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鼻孔朝天的賀人龍,馬城是心中有數的,這便是明末的常態。
洪承疇安插在革左五營的內應麽,八成是真的,時逢亂世,精兵便是極有招攬價值的戰略資源,官匪不分也是常態。好些流寇白天還是流寇,白天便接受了招安,搖身一變就成官軍了,有兵就是草頭王,有兵就會被官府招安,流寇出身的官軍多如牛毛,這些所謂明軍的軍紀如何,可想而知。
這種情況到了南明小朝廷時更加嚴重,兵匪不分,大批流寇被招安成了官兵。
這些流寇出身的所謂的官兵軍紀敗壞,動輒屠城,將好端端一個江南繁華之地,禍害的烏煙瘴氣。
下首,賀人龍振腕歎道:“可惜了,可惜了,都是百戰精兵,就這樣殺了!”
馬城無視了這位賀總兵,卻將視線落到白煥章身上,倒記得這是個舉人出身的參謀官,開原兵學培養的出色人才。
視線越過賀人龍,冷然道:“你倒是膽子大,說斬就斬了。”
賀人龍頓時眉飛色舞,白煥章重重磕了一個響頭,低聲道:“末將領罪,憑軍法處置,別無二話。”
馬城又質問道:“軍法處置,你犯了哪條軍法?”
白煥章匍匐在地,沉默良久方應道:“末將奉軍令監斬,無有軍法司開具,大帥用印的公文不得絲毫貽誤,末將亦不知犯了哪條軍法。”
賀人龍氣的直翻白眼,嚷著道:“與你說了刀下留人,你怎得不聽?”
馬城也不理他,便溫和道:“既未違反軍法,你為何請罪,混帳。”
正在叫嚷撒潑的賀人龍一僵,話到嘴邊竟生生被嗆了回去,錯愕看著神情自若的遼王殿下。
白煥章此時也十分光棍,就勢昂然起身拍了拍軍服上的灰塵。
馬城徑直走到他面前,接過一條銀線三顆銀豆的領章,親自給這麾下愛將戴好,再拍拍他有些皺巴巴的軍服,有些肮髒的衣領。
馬城眉頭皺了起來,不悅道:“軍容不整,罰餉一月。”
白煥章張大嘴巴看著面前神情自若的王爺,慌忙道:“末將認罰,告退,這便去沐浴更衣整理軍容。”
竊笑聲起,馬城滿意的看著麾下愛將系好戰刀,戴好帽盔,又施了個軍禮才大步走了,心中暗讚,舉人出身的一線中層將領,既有他自己的原則又能打,這樣的人才在遼鎮實在不多呀,十分難得。
行轅中,賀人龍傻楞楞的看著馬城,竟不知所措。
質問當今遼王殿下他不敢,卻大發牢騷:“殿下,一心要回護這白煥章麽,殿下處事恁的不公!”
馬城也不生氣,奇道:“這倒奇了,本王的部下,本王不能回護麽?”
賀人龍胸中鬱悶卻無可奈何,隻得沉聲道:“既如此,末將告退!”
這位賀總兵氣急了,甩身便走,卻被丁文朝勃然怒道:“王爺駕前失儀,無禮,拿下!”
鏘!
帳中親兵紛紛拔刀架到賀人龍脖子上,狠狠兩腳踹在腿彎,一聲痛叫,賀人龍撲通跪地一面痛苦之色。
傅宗龍嘴唇動了幾下,終是將視線移開裝作沒看見。
賀人龍梗著脖子欲掙扎,卻被行轅護兵一刀背抽在背上,粗壯的脖子便梗不起來了,背也塌了。
馬城輕輕擺手揮退親兵,不緊不慢走到賀人龍面前,森然道:“你等先前與流寇的那些齷齪事,本王權做不知,花錢買命也好,將一乾罪大惡極的匪類收編,招安也罷,不知者不罪,打今天起,不要再做這些事情,莫要犯了本王的軍法,本王這裡沒有情面可講,軍法無情,你好自為之吧。”
一揮手,護兵將賀人龍推了出去,轟出行轅。
官廳中重新安靜下來,傅宗龍面色複雜長歎道:“洪督師,這回實是有些過了,這麽些個殺人無算的積年老寇,也要招攬麽。”
丁文朝也冷笑道:“招了做甚,洪督師麾下要學流寇一般,打家劫舍麽。”
馬城面色不變心中歎氣,還真被文朝這夯貨說中了,崇禎初年官兵軍紀還好一些,到了崇禎末年,南明朝廷那便是兵不如匪,別說打家劫舍就是屠城也做過,屠鎮,屠村更是尋常事,官兵殺人比流寇還狠。軍紀敗壞的根源,一面是明軍自甘墮落,一面與明軍收編了大量流寇,可脫不了乾系。
尤其南明朝廷所謂的百萬雄兵,軍紀敗壞者居多,不少都是招安改編的流寇,動輒殺人放火十分凶殘。
馬城下了決心要刹住這股歪風,不如此,要這大明中興何用。
東北,興安嶺。
天天漸漸熱了起來,入夏,林中積雪化開格外泥濘難走,溪流,江河中漸漸蓄滿了水,道路阻斷,八旗殘部陷入絕地。
內興安嶺北側,八旗營地。
八旗殘部長途跋涉竟穿越了內興安嶺,抵達極北之地,殘部約兩到三萬人散落在林間,山中,短暫休整。
大股八旗兵身後,則是窮追不舍的開原鎮軍主力,猛追猛打。
營中,王帳。
皇太極趴伏在一間肮髒的獸皮帳篷裡,已是氣若遊絲,敞開的背心有一處詭異的傷口,分明是入肉不深的箭傷早應該痊愈,卻留下了一塊銅錢大小的傷口,無法愈合,銅錢大小的腫塊已然發黑,變硬了。帳中,一個留著山羊胡老臉滿是周圍的醫者,哆嗦著以牛角尖刀,咬牙切開銅錢大的傷口。
膿血流出,惡臭味在王帳中彌漫,皇太極瘦脫了形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兩腿一蹬竟暈厥過去。
“混帳!”
王帳中豪格大怒,拔刀狠狠醫者乾瘦的膀子上,一聲慘嚎,可憐的醫者被腰刀劈的踉蹌撲倒,卻掙扎著將手中牛角尖刀猛的擲出。豪格,一眾八旗將領嚇了一跳,慌忙避開,叮的一聲牛角尖刀落地。
那老者自知必死,吊著半邊膀子瘋狂笑道:“惡鬼索命了,哈哈,惡鬼來索命了!”
“殺了他!”
豪格大怒,幾個身材粗壯的八旗將領拔刀撲過去,將那胡言亂語的老者亂刀砍死。
鮮血噴灑,豪格試探著摸摸阿瑪的鼻孔,哆嗦了一下,夕日的八旗之主,遼東霸主已奄奄一息,一副隨時都會斷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