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聽到藍姐說自己嘗試過這道菜，臉上頓時有些疑惑，但又迅速變得尷尬——畢竟能夠來這家店消費的人，都不是什麽尋常市井小民，他們店的服務宗旨，也是熱情滿足每一位顧客的需求，自然也會記住曾經上門的那些貴客。

  可偏偏不僅僅是這個服務員，甚至整個餐廳負責接待的人，都對藍姐沒有任何印象，因此才會多嘴問了剛才那一句——將一個曾經已經光臨過的客人，錯認成沒有經驗的新客，對於這種層次的高檔餐廳來說，是一種失禮的行為，但神奇的是藍姐似乎也並未覺得冒犯。

  “盤子裡的這十二種所謂的醬汁，其實全都是經由分子料理技術處理，萃取了各種新鮮蔬菜、魚肉蝦蟹、水果以及乳製品的精華，並用各自不同的適合底料打成的分子泥調味慕斯，本身就可以當做一道菜品來呈現。”

  藍姐用叉子小心翼翼的卷起一根意大利面，一邊向天擇介紹道：“不過，配合上這經由低溫醒面，分子篩過濾後的麵粉，與鞣化處理的蛋黃一同揉成的意大利面條，那就又多出另一番極為不尋常的風味了，甚至可以擔當一場宴席的主角。”

  “……不過就是一碗面配上不同的醬料而已。”張克覺得對方說得那麽玄，但仔細想想，似乎也不是什麽太特別的東西。

  “我建議你一根一根面條的嘗試，因為你也看到了，這種意大利面的韌性特別好，並且天然就揉成了類似彈簧或蚊香一般的重疊圓環狀。這樣揉面的目的，是為了增大單位長度面條，和慕斯之間的接觸面積，好讓它掛上更多醬料。”

  藍姐將面條上的一個“環”浸沒到了紅褐色的醬汁中，待它完全沾染上了那一層醇厚的深紅慕斯後，藍姐才放到嘴邊一口咬下。

  “嗯……這是柏良根紅酒燉牛肉風味的慕斯，A5牛肉的纖維和雪花還部分留在慕斯中，所以吃起來十分有滿足感。”

  她說完這話，便又將下一個面環浸入橙黃色的醬汁裡：“這次是日式的味淋南瓜風味慕斯麽，甜甜糯糯的搭配意大利面倒是頗為奇異的口感。”

  就這樣，明明只是一根意大利面，她都根據上面自然蜷曲成的環狀數量，足足先後沾了六七種慕斯才將其吃完。

  看到張克一直坐在旁邊，完全沒有動叉的意思，藍姐似是提醒，又像是似有所指的說道：

  “當然，你如果覺得吃一個環就換一種慕斯太麻煩的話，也可以一整根面條都站同一種醬汁。不過我是喜歡體驗新鮮感的人，面條上慕斯醬汁味道不同的每一環，就像是每個相同的一天，卻能帶來不同的新體驗……”

  藍姐的話還沒說完，張克忽然卻感到頭腦中猶如雷電一閃，身子微微一顫，有些難以置信的抬起頭，看著藍姐手中蜷曲的面條。

  【相同的一天、不同的體驗】 她剛才這話中的關鍵詞，明明就是在暗喻自己目前的現況啊！

  ……那真的只是巧合麽？還是因為太代入自己的想法，所以想太多了？
  “這一圈一圈卷起來的圓環，實際上都是屬於同一根面條上的不同部分，只是因為人為的將其揉成蜷曲的形狀，所以吃起來才感覺像是在不斷循環——但其實，那仍舊是在單方向的消耗這一根面條罷了。”

  吞下了意大利面條上蘸滿慕斯的最後一個圓環，藍姐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叉子，似乎還在回味著方才的滋味。

  然而她所發出的感慨，卻讓張克發怔出神了許久，他隱約察覺到，對方一定是話裡有話，但似乎礙於某種原因，只能通過這種曖昧的比喻來向自己表達，卻無法直抒胸臆。

  如果將那根充滿了圓環的意大利面，比喻成自己經歷的命運，那不斷循環的同一日、單方向運行的時間，這都是比較容易理解的比喻。

  可是——就像是廚師故意把苗條揉成螺旋環狀的一樣，自己所經歷的時間變成如今的模樣，最初的誘因又是什麽呢？

  張克很早之前就思考過這個問題，但因為當時能夠參考的線索實在太少，所以沒有能繼續深入下去，甚至歸類為是上天給自己的一次特別機會。

  但在聽了藍姐的這一番隱喻後，他隱約感覺到，或許潛藏在不斷輪轉的時空循環背後，就站著那麽一位將時間當成面條揉搓的廚師，正嘲笑的看著自己徒勞的掙扎。

  更進一步推論，說不定造成這一切的，就是某個人或某些團體組織的行為——雖然過去張克從沒想過人類真的可以操縱時間，但現在若有人告訴自己，真的造出了能讓時間首尾相連形成閉環的機器，他也不感覺奇怪了。

  “你怎麽不吃？”藍姐看到張克雖然若有所思的卷起了一根面，卻既沒有要蘸醬，也沒有直接吞下的意思，便說道：“如果你不喜歡多變的口味，也可以試著把一整根面條上沾同樣的慕斯，那樣你就察覺到，即便是不斷循環的同一種口味，也會因為塗抹不勻等隨機因素，導致濃淡上有微妙變化。”

  “你這句話又是在暗示什麽嗎？”張克幾乎是第一時間脫口而出。

  “什麽？你說什麽暗示？”藍姐卻是一臉莫名的看著張克，片刻後卻突然嘴角一揚，難得的露出笑容，“難道是因為這道菜和我的隨口幾句話，讓你想通了一些別的問題麽，那我倒是為你感到高興——快吃吧，雖然慕斯是涼的，但面條放冷了，口感就完全不對了。”

  看得出來，藍姐絕對有些在顧左右而言他，但到這時張克也漸漸的意識到，不管藍姐對於時空輪回的事知道多少，她至少並非完全的置身事外。

  但一定存在著某種因素，某些特殊原因，讓她絕對不能當面承認此事，更無法和自己直接談論，只能通過似是而非的信息，來傳達某些隱喻的信息。

  本來張克還懷疑會否是自己想得太多，但藍姐方才接連幾次用時間和循環來作比，自己雖然還沒能完全盤清其中的喻意，但心中大致已經有所了解。

  看來，這頓飯果然不止是單純的一餐，除了這盤充滿暗示的意大利面外，是否還藏著許多自己之前沒注意的細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