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十月末的漠北草原氣溫已極低。
草葉上前半夜還有些露珠,後半夜便結了一層霜,濕滑難行,一條不知名的小河邊,到處都是翻倒,燃燒的馬車,牛車,遍地的人馬屍體有穿明軍大紅棉甲的,也有穿雜色鉚釘甲的旗兵,更多的則是無甲,手中只有獵弓,輕箭的包衣,漢軍,蒙軍,大量雜兵死在慘烈的夜襲燒營戰中。
大批糧車向一側翻倒,谷物,糙米在大火中化為灰燼。
大批明軍輕騎看不上這點糧食,靠近了以火銃,火箭密集攢射放火,引發了大火便守在不遠處,耐心的等著虜兵四散而逃,在夜色中將一個個慌不擇路的旗兵,包衣,奴才兵亂銃打死,屍體沿河邊一路蜿蜒到數裡外,大火燒到後半夜才漸漸熄滅。
黑夜,大部明軍呼嘯而去,扎營休整。
少量精銳明軍卻下了馬,沿河搜索己方傷兵,見到虜兵便會補上一刀,這種天氣,這種環境下,傷兵和死人沒什麽區別,明軍自不會分出人手照亮敵方傷兵,補上一刀還死的少些痛苦,很人道了。
馬燦抱著銃,小心翼翼的在冰霜上行走,前後左右盡是輕手輕腳的銳卒。
能承擔這類戰場搜索任務的,多是各部明軍中精銳的奇兵隊,各軍新變成的奇兵隊是一個極特殊的作戰單位。這個作戰單位承擔著戰場偵察,搜索的重任,傷亡率極高,卻人人都想擠進來。道理極是簡單明了,傷亡率高,可立功機會也多,故此奇兵隊銳卒,軍官升遷極快。
因此造成各部明軍,奇兵隊的編制越來越龐大,從衛級編制變成營級編制,又很快變成哨級編制,又很快取代了偵察騎兵的功能,成為馬城籌劃中,類似偵察營,偵察連這一類的精銳作戰單位。馬燦統管這一個奇兵營,人數從五百銳卒,很快膨脹到一千余眾,直屬上司是台灣鎮軍副將喬一琦,直屬帥營。
自然,十余天的追逐戰中,各部明軍編制早就打散了。
馬燦身邊只有一哨他自己的兵,余下的都是跑散的各部輕騎,此時,開原軍製嚴密的組織性,便展現的淋漓盡至,在漫長的圍追堵截戰中,起點了極關鍵的作用。各部輕騎跑散了,打散了便就地重組,成了一支極有韌性,牛皮糖一般難纏的堅韌之軍,讓皇太極,驍勇的八旗將領們百般無奈。
黑夜裡,前面不時傳出沉悶,短促的慘哼聲。
沿河搜索的明軍下手極狠,天上一輪若隱若現的明月,地上的明軍也很精明,將牛皮紙漆成黑色,做成燈籠既可以照明,又不會暴露行蹤,情急時還可以當成縱火工具使用,極為便利。昏暗燭光下,前面突然響起兩聲夜鴉叫聲,馬燦身邊十余名銳卒紛紛蹲低,單膝跪地,人手一杆線膛火銃。
馬燦身邊使精良線膛銃的神射,已經增加了十二人,人人都是軍中千挑萬選的神射。
軍中神射數量極多,這種精良的線膛槍打造卻十分不易,上好的印度鐵純手工打造,純手工雕刻膛線,一個月也造不出來幾支。然而這種裝填十分不便,造價昂貴的線膛火銃,還是在軍中悄然流行起來。什麽人能用的起這種銃,一想便知,多是擔任軍官,家境富裕的勳貴子弟。
以至於後世人,一提起大明崇貞年間,中興複辟的大明勳貴子弟,第一印象便是人人善射,幾乎是神槍手的代名詞。鴉雀無聲,幾聲鴉叫過後,前線突然爆出一陣密集的銃響,火光閃爍,硝煙在明軍隊列中彌漫。前線與敵接戰,後隊百余銳卒卻仍單膝跪地,保持警戒狀態,訓練有素的精兵氣質,一覽無遺。
不多時,前面跑來兩個士卒,蹲低道:“稟官長,遇著旗兵出營追逃奴了。”
馬城不動聲色道:“多少?”
士卒恭敬道:“看不清,估摸著怎的也有一個佐領,營頭,咱打還是撤。”
這類事情明軍已遭遇無數次,到了晚上虜軍扎了營,便會有被裹脅的漢人青壯出逃,漢人逃了,旗人便自然會派兵來追。逃奴的下場全看明軍將官的心情,心情好了便上去接應,一通亂槍將旗兵打散,旗兵多半也便識趣退走了。遇到明軍不願接應,那便只能被凶悍的旗兵一個個追殺,砍死,極難逃脫。
馬燦想也不想,便森然道:“打,散了!”
一聲令下,百余精兵紛紛起身,抱著銃提著刀盾,貓著腰在草原上快速展開,轉瞬間,便由行軍狀態展開成綿密的散兵線。
馬燦低頭打開火門蓋,瞅了瞅,便輕聲道:“水子,瞅瞅去,散了散了,這夥靼子命不好,遇上咱爺們兒就算栽了!“
張水子一聲不吭貓腰躥了出去,十余個明軍神射在夜幕下快速散開,一個個都是千挑萬選的軍中精銳,自然都是極自信的,誰也不願落在人後。
前線,激戰處,起了火頭。
越聚越多的明軍排成數列橫隊,隔著一條無名小河,與對岸使用強弓的旗兵對射,突然遭遇的雙方漸漸打出火氣來了,誰也不肯退讓。淺淺的河道兩側,才沒到膝蓋的河水中,如人間地獄,箭矢,彈丸激射,數百逃奴踩著冰涼的河水,連滾帶爬,拚命逃離對面的河岸,往明軍接應的一側逃跑。
夜戰,刀槍無眼,不時有逃奴中彈,中箭哭嚎著軟倒,屍體沉了下去,又很快在水面上漂了起來。馬燦趕到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場慘劇,沒有奇跡發生,河水不深,在冰涼河水掙扎,哭喊的數百漢民逃奴,很快慘死在雙方密集的交叉火力對射下,極難幸存。有些旗兵還是專門瞄準了逃奴的背後放箭,極是狠毒。
明軍犯了一些錯,本以為一陣排銃,對岸旗兵多半就退讓了,卻沒料到竟讓虜兵凶性大發,竟然死戰不退,便釀成了這樣一場悲劇。馬燦看著河中漂浮的屍體越來越多,還能掙扎的逃奴越來越少,心中無名火升騰,也不能去責怪前線將士,這種情況下前線士卒,是完全無法控制誤傷的。
看著對岸火把排成的長龍,正在拉弓射箭的旗兵,明軍也被打出火氣了。
一聲呼哨,馬燦也被打出了真火,陰森道:“水子,帶人過河抄後路!”
張水子悶悶的應了一聲:“成,要放跑了這些雜碎,六爺你扒了咱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