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明的規矩是下屬給上司送年禮,上司回一些禮物略表寸心,如今大帥給咱送禮了,這得回什麽禮單才合適。馬城知後下了一道軍令,不得回禮,眾將這才嘗了個鮮,原知這世上還有給下屬送禮的官長。下面軍官有樣學樣,將米面,山貨送至各隊各哨,讓這個年過的有些暖意。
除夕夜裡,山外偵騎連滾帶爬的撞進官廳。
一乾親兵將那偵騎攔住,那騎兵隔著人群叫道:“大帥,回來了,大帥,李好運和兄弟們回來了!”
馬城一臉茫然還在琢磨著李好運是誰,下首已經咣的一聲,王貞僵在當場打碎了手中的碗。
崇貞三年的除夕夜,李爭鳴,吳官兩人率三十六騎在山中轉了半個月,終於找到一條小路回歸來遠樓大營。這兩人全身是傷還嘮叨著山路太難走了,明明很近卻繞了半個月,鬼打牆了。
馬城大喜過望將三十六騎好生安頓,這可是立了大功的功臣,少不得要給個錦繡的前程,尤其是李爭鳴吳倌兩人,李爭鳴放出去領一個營,吳倌則升了前軍參將,其余三十六騎也各有提拔。面對虜軍騎兵襲營沒有慌亂,而是就地披甲反衝擊,這是大智大勇之輩才做的出來,而且這些人還活下來了。
一時山上喜慶起來,苦戰生還的奇跡讓萎靡的軍心大振。
正月裡,帥營中,軍議。
袁崇煥回了一封密信,信中有些含糊說他盡力調集各部精銳得精騎兩萬,步卒三萬,這是他能集結的最大兵力了,卻含糊不清也不提進兵方略。馬城是覺得很不靠譜,這位袁督師很愛說大話,又喜歡獨斷專行,他言語如此含糊那就太不對勁了,倘若真的準備好了反擊,那早就牛皮吹的滿天飛了。
袁崇煥態度可疑,眾參謀分析過後認為,多半是朝中出了問題。
這倒是並不難猜,朝中有人想議和了,並且議和派的勢力還很不小,否則袁崇煥不會如此為難。又過了兩日病塌上的英國公張維賢,派人送信,果然如此這議和之論,居然還是皇太極先提出來的,朝中立馬就有人響應。上躥小跳鬧的最歡實的,是兵部侍郎楊嗣昌,極力主和。
主戰派則是一乾勳貴將領,勳貴以張維賢為首,武將以東江總兵戚金為首。
從議和逐漸演變成文武之爭,朝中又是口水漫天飛,勳貴武將自然罵不過文官清流,朝會上吵了幾天便落在下風了。楊嗣昌繼承了東林乾將朝會上戰鬥力爆表的優秀基因,引經據典,侃侃而談,大談建部之患在於撫而不在於剿,如今京畿,直隸都打爛了,在打下去百姓流離失所士卒白白死傷,建部虜酋既然求和了,那就沒有必要再打了。
馬城接到了張維賢的信,心情就好象吃了一隻死蒼蠅,惡心壞了。
老子在喜峰口連番血戰,連基本部隊都打殘了,費盡千辛萬苦才創造出決戰的有利態勢,現在居然要議和了。
下首一乾參謀也楞了,良久盧象升才無奈道:“君子,欺之以方。”
倪元璐冷著臉嘲諷:“楊嗣昌麽,算什麽君子,貪生怕死之輩。”
馬城也有些困惑,大明和後金有過議和麽,這應是有的,似乎有一個兵部尚書陳新甲就是因為議和被問斬的。如今身處在這個位置上,更能切身感受到京師暗流湧動,古往今來天朝最不缺的就是議和派,軟骨頭了。皇太極才剛提出議和,朝中就有人響應了,內閣,六部尚書自然是不會表態的,這涉及到大明的臉面呀。
大明的臉面,皇上的臉面,大明立國二百四十余年沒有議和的先例呀,與之前有外族邊患的王朝相比,漢朝在建國之初就有白登之圍,後就有了長期和親政策,大唐建國之初,李淵父子也曾向突厥稱臣納貢多年,北宋開國三十余年就有了澶淵之盟,向遼輸送歲幣的慣例。
而大明自建國之初,對北方的遊牧民族就很強勢,經一百年的胡元統治,漢人的性格也整體變得內斂含蓄起來,不像漢唐時期那樣張揚奔放,也不像魏晉時期的那樣瀟灑飄逸,對外族不屈服已經刻印到國民的骨子裡去了,所以即便明中期有土木堡之變、英宗被俘,但是大明朝卻絲毫無產生動搖屈服之念,對抗到底成了下意識地選擇,“不和親、不議和”成了大明不成文的國策。
因此後金連連向遼東發起攻勢,大明也沒有動過議和的念頭,反而是後金主動提出議和的意願來。後金議和雖不會有如宋遼、宋金和議那般的屈辱,皇太極還提出願意降格、地位在明朝皇帝之下,但議和肯定意味著要承認後金對遼東大部分地區佔領的事實。
遼東地區自春秋戰國始就成為漢人的世居地,對大明來說,少數民族居住的羈縻地區可丟,漢人世居地絕不可丟。所以奴兒乾都司等地區可丟,遼東絕不可丟,一旦丟失漢人世居地,就喪失作為大一統王朝的依據。
北宋的統治區域並不比秦朝少多少,甚至實際有效控制區域比秦朝還大,可是就因為沒有收復燕雲十六州,就不能算是大一統的王朝,所以終北宋一代始終對燕雲十六州念念不忘,即便極為不務正業的宋徽宗,當發現有收復燕雲十六州的機會也很想抓住以求名留青史。所以不管後金在遼東如何的興風作浪,大明是斷然不能承認後金對遼東的侵佔的。
議和,大明是將裡子面子都丟光了,關鍵還是要看皇上,內閣的態度。
東林黨自然是不會背這個黑鍋的,當今天子麽,那是個死要面子的性子,因此馬城可以肯定議和這事成不了。這樣分析後參謀們也認同了,議和八成是議不成的,內閣不願背黑鍋,皇上面子掛不住,只有楊嗣昌一乾人上躥下跳,這事兒成不了。皇太極也知道這事八成沒戲,這是緩兵之計。
馬城陰沉,盧象升沉默,倪元璐氣的拍桌大罵:“先前跋扈,今又來求和,莫非緩兵之計,欲俟楚救耶?”
馬城不語,盧象升則決然道:“和議未成,則仍有決勝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