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心裡驚駭莫名。

  朝堂上諸公，每每談及天下大事，尤其是在與異族的戰爭的時候，
  張口閉口，說的無非是軍隊戰鬥力，民生大計。

  軍隊戰鬥力從何而來？令行禁止的軍紀，馬革裹屍不要命的覺悟，以及良好的耐任何環境的適應性。

  民生大計為何？天下百姓安居樂業，能穩定給朝廷供糧和服役。

  他第一次從別人那裡聽到，軍隊戰鬥力來源於權利的集中，和後勤的穩定。

  這豈不是，和自己這些年隱隱有所覺悟的那一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掌櫃年紀輕輕，竟有這般眼力？”李世民看著程修文的目光發生了改變。

  “這樣敏銳的政治覺察力，”

  “年紀輕輕，比得上朕多年的感悟。”

  “而且出身普通，”

  “這就是朕苦苦找尋的寒門子弟的代表。”

  “是朕未來挑戰那些士族的根基！”

  想到這裡，

  以李世民的城府，心中也不由開始激動起來。

  “到時候，以朕最寶貝的女兒，嫁給寒門才子，”

  “定能引得天下讀書人羨慕，拔高寒門地位，”

  “打壓士族的氣焰。”

  這般一來，
  女兒必嫁的結局，反而能帶來其他額外的政治收益，
  快速的在心裡計算一通之後，
  李世民眼裡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此刻的他，快速的從一個關心女兒，所以來考察女婿的父親角色，
  切換到了帝國的主宰，大唐的皇帝身份。

  所考慮的，不再是他心心念念的長樂公主李麗質，

  而是江山的穩定、權利的收攏、人才的利用…

  李世民看著程修文，眼裡透著驚喜和滿意，笑著問道：“以掌櫃的見識，足以出將入相，可曾有想過出仕？”

  “出仕？沒想過。”程修文一愣，隨即搖搖頭，一臉不以為然的說道。

  李世民疑惑的問道：“掌櫃的如此見識，必定是熟讀史書，也關注天下大事，既然有如此本事，為何沒想過要出仕？”

  “為何要出仕？”程修文一臉奇怪的反問道。

  李世民有些乍舌。

  這天下還有人會覺得出仕，是很奇怪之人嗎？

  人生一世，不就是為了博一個前程。

  這掌櫃理所當然的語氣，反而讓李世民產生了有那麽一瞬間，奇怪的不是他程修文，而是自己的錯覺。

  “那掌櫃就沒有志向嗎？”李世民微微皺眉問道。

  “志向自然是有的。”

  “是什麽？”李世民眼睛一亮，問道。

  心中也在想：能讓朕的麗質喜歡，並且為此違抗君父命令，也想廢除婚約的男人，定不是普通的凡夫俗子。

  在李世民一臉期待之下，
  程修文淡淡的說道：“我這個志向可是了不得，”

  “一般人，即便心裡是期待著的，可也不敢說出口，”

  “我卻和他們不一樣，我心裡想什麽，就會將它當做我的志向……”

  人人心裡所期待，卻不敢說出口的志向，莫非是造反做皇帝？
  想到這個可能性，李世民的眼底閃過一絲冷冽的寒光。

  “我的志向就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程修文如此說道。

  “哦，原來如此……”

  “嗯？你說什麽？”

  “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

  這一下子，即便是李世民看著程修文的目光，都像是看到一位天外來客。

  反而是站在李世民身後的如花，聽到程修文如此說，不由自主的點點頭，深有感觸。

  “荒謬！”

  李世民忍不住拍桌子道：“人生區區幾十年，你不想著為百姓做事，不想著將自己的一身本領學有所用，竟然隻想著那些黃白之物。”

  程修文被李世民的反應，弄的一愣。

  這是幾個意思，
  管天管地還管起我來了？

  你以為你是我爹還是我娘？
  這個大兄弟，有些不厚道啊，不知道正確的社交距離嗎……

  這種社交距離，可不止是物理距離，還有人家自己的事情，外人少管。

  李世民心裡怒氣，就這麽蹭蹭蹭往上漲。

  其實一開始，他來找程修文的時候，是沒有對程修文抱有太大的希望的。

  一個開酒樓的商賈，對於帝王來說，有什麽地位可言？

  既然是麗質喜歡的對象，那只要人品過關，知道進退，愛護麗質一生，那就夠了。

  可是前後兩次聊下來，
  發現這個小小客棧的掌櫃，竟然不是一般的有眼光、敢說實話。

  “初生牛犢不怕虎，”

  “心有溝壑、讀史自在心中，”

  “是個可造之材。”

  後來，

  聽了這人對突厥國運的解說，和軍事上大方向的解讀，
  作為一個征戰沙場，和父兄一起打下江山的馬上皇帝，

  李世民更是驚喜莫名。

  他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如果能把程修文利用的好，別說突厥了，就是讓隋煬帝引為人生憾事的高句麗，也能解決掉。

  他心中是承認隋煬帝的功績的，
  作為同樣是少年成名、驚才絕豔的帝王，

  李世民其實蠻久之前，就將隋煬帝當做自己要超越的目標。

  女兒看重的未來夫婿，自己的女婿，竟然有如此能力，李世民感覺自己睡覺都會笑醒。

  可是現在，他失望了。

  “這個掌櫃，簡直太讓人恨鐵不成鋼了！”

  “明明有如此能力，不但不想建功立業，反而說出這麽沒有志氣的話，”

  “朕的女兒，怎麽能許配給這種不知上進的人？”

  李世民心裡哼哼，怒氣難消。

  完全忘了，自己一開始覺得只要此人不是歪瓜裂棗就心滿意足了。

  現在這個女婿，不但不醜，還長相俊美，思維敏捷，目光深遠……

  他反而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好在程修文並不知道李世民心中所想，否則他大概會一跳三尺高：“誰說要做你的女婿了？”

  “你女兒哪位？”

  “無論哪位我都看不上好嗎！”

  至於現在，

  他指向了李世民身後的某人，淡淡道：“你看他就覺得我說的挺有道理的。”

  如花下意識點頭，
  但隨即，
  就被李世民威嚴的目光給嚇得渾身僵硬。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