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張維賢才捶胸頓足,號啕大哭:“馬城啊馬城,倘若你早生幾年,也不會有土木之變,老天爺呀!”
眾將都是一面淒然,馬城歎氣,土木堡之變實在是大明勳貴內心深處,一根巨大的倒刺,太慘痛了,每每被文官拿出來攻訐,便仿佛是在勳貴們心裡撒鹽,也是讀書人攻不無克的攻訐利器,只有身臨其境才知道那場慘敗,對大明武勳集團的打擊有多大。苦勸,將老國公扶回帥營。
良久,張維賢眼睛發亮,死死盯著那成功找到水的親兵,那親兵被他瞪的手腳發麻,有些尷尬。
張維賢吹胡子瞪眼,堅決道:“老夫出戰馬百匹,換你這親兵!”
馬城無語又好笑,這筆生意做的太劃算了,也不能要價太狠,戰馬百匹收下了,給神樞營留了十名親兵,都是精心培養兩年多的野戰精銳騎兵,具備嫻熟的野戰求生技能,還有這時代最缺乏的軍事知識,就是止血,縫合,消毒這些基本技能,也是明軍絕對不具備的實用技能。
張維賢大喜之下當即提拔留用,相視一笑和好如初。
這位英國公大開了一回眼界,似乎是打通了任督二脈,驚奇道:“此是西學?”
馬城正色道:“是西學,也是格物之道,萬物之理。”
張維賢沉吟著應道:“這西學還是有些用處的,前月福建水師大捷,將十余架西人大炮送至京師,西人大炮極為犀利,遠勝我朝。”
馬城頷首,福建水師終究是大勝了,那十多門炮應該是極沉重的大口徑艦炮,馬城興趣不大,動輒幾噸重的艦炮隻適合守城,海戰,攻城,對於野戰毫無用處,大明不缺守城重炮缺的是野戰機動兵力,盡管如此,西式火炮威力仍是極大,送去錦州關寧有大用,最重要西式觀瞄之法極為先進。
看著張維賢,馬城期待問道:“可有西人俘虜?”
張維賢無奈道:“原本是有的,然則被人西人用銀子贖了回去。”
馬城氣的振腕歎息,不識貨的福建水師,弄幾個在遠征艦隊服役的西洋炮手回來,不比大炮管用多了麽。張維賢也大為惋惜,兩人談起西人火炮大有同感,西人火器之犀利遠勝大明,火炮尤勝,還有大號的火銃能在船上發銃,射程達數百步,廣州,福建已經在仿造,只是苦於銀兩不足。
馬城冷笑,恐怕不是銀兩不濟,而是造出來不願交給朝廷,用於武裝走私吧。
張維賢不悅道:“馬總鎮,福建,廣州兩地官員,還是公忠體國的。”
馬城嗤笑,將在朝鮮海域的見聞如實說出,張維賢聽的怒目圓睜,左右神樞營將領也一面憤然,馬城才不信這些將領都是不知情的。張維賢久居京師坐鎮京營,大明官場又一向欺上瞞下,自是不知,部屬裡卻不免有知情的,南方各省的走私生意也不是一兩天了,這是大明朝的頑疾。
老國公是真的氣著了,咆哮道:“這些亂臣賊子,罪該萬死。”
一時群情激奮,倒未必是為國著想,只是想到京營微薄的軍餉,和江浙水師肥到流油的好處,自是人人不顧臉面破口大罵的。憑什麽老子們在京營苦哈哈的,江浙兵卻吃的滿肚肥腸,天底下也沒有這般道理。
吵鬧聲中,張維賢震怒:“噤聲!”
帥營裡頓時悄無聲息,張維賢長身而起重重哼道:“此事當查,馬總鎮請便,老夫便不留客了。”
馬城起身告辭,揚長而去,至營外和子弟兵會合大隊人馬往密雲去,新軍大營選在密雲,封閉起來也是後世的慣例,野戰軍就該封閉起來與世隔絕,任你京師烏煙瘴氣,也影響不了士氣軍心,後世每一國都是這樣做的。
傍晚,密雲浙兵大營。
浙江主力都在遼西,皮島,這處大營閑置下來只有幾十個老卒看管,宛如世外桃源一般,讓極為疲憊的柳自華也精神振奮起來,草草用了晚膳便夜遊軍營,仍能見到當年戚帥的布置,校場,帥營都完好無損。兩人緬懷了一番前人,便在高高箭樓上納涼,天氣悶熱這密雲大營卻涼風習習,也是一處避暑勝地。
想到京師悶熱的天氣,柳自華便有些不願走了,要在這裡多住幾天。
馬城一笑,又將她引到方世鴻的園子裡,借住幾天,此處環境更是優雅還有奴仆照料,倒是上佳的隱居之所。兩人自不會和方公子客氣,大咧咧的住進莊園,攜手登床享受著荒郊野外的靜謐,連呼吸聲都比平時粗重了許多。
雲收雨歇,馬城笑道:“你今日可是出盡了風頭。”
柳自華白他一眼,嬌喘細細道:“沒良心的,那泉水是怎的一回事?”
馬城解釋起來也不稀奇,無非是舊河道積存的地下水,就算地表淨是沙土,挖地三尺也能挖出水來,這是後世軍中人人皆知的求生知識。柳自華卻聽的嘖嘖讚歎,西學,格物之道,總是有其神奇之處。
馬城懷中佳人奚落道:“這些可都是奇技淫巧,難登大雅之堂。”
佳人默然,良久才道:“是聖人錯了。”
馬城將她攬過來親一口,笑著道:“聖人沒錯,是後人錯了,大錯特錯。”
柳自華聽的打個機靈,白皙肌膚上起了雞皮疙瘩,知道愛郎要攪動風雨和天下讀書人為敵,由不得她不害怕。馬城安撫一番懷擁佳人入睡,心中立誓,終有一日要和佳人揚帆出海,和西人爭霸南海之顛,有違此誓當天誅地滅。
數日後,在北直隸鄉試中掀起一場渲染大波。
考官公然在試題中宣揚聖人和法家的淵源,說什麽子產在鄭國鑄刑書,聖人讚曰,寬以濟猛,猛以濟寬。這不是歪裡邪說麽,名教和法家是天敵,聖人怎麽可能讚同法家的做法呢,偏偏這又確實是聖人說過的話,於是北直隸沸沸揚揚吵成一團,人人都要大聲說話,駁斥這荒謬的無恥學官。
偏偏學官急於討好魏公公,一怒之下革了幾個秀才的功名,一時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