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壇老酒打破,地窖中滿是濃烈的酒香,熏人欲醉。
呂安將戰死同袍抱進角落,一回頭便瞧見十余個女子,孩童正睜大眼睛瞧著他,那可憐巴巴的樣子讓他心一軟,咒罵了幾句便取出弓弩,手銃監察起來,裝填,上箭都插在腰間,提著刀,瞧著便如同廟中供奉的猙獰佛陀,威武不凡,全身上下散發著戾氣。
他繞著地窖轉了一圈,瞧瞧地窖中堆積的酒壇,醃肉,米袋,松了口氣,再抬頭看看幾個通風口,松了口氣。
身後,響起一個柔弱的女聲:“公子高義,妾身感激不盡。”
“噤聲!”
呂安沒好氣罵道,他一個西北漢子風裡來雨裡去,對這些官家女子沒什麽好感,七哥戰死讓他心情極差,他現在胸中無名火升騰隻想著找人殺,什麽公子小姐都與他無關,他不過是在恪守本分。本分,是他爹呂長海自幼教導的,當兵吃糧就要恪守本分,不能臨戰脫逃。
那女子訥訥的收了聲,領著丫鬟娘子在角落裡蜷縮起來,一時間,地窖裡陷入無盡的死寂。呂安獨自一人守著地窖入口,背靠牆壁,閉目養神,手卻始終放在弩身上,地窖中陰森,冰涼,便如同回到了深夜時的藏區山洞,他倒很適應這樣的環境。
這一年來,他跟隨甲十三隊在成都府與藏區之間輾轉,與同袍一同押送軍需糧草,聯絡遠在藏北的李自成,當年那個莽撞少年早已變成個虎背熊腰的青年,他底子好,自由隨父親習武騎馬,戰技打磨的越發精湛,尤擅摔跤,這一年來他習慣了與兄長們同進退,共患難,突然離開了兄長們的羽翼,心裡沒底。
恍惚間,他竟有些思念家鄉,懷念起那漫天黃沙的延綏鎮來了。
頭上,驟然響起嘈雜的腳步聲,咒罵聲:“竟讓那李老狗逃了,殺,雞犬不留!”
女子的哭鬧尖叫聲,亂兵的呵斥罵聲傳來,呂安心中十分鄙夷,神仙打架,百姓遭殃,聽哥哥們說挑唆福王叛亂的,與當年那夥爭國本的蠢物是一脈相承的。當年神宗朝這夥人的先輩,各種髒水給這位福王身上潑,如今這夥人卻又阿諛奉承,將這位五十多歲的福王吹噓成了大明正統。
這可真是醜態百出,讀書人上嘴唇碰下嘴唇,左右都是道理呀。這夥舊黨讀書人起兵了,攻進杭州連婦人孺子也不放過,通通殺了,這斯文人若是撕破臉皮,可真比那些禿尾巴狗一般的韃子還凶殘呐。上頭慘叫聲,尖叫聲漸漸平息了,想來衙役奴仆,丫鬟媽子無一幸免。
兵災,殺戮,讓呂安想起了他的老家延綏鎮。延綏鎮九邊重鎮,打他懂事起兵災就沒斷過,韃子,流寇,馬匪,寨裡人輪番來殺人搶東西,兵災的時候便是這樣一副末日景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心中突然打個激靈,這兵亂總不會亂到陝西去吧,心中凜然便握緊了弩機,可不能讓這些亂兵再禍害陝西了。
延綏鎮家鄉死了那麽多人,才過上幾天安生日子,不能亂,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重又安靜了下來,呂安便往懷中一掏,竟掏出個懷表來,瞧著打碎的懷表用力拍了拍,無可奈何,這精細的玩意終是壞了。
“公子,醜時三刻了。”
角落裡響起一個較弱的聲音,呂安回首望去,便瞧見一張如花似玉的俏臉,怯生生的瞧著他,手中還捧著一隻精巧的懷表,這官家小娘子生的美貌,人又柔順。呂安竟看的一呆,心中便覺著人沒白救,倘若救的是些粗手粗腳的健婦,總歸是少了些成就不是。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呂安便覺著這樣美貌的官家娘子,年方二八,如野狗一般死在亂兵之手,那也太傷天理了。
他這一呆那小娘子便慌了,便又有一個夫人起身擋在身前,還強自鎮定道:“小女年幼,當不起公子憐愛,妾身敢問公子意欲何為?”
呂安倒認得這位知府大人的續弦夫人,救援表單上排第三的,這夫人說話咬文嚼字,聽不真切,瞧著她母雞護犢一般擋在女兒身前,一面警惕,呂安旋即回過神來,勃然大怒,這是將成了亂兵麽。
胸中一熱,便憤怒低喝:“呂某不是什麽公子,某,遼鎮軍情司部屬,某遼鎮的人,貪圖你家娘子長的俊麽!”
他自覺受了極大的羞辱,惡言相向,將那對母親嚇的花容失色。
重重的哼了一聲,轉過頭去,呂安仍覺憤怒難平,身後又傳來女子柔弱的輕叫聲:“是妾身失言無狀,小兄弟息怒。”
呂安總不至於擺明了欺負兩個女子,稍一猶豫便伸手過去,黑著臉道:“拿來!”
那李夫人一呆,她那女兒倒乖巧,怯生生將精巧的懷表遞了過來。
呂安接下散發著幽香的懷表,竟悶聲道:“借來一用,某不貪圖你家的東西!”
“是是是,這位遼鎮的小兄弟,當真高義。”
那夫人絕境之中心思惶恐,自然低聲下氣盡說些好話,曲意逢迎,無非是為了保全一家人的性命,說著說著呂安臉色便緩和了些。瞧一眼懷表,登上梯子,輕輕將地窖的頂蓋推開一些。
咯吱!
頂蓋松動,一聲輕響讓婦人女子肝膽欲裂,卻又不敢阻攔。
李夫人嚇的魂都飛了,顫聲勸道:“軍爺雖一身是膽卻孤身一人,還要去招惹那些亂兵麽,軍爺三思呐!”
呂安懶得搭理她,不出去瞧瞧難不成躲著麽,總要留下幾處暗記,預備著哥哥們殺回來救人,今日小爺便叫這些官家小姐夫人們,見識一回咱遼鎮的威風,省的叫人小瞧了。外頭那些全身上下沒幾兩肉的亂兵,他還真未放在眼中,那是些什麽土雞瓦狗。
但凡叛亂,先響應的必然是那些市井無賴,欺男霸女的惡棍,從無例外。呂安生長於亂世中的延綏鎮,沒人比他更曉得這所謂的義旗下,聚集的都是些什麽貨色了,正經人放著好日子不過,哪有去扯旗拉竿子的,那都是些平日裡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人渣惡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