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十日後，汴梁城。鎮安坊，李氏行館。

  “果然，吾是賭輸了麽……”

  啪嗒！

  啪嗒！

  啪嗒嗒！
  兩行清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順著李師師的絕美的面頰滾滾而落。

  確實！

  她賭輸了！

  按照李師師原本的願望，金軍兵臨城下，汴梁城八十萬禁軍再無用，也能守上兩三個月吧？
  到了那時候，衛軍及時趕到，內外夾擊，驅逐金人，解汴梁之圍。

  對於衛國如此大恩，大宋朝廷豈能不盡力酬謝？自己銫藝雙絕，名貫汴梁，說不定，就會如同陳圓圓一般，被大宋朝廷送給衛王。

  然而，李師師做夢都沒想到，還沒一個月，大宋朝廷就選擇了投降！
  是的，投降。

  前無古人，後也未必有來者的，極其屈辱的投降。

  按照大宋朝廷和就金人投降的條件：只要金軍不進入汴梁城，俘虜宋王趙佶，大宋朝廷要交給金國黃金一千萬兩，白銀兩千萬兩，錦緞一千萬匹。並且，十日之內付清。

  那怎麽可能？

  的確，大宋朝廷一年的總收入，是六千萬貫錢左右。換算成黃金是六百萬兩，換算成白銀是六千萬兩，竭盡全力似乎能把這筆錢湊齊。

  事實上，這是完全不可能的。

  大宋的稅收，是銅錢、糧食、布帛等所有實物價格折算出來的六千萬貫錢。

  真金白銀，整個大宋的金銀加起來，都未必有金人索要的那麽多！

  當然了，金人還是非常體貼的，真金、白銀不夠，就用女子折價。並且，非常貼心的，給了宋人一張價目表。

  公主，一千兩黃金一個。

  宋王趙佶的妃子，也是一千兩黃金一個。

  宋王趙佶的普通嬪禦，大宋郡王妾室，王族的貴女，統一價格五百兩黃金一個。

  大宋近支宗室的女子，兩百兩黃金一個、。

  普通宮女、采女、宗族婦女，就只能一個折價五百兩白銀了。

  還有，美貌歌女、娼優，每人折銀二百兩。

  民女，每人折銀一百兩。

  按說，莫說是高高在上的大宋君王了，但凡是個男人，甚至是但凡有那麽一點點血性女子，都不會答應如此屈辱的條件。

  但問題是，宋王趙佶答應了！

  不但答應了，還積極配合！
  千萬兩黃金啊，兩千萬兩的白銀啊，幾乎要將汴梁城內的年輕女子搜羅一空。

  百姓們反抗怎麽辦？
  笑話，朝廷打不過金兵，還對付不了普通百姓嗎？

  開封府的差役們，如狼似虎，衝入了百姓的家中，讓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李師師自然也不能幸免。

  當然了，作為名聲響徹汴梁的美人，盡管依舊隻被折價了兩百兩銀子，但從某種程度上講，李師師還是受了一定的優待的。

  “我說李小娘子，你就莫哭天抹淚的了。”

  前來催促李師師動身之人，非是旁人，正是秦檜秦會之。

  秦檜長袖善舞，善於鑽營。通過大太子完顏翰本的門路，進入金國之後，很快就意識到，金國最有前途的，不是大太子完顏翰本，甚至不是國主完顏吳乞買，而是四太子完顏兀術。

  於是乎，秦檜使盡渾身解術，改投完顏兀術。

  事實證明，秦檜這一步還真走對了，如今他已經成為金兀術極為信重的幕僚，今日，特奉完顏兀術之命，進入汴梁城內，監督開封府搜羅汴梁女子，不要濫竽充數。

  李師師的名聲，秦檜豈能沒聽說過？
  如果，自己能把李師師親手送到四太子完顏兀術的面前，豈不是會立下大功一件？
  所以，秦檜主動帶著幾個侍從，來李氏行館，“請”李師師出發。

  眼見李師師如此悲傷，秦檜勸道：“我說師師小娘子，你有什麽不甘心的？汴梁城支撐不住，大宋滅亡，實在是天經地義之事。”

  “什麽天經地義？”李師師怒道：“若不是那郭京裝神弄鬼，蒙騙了王上，朝廷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堅持不住？”

  就在金國大舉攻城，汴梁城內人心惶惶之際，有一個名叫郭京的道士出現。

  他聲稱自己身懷道教之法術，能施道門“六甲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陣，可生擒金將退敵。

  宋王趙佶對此深信不疑。

  結果，這郭京率領他那“六甲大陣”，以及數萬宋軍精銳，和金人交戰，被人家金人殺了個屍山血海，血流成河。

  此戰不僅僅斷送了大宋大量的精兵，而且極大打擊了守軍的士氣。

  很多人認為，要不是郭京這個誤國小人，汴梁應該還能堅持很長的時間。

  李師師也是這樣認為的。

  秦檜聽了，卻是連聲冷笑，道：“師師小娘子啊，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是，對於這國家大事，就堪稱一竅不通了。你以為，沒有郭京，大宋朝廷就能繼續堅持下去？幼稚！大宋這個朝廷，已經爛透了，不亡簡直沒有天理。”

  “這話怎麽說？”

  “別的不說，就說金兵到來之前吧。足足五百余座大型拋石車，被大宋的那些官員老爺們，拋棄在了汴梁郊外。這五百具拋石車，以後就成了金人攻打汴梁城的利器。李小娘子，你說拋棄這五百具這拋石車之人，是不是大宋的罪人？”

  李師師道：“當然算。”

  “那李小娘子再猜，這些罪人，有沒有受到懲處呢？”

  “難……難道沒有？”

  “當然沒有。”秦檜道：“吾也是進了汴梁之後，才知道此事到底是多麽荒謬。大宋兵部的奏章稱：這些拋石車，是朝廷樞密院的，不歸兵部管理。樞密院卻說，莫找我樞密院，雖然拋石車名義上是歸我樞密院管，但是，軍器監的監正是宦官，我們管不了。那宦官則稱：我只是管拋石車而已。移動拋石車，是京城守將的責任。京城守將說，此事其實駕部的責任。我哪裡知道，郊外有拋石車？駕部則辯稱，此事庫部的責任也相當不小……打了無數的筆墨官司，每個部門都說自己沒責任，但是，這拋石車就是留給金人了，就是成為了金人攻打汴梁的武器。李小娘子，你說這事兒……好不好笑？”

  李師師努力維持著對大宋朝廷的最後一點信心，道：“這……這興許是朝廷，百密一疏……”

  “哼，朝廷百密一疏！我姓秦的，再給師師小娘子說幾件事，你就明白，這是不是百密一疏了。”

  然後，秦檜接連說了幾件，汴梁守城的不可思議之事。

  其一，某人忽然天降大雪。無數大宋守城的官兵，因為氣溫驟降，沒有足夠的禦寒之物，被凍壞了手指。然而，城外的金兵，卻絕無凍壞手指之事。

  丟不丟人啊？
  大宋守軍背後，是宋朝最繁華的國都汴梁，是大宋物資最充足的地方。金軍卻是遠道而來的客軍，在城外搭著帳篷。

  結果，宋軍的後勤供應，還遠遠不如金人！

  其二，眼見城中守軍不堪用，大宋朝廷動員了大量的民夫上城，宣稱“如敢用長槍殺賊者例推承節郎，賞金碗五隻，有官人轉三官。”民夫們爭先效命，一天就殺金人三千余人。

  結果，民夫們下了城牆之後，大宋朝廷答應的賞賜，全部沒有。從那以後，民夫再不堪用。

  其三，郭京出城交戰，宋軍自然損失慘重，但是，金人也死了數千啊！金兵也是人啊，能不怕死？

  結果，金軍一夜之間，就把所有金兵的死屍，全部掩埋了，絲毫不影響士氣。

  宋國呢？
  汴梁城牆上的宋人死屍，從來沒有人組織清理。

  汴梁守軍終日穿梭於死屍之中，能堅持到現在還維持著一定的士氣，已經算是很對得起大宋朝廷了！

  “李小娘子，你自己說……”秦檜眉毛一挑，道：“宋國不滅亡，是不是沒有天理？宋國只能堅持到現在，是不是天經地義？”

  “呵呵……”李師師淒然一笑，道“其實，秦先生，還少說了幾件事。”

  “什麽事？”

  “大宋朝廷若是不足夠腐朽，怎能有如此不要臉的君王？大宋朝廷若是不是爛到家了，怎麽朝廷選拔的差役，畏金軍如虎，對可憐的百姓卻似虎如狼？還有，又怎會培養出你這樣的，甘為異族效力的無恥之徒？！！”

  秦檜微微一笑道：“如果罵秦某人，能讓師師小娘子開心一些，你盡管罵，氣壞了身子，總是不好的。”

  “你……”

  “我怎麽了？”秦檜眉毛一挑，道“師師小娘子，事到如今，你還不認命麽？大宋，已經爛透了！大宋朝廷，已經爛透了！覆巢之下無完卵，你一個弱女子，難道能抗天下大勢嗎？”

  ……

  ……

  形勢比人強，一刻鍾後，李師師跟在秦檜後面，上了一輛馬車。

  功夫不大，這輛馬車已經上了汴梁城最中心的禦道。

  以前這條禦道，只有宋王的鑾駕才能通過。然而，現在，卻是無數可憐的的女子在前進，在哭嚎！

  什麽朝廷公主啊？

  哪個王上被寵愛的妃子啊？
  還有那些在家中被寵壞了的掌上明珠啊！
  以及，那往日裡，身份最為低賤的娼姬啊！
  在這一刻，毫無區別。

  近十萬女子，在禦道上，被開封府的衙役們催促著前進。

  她們只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奴隸！
  被自己的君王賣了，每個人都明碼標價的奴隸！

  那位往日裡高高在上的、受盡大宋百姓無數民脂民膏供養的大宋君王趙佶，為了不被金軍俘虜，出賣了自己的妻子，出賣了自己的女兒，出賣了自己臣子的妻子兒女，連普通百姓的妻子兒女都出賣了！

  如此厚顏無恥的男人，以前沒有過，以後也很可能沒有，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