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仇人就是前兩天的客人,老秦和老程吧?”程修文在顧冉兒震驚的目光下淡淡的說道。
此刻,夜已深。
外面的喧囂告一段落。
夜晚的寧靜成了世界的主題。
不是誰都那麽奢侈的,能用蠟燭點亮夜空。
有間客棧附近的住戶,三教九流都有,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非常窮。
即便有那麽幾個人手中小有積蓄,也不會奢侈到浪費在買蠟燭的方面。
所以每到夜晚,有間客棧就成了這片區域幾乎唯一的光線。
可這不代表有間客棧,同時也成為這片區域最矚目的存在,
因為周圍其他的住戶,往往在太陽剛剛落山的時候,就已經去睡覺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講的不只是農民,而是時代的烙印。
而對顧冉兒而言,此刻的全世界,似乎只剩下自己和掌櫃程修文。
“掌櫃並不知道那兩個狗賊的真實身份,估計是那兩個狗賊上一次來的時候,我太過震驚,以至於泄露的情緒被掌櫃發覺了。”
“可即便如此,掌櫃明知道,支持我可能會陷入新的血雨腥風,還是將這麽多的金子圖給我。”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知遇之恩了吧,但正是因為這樣,我身上的血海深仇就沒必要拉著掌櫃一起,陷入重重的磨難之中。”
顧冉兒握緊了雙拳,細長的指甲劃破了她的手掌,鮮血在後背浸濕了衣衫。
忽然之間,顧冉兒越發的痛恨李世民。
如果沒有李世民,她的兄弟和父親就不會死去。
如果沒有李世民,她現在就不必拒絕掌櫃對他的好意,以及信任。
顧冉兒深吸一口氣,
“其實我的仇人,不只是那兩位客人,還有他們背後的主人。”顧冉兒緩緩說道。
程修文的腦子裡,立刻閃過李世民的身影。
若李世民指著秦瓊,介紹這是自己家臣的一幕。
“原來這件事,竇哥竟然也牽涉其中。”程修文心中暗忖。
顧冉兒不知道程修文在想著什麽,
她已經決心將自己的難言之隱據實以告,成了故事人物的具體身份以外,她不想再欺騙掌櫃了。
“我家原先也是別人的家臣,我們家原先效忠的主人家,就是昨日那兩位客人的主人的兄長。”
“家業本該由兄長繼承,可是那個狗賊,卻弑兄逼父,將家業搶了過去。”
“包括我父親在內的一乾家臣,都不接受那個狗賊的統治……”
“所以叛逃而去。”
“不久之前,我父親他們見準一個時機,想要為主人家報仇,殺掉那個狗賊,誰知道卻全軍覆沒……”
“狗賊的手下,也追蹤追蹤到我和我父親所住的宅第,父親為了掩護我逃走,也引火自焚了……”
“父親臨死之前,對我有所囑托,要我隱姓埋名三年,三年之後,再尋機報仇。”
“所以我只能在客棧呆三年的時間,三年之後……”
說到這裡,
早已熱淚盈眶的顧冉兒,已經說不下去,
滿喉嚨只剩下哽咽的聲音。
明明只是平淡的話語,卻仿佛讓她看到了,在父親叔伯的教導下,自己和一幫兄弟姐妹,每天接受各種訓練長大的場景。
也仿佛帶自己回到了那天早上,那些兄弟姐妹和叔叔伯伯,信誓旦旦的要殺掉賊子李世民!
可等來的卻是他們的屍骨無存,以及父親的引火自焚……
顧冉兒想不通,為什麽父親即便是死,也要掩護自己逃跑?
為什麽其他兄弟姐妹,都可以為了太子而死,偏偏她不行。
為什麽從來不讓她執行任務,
為什麽無論她去哪裡,身邊總有父親的維護。
顧冉兒心中有無數個為什麽,可沒有一個為什麽可以得到解答。
因為能給她解答的人,要麽全死了,要麽已經不值得信任。
就是那麽一眨眼的功夫,對顧冉兒而言,整個世界已經天崩地裂。
她的人生從春天一下子掉入了寒冬。
“我現在身邊的人只有掌櫃了,絕不能把一點點的危險帶給他。”
“我沒有辦法保護我父親,保護那些和我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們。”
“從有記憶開始,一直都是別人在保護我。”
“可是現在,我想保護一個人,我想學會怎麽去保護一個人,一個我重視的人。”
這,是現在的顧冉兒唯一的想法。
也是一個看似沒有什麽問題,實則內心已經掉落進沼澤中,一直往下沉的人……
唯一的救贖。
程修文眨眨眼,不太明白這個小弟怎麽突然之間哭的這麽厲害。
“這個故事有點熟悉啊,好像是春秋時期三家分晉的時候,趙魏韓三家滅了智家,然後智伯有個家臣就去找趙家的復仇,最後不惜毀容,行乞……”
“顧冉的這個故事更厲害。人家智伯的家臣只有一個肯復仇。顧冉這個,竟然有一幫人。”
“而且即便是其他人都死絕了,也都活下一個顧冉。”
程修文有些感慨。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竇哥這個看上去有些逗的好大哥,竟然也是個為了權利,殺掉親大哥的狠角色。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聽你這麽說,你們很多人都去自殺那個所謂的狗賊,但是都失敗了,你以為三年之後憑你一個人就能復仇成功嗎?”程修文心中有些心虛,但還是直言問道。
顧冉兒沉聲道:“唯死而已。”
果然,她根本就沒有想要報仇的意思,隻想和敵人同歸於盡,乃至於自己一個人死也就可以。
程修文不僅搖搖頭:“我讚賞你的勇氣和視死如歸的精神,但我仍要說一句……”
“愚蠢!”
“如果真的是讓你拚死復仇,你的父親為什麽要讓你隱姓埋名三年,就讓你多活三年嗎?不,他是希望你能活三十年,甚至是好幾個三十年!”
“而你的選擇只會讓他的苦心白費,而你的選擇只能證明他臨死之前的殷切希望,是愚蠢的,你這個人一樣。”
“如果你真的想復仇,那你應該……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