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出身堂堂總兵府,壞消息是他在馬府的身份十分尷尬。
馬城是開原總兵馬林的第五子,也是外室所出的一個私生子,在腦中模糊的記憶裡自幼受盡了白眼和冷落。親娘孫氏原本是犯官之女,教坊中人,早在十余年前便去世了,所幸歷史上昏庸無能的馬林倒還算有幾分情意,把他這私生子自幼接到府裡悉心撫養,轉眼十余年時間到了萬歷四十六年,馬城今年虛歲十六。在馬林的六個兒子七個女兒裡,他這個私生子處境是最不堪的。
強忍著頭疼欲裂的滋味,馬城回味著腦子裡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片段。打罵,呵斥,白眼,冷落,就是這些記憶片段中的全部了,前幾日出現在塌前的儒雅中年男人就是他的生父馬林,十余年時間裡馬林來這間廂房的次數不超過三次,這次如果不是他這兒子重病垂危,也未必見的到生身父親。
默念著萬歷四十六年,馬城又痛苦的呻吟一聲。歷史上這一年可不太平,四月明與後金撫順之戰,七月清河城之戰都以大明朝的慘敗而結束,之後便是國防大學教材中反覆提及的重要戰役,一舉葬送大明朝江山的薩爾滸之戰。而這一戰中他的便宜父親,開原總兵馬林的表現可並不光彩,慘敗之後很狼狽的逃回了開原。
正想到入神的時候,從房外傳來腳步聲。
屋外傳來一個女人的說話聲:“城哥兒可好些了。”
馬城腦中一陣恍惚,很自然的以這時代的口音回答:“李嬤嬤,請進來吧。”
片刻之後房門被人推開,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推門進來,中年婦人滿臉都是笑,手裡還端著一碗熱湯面。馬城看到這張熟悉的臉產生一種油然的親切感,一些模糊的記憶片段逐漸清晰起來,認得這中年婦人是馬府下人也是他幼時的奶娘,也是他在馬府之內最親近的人了。
熱湯面送到手邊,李嬤嬤笑意更濃:“城哥兒趁熱吃吧。”
馬城心裡滿是感激又有些尷尬,小聲回答:“嬤嬤,這些天可是辛苦了你。”
李嬤嬤倒是收起笑臉,輕聲歎氣:“有什麽辛苦的,你身子才好可不要說話費神了,先生囑咐要靜養些時日。”
馬城聽到心裡溫暖鼻子也有點發酸,這幾天要是沒有這位李嬤嬤的細心照顧,他這場傷寒也未必熬的過去,默默的吃完湯面放下碗筷,又和李家嬸子又閑話了幾句家常。李嬤嬤上了年紀又愛嘮叨,馬城卻並不覺得煩躁反而十分受用,閑聊一陣心中對家人和戰友的思念也有些淡了。
李嬤嬤只是小聲的念叨:“這幾日為了給你治病花了不少銀錢,老爺因此還在大娘房中掀翻了桌子唉,畢竟是親生的骨肉,老爺心裡還是念著你的。”
馬城聽到無奈苦笑,也不知道該作何感想。正在和李嬤嬤閑聊的時候從外面又進來兩個年輕人,兩個身材壯碩的年輕人一個叫馬小三一個叫馬小五,都是馬府莊子裡的莊客,也是李嬤嬤的兩個兒子,其中一個身形瘦長的叫馬小三,一個稍矮壯些的叫馬小五,年紀都比馬城要小一歲。
兩個少年進了房門,把房門緊緊關上之後拿出一個褡褳。
馬小三很得意的從褡褳裡拿出一隻野兔,兩株老參放到炕沿上。
李嬤嬤嚇了一跳,小聲埋怨:“兩個小兔崽子又偷采老參,被官府曉得了可是要殺頭的!”
兩個年輕人卻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沒把親娘的話放在心上。
馬小三還一臉不忿的反駁:“這是我們從山裡采的,又沒偷沒搶。”
馬小五也不忿的小聲嘀咕:“為了采這兩株老參三哥差點摔死了呢,恰巧燉了兔子肉給大哥補補身子。”
馬城心裡又是一陣溫暖,被這兩個好朋友的赤子之心深深的感動了。李嬤嬤也是拿他們也沒什麽辦法,又念叨了幾句才去燉老參兔子肉。馬城咬牙打起精神,在馬家兄弟的攙扶走到院子裡活動一下筋骨,呼吸一口混著泥土芳香的新鮮空氣,心裡暗讚這時代的空氣質量真好,深吸一口氣感覺五髒六腑都很舒坦。
終於有機會近距離的感受到,數百年前大明朝的大宅院了。這總兵府佔地面積可真不小,足足有五進院子的豪門大宅,光是內宅就有三處,這處所在的是第五進院子一處內宅的偏僻廂房,外面有一座倒垂蓮台的垂花門,一座破敗不堪的小花園,站在小花園裡看著周圍高掛的大紅燈籠才感受到一絲過年的氣氛。
遠處幾名青春年少的丫鬟,看到馬城三人走過來都遠遠避開了。
看到幾名丫鬟如避蛇蠍的樣子,馬小三忍不住小聲嘀咕:“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馬城只有咧嘴苦笑的份,心知這事還沒完,因為他這一病牽累了生父馬林和原配夫人大吵了一架,府中丫鬟們因此才遠遠避著他,自然不會去觸夫人的霉頭,所為雖然不過是區區銀錢,在貪財吝嗇的無知婦人看來,卻也比殺了她還難過。
因此反倒對生父馬林多了點好感,此人總歸是有些情意。入夜之後鞭炮聲起,這一晚馬府大擺宴席,內宅之中也是貴客雲集,其中不乏盛裝打扮的婦人女子。盈盈燕燕的談笑聲中,只有馬城所住的廂房仍是冷冷清清,反倒讓他落了個清淨,安心養病。
數天之後,萬歷四十六年正月初七。
有了老山參燉兔子肉的滋補,馬城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了。預料中的麻煩卻並沒有來,似乎是沾了過年的光,馬夫人也不願意大過年的再找麻煩,弄的府裡雞犬不寧面子上不太好看。情況又似乎回到了馬城重生之前,在總兵府裡變成個可有可無的角色,也讓馬城有時間來適應這個新奇的時代。
這些天來每天就是躲在房裡讀讀書,活動一下酸痛的筋骨,日子過的倒也舒坦。毛筆字對他來說反倒不成問題,這也是他的一大愛好,唯一的麻煩是繁體字和豎排版,需要多花些時間來適應。前世在邊防哨所出生入死了十幾年,每天都要和武裝偷獵分子,境外分裂勢力甚至形形色色的逃犯打交道,這時候突然放松下來反倒有點不適應了。也不知道一手練出來的那支騎兵連現在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