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抬頭去看那絲醒目的血跡,鼇拜硬著頭皮道:“是戰,是退,是守還請大貝勒早做決斷。”
代善不動聲色擦掉嘴角的血跡,腦中突然一片空白,雙腿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遠處明軍大炮悶雷般的轟鳴,象一記一記重錘打在他心臟上,心驚肉跳的。小雨,起霧火藥就會受潮,這是代善戎馬一生的認知,這是常識。當一個人堅信不疑的常識被顛覆,還是在他最擅長的戰爭領域,那便驚慌失措了。
鼇拜看著大貝勒向一邊歪倒,心知不妙,眼急手快一把撈起來,扶到樹下坐著。代善大口喘著粗氣,翻了白眼,鼇拜嚇了一跳慌忙灌水,拍背,折騰了好一陣才讓代善緩過氣來。前線戰情如火,鼇拜可也不敢再問了,大貝勒舊傷複發情勢可不太妙。
代善咽下一口水,有氣無力道:“進兵吧,明人是虛張聲勢。”
鼇拜也回過神來了,對呀,咱們兵多明軍兵少呀,咱們三萬兵馬打明人不到一萬兵,這怎麽就被一頓炮轟嚇退了呢,這不對呀。鼇拜狠狠煽了自己一巴掌,請了個罪,將大貝勒交給護兵伺候著,又施展精湛的騎術在丘陵間狂奔,趕去前隊組織起進攻。
山坡上,代善硬生生吞下一口血,鼇拜年紀輕沒打過多少仗,自是被他糊弄住了,然而這一仗真是不太妙了,老寨兵馬傾巢而出是沒留退路的,這一仗只能向前不能後退,就算前面是萬丈深淵,也得閉著眼睛跳下去。
提起中氣,代善猙獰道:“殺殺殺,都去攻寨,攻不下來通通都得死!”
左近幾個護兵營章京對看幾眼,隻得應命,召集最精銳的兩紅旗護兵下馬步戰,尾隨正藍旗兵馬向明軍發起全線進攻。
馬寨,明軍陣地。
一頓炮擊退了數千虜騎,張益正有些得意,不到半個時辰便笑不出來了,黑壓壓的虜兵從丘陵中衝出來,踩著齊腰深的河水渡過蘇子河,向明軍發起全線進攻。張益大吃一驚下令固守陣地,建虜這是要拚命了,這拚命的架勢當年在喜峰口,他是見識過的。
此時已然傍晚,天色漸漸變的黑了。
一陣寒風吹過張益打個寒噤,看著炮營正在追著數千穿藍色棉甲的騎兵猛打。
一個機靈破口大罵道:“別追著騎兵打,蠢材,打步卒!”
正在蹂躪正藍旗的炮營紛紛停火,清理炮膛,裝填,掉轉炮口瞄準了大舉壓上的建虜步軍。模糊的視線裡,一隊隊虜兵以牛馬拖拽著大量沙土車,緩緩推進,推進到壕溝前面便連牲口帶大車一起推進壕溝,壕溝前黑壓壓的虜兵越擠越多。
砰砰砰砰!
前出的明軍銃手自胸牆後紛紛起身,在士官指揮下架起密密麻麻的火銃,綿延數裡的前線升騰起大量硝煙,火星閃爍,擠成一團的虜兵下餃子一般跌進壕溝。打完銃的前線明軍,接過第二杆銃又是一輪齊射,數輪齊射後擠成一團的虜兵被清空大半,剩下的似乎是嚇傻了,呆楞楞的傻站著。
張益也是身經百戰,立知不妥這是哪來的虜兵,竟似是毫無戰場經驗的活靶子。
前線明軍也都是精銳,很快輕騎來報,死的都是建虜老弱童子,其中還有些婦人,死了幾千人連壕溝都快填平了。
夜霧中大地顫抖了起來,張益也冷靜下來了,閉上眼睛木然道:“發炮,求援,請葉赫營速援。”
馬蹄聲一起張益就知道壞了,寨牆也未必守的住,代善這是徹底瘋了。
傍晚的夜霧中騎兵呼嘯而至,踩著建州老弱的屍體越過防馬壕溝,撒滿了鐵蒺藜的大量拒馬陣,好些騎兵被壕溝中屍體絆倒,連人帶馬摔了個筋斷骨折,沒死的卻拚命打馬攀上壕溝,抱著馬脖子衝向大量明軍固守的胸牆。火光閃現一排排齊射,虜騎被打的連人帶馬立起來。
胸牆前五十步到百步遠的距離,就象是有一道無形的鐮刀。
一個個虜騎借著馬力翻上壕溝,衝到這個距離便如同被無形的鐮刀收割,連人帶馬嘶吼著栽倒。彈幕與虜騎衝鋒的速度形成了平衡,隨著壕溝裡的人馬屍體越來越多,越過壕溝變的越來越容易,夜霧也變的越來越稠密,左翼,右翼都出現了大批虜騎,明軍防線開始變的應接不暇。
平衡很快被打破,接連有虜騎衝破五十步的警戒線,高高的越過胸牆摔進大隊明軍隊列中。
身側,參謀官白煥章低聲道:“射界受阻,視野不清,久戰於我不利。”
張益背心直冒冷汗,突然叫道:“撤回來,都撤進寨子裡!”
“守寨牆,都撤回來!”
旗號揮舞,輕騎四出傳令,前線明軍大規模撤退,棄守壕溝胸牆潮水般退進山坡上的木製寨牆。明軍訓練有素退而不亂,一隊隊士卒邊打邊撤,撤退途中還能打出一輪又一輪的排槍。從左翼,右翼,中央突破火網的八旗兵或墜在馬腹一側,或抱著馬脖子躍過一米多高的胸牆,轟然落地,戰馬跪趴到地上又紛紛爬了起來,只有少數馬匹摔斷了腿。
明軍潮水般撤回寨牆,正在進行阻斷射擊的大炮仍在轟鳴,卻於大局無補。
數十八旗兵越過胸牆追著明軍尾巴劈砍,明軍退至第二道,第三道胸牆後邊打邊撤,越來越多的騎兵衝夜霧裡衝出來。
張益舔著嘴唇嘶吼道:“出,接應前隊,拚了!”
令旗揮舞,連綿的竹哨聲響成一片,寨門轟然落下,大批明軍湧出寨子沿寨牆展開,排成密集的火銃陣接應同袍撤退,大批前線明軍撒開腳丫子逃回來,便紛紛轉身加入橫隊,沿寨牆列成多達三千人的橫隊。
“射!”
一陣密集的銃聲過後,咬著明軍尾巴衝來的數百騎,連人帶馬被密集的彈丸打成了血葫蘆,沒死的數十騎紛紛打馬掉頭跑掉了。三千明軍沿著寨牆排成三列橫隊,巧妙的依靠地勢列隊,三排可以同時開火形成了密集的覆蓋火力,堪堪抵住了虜騎的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