大營坐鎮練兵,預備著親率大軍進攻福建,收復失地。老國公此時心中暢快無比,此戰過後,大明勳貴徹底壓倒了文官,佔據了絕對的上風,在朝中還擁有了絕對話語權。
話語權,這是大明武勳失去百年的東西,如今終於拿回來了。
打從土木堡之變後,夾著尾巴做人的大明勳貴終究是揚眉吐氣,徹底擺脫了文人的打壓鉗製。叛亂過後必然有一場大清洗,隨著江南這塊舊黨文人的陣地失守,武勳複辟勢成必然,這是永樂朝後從未出現過的盛事。魏國公徐弘基老當益壯,江南武勳之首,這位老將不免意滿自得。
誰曾想有朝一日,他這個蝸居南京的閑散國公,竟能屹立於朝堂之上,決斷軍國大事呐。這在英宗之後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土木堡之後,文人對武勳的打壓到了極致,自孝宗朝伊始更是變本加厲,以文製武幾成國策,造成的惡果便是馬六甲丟了,西域丟了,最終釀成了亡國之禍。
這當口,丁文朝一撩袖袍,卻取出了一封密信交與國公爺。魏國公瞧見那書信落款,精神一振,竟是大都督馬城命丁文朝轉交的一封書信,便是寫給他這個老朽的。
撕掉火漆,展開私信,鐵鉤銀畫躍然於紙上。
魏國公取出老花鏡,便在親兵環繞下一字一句的揣摩新意,竟是一呆,當今武勳之首遼王馬城,竟在信中問了他一個問題,何謂武勳,這沒頭沒腦的問題竟然將老國公問呆了,何謂武勳這問的不著邊際,又該從何說起呐。
借著往下看,馬城在信中娓娓道來,煞費苦心,以西方騎士精神為例,探討大明武勳在這個新生的強大國度中,應該扮演怎樣的角色。法國有一位大儒嘗言,貴族時代的原則是責任與榮耀,平民時代的原則是自利。
西人以公共責任,教養,演化出的騎士精神,可為大明武勳之楷模。
於是馬城順理成章,為大明武勳的未來指點了一條明路,武勳意味著榮譽和擔當,武勳戍邊衛國,保家守土,武勳通過珍惜榮譽懂得適可而止,並以此贏得天下人的信任。魏國公捧著信,陷入沉思,良久方深深的歎了口氣,這短短的一小段話,字字珠璣,竟為大明武勳解開了數千年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一個巴掌拍不響,文武相輕在中原上國由來已久。
武人得勢便將文人將豬狗般屠戮,文人得勢便變著花樣打壓武人,一言不和就上彈章,吐口水。歸根結底,馬城將之歸咎於儒教對知識的壟斷,所謂知書達理,武人不讀書,不認字,如何能懂得大義所在,舍生赴死的道理呢。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就是中原上國禍亂的根源。
魏國公徐弘基放下長信,摘下老花鏡,瞧著不遠處太子殿下通紅的小臉,心中竟豁然開朗,朝著北邊拱了拱手,拜了三拜,這老朽的國公終於曉得馬城創立兵學的初衷與深意了,大明兵學,可為萬世開太平,一舉奠定大明今後數百年的皇圖霸業。
徐弘基稍一沉吟,便決斷道:“太子殿下,當入兵學研襲軍製兵法,,此事老夫做主了!”
丁文朝咧嘴一笑,恭維道:“老國公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