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皆有一死
1
隨後,借著恐怖的烏利爾之口,神主詛咒了我,說
“那麽,在你行走於大地之時,你和你的子嗣都將與黑暗糾纏
你將只能喝下鮮血
你將只能吃下塵土
你將永遠如已死一般
既從未死過,也從未活過
你將永遠行走於暗夜,你所觸摸之物將崩潰於虛無,直至終末之日。”
我因這可怖的詛咒發出痛苦的哭號,撕扯著自身的血肉
我雙目泣血
我用杯子接住淚水,並喝下它們
當我停止啜泣悲傷,抬起頭時
天使長加百列
溫柔的加百列
加百列,仁慈之主在我面前顯現了
天使加百列對我說
“亞當之子,夏娃之子,看哪,天父的慈悲遠超你所知
甚至就在此時,慈悲之路也仍開啟,汝可呼其為Golconda之路
將它告知你的子嗣,經由此路,他們將能再次居於光明。”
女王停下了正在壓弦的左手,大提琴抽搐著停止了悲鳴,它就像是歷盡千辛萬苦終於被從暴徒手中安全解救出來的人質一樣,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那些被強迫壓抑到弦枕深處的琴弦得以再次抬頭挺身,平視整個世界。
“G大調小步舞曲。”V坐在只有他一個人的觀眾席中拍著手,每一個經過那些凸凹立體的牆壁所回蕩傳送到舞台上的掌聲,都像是經過了樂隊指揮一樣,格外悅耳動聽,它們反覆疊加傳送著,同V一樣不知疲倦地為女王的盛裝演出而興奮,而讚歎,“您真是有品位,這首舞曲是大提琴曲中的經典,克裡斯蒂安·佩措爾德的作品。”
“Bravo。”女王放下右手的琴弓,向V投過去一個讚賞的眼神,像純金那樣真誠,那種眼神是隻屬於挑剔的藝術家和真正的古典音樂鑒賞家之間,才會擦出的火花,顯然,在此刻,無論是台上的藝術家,還是台下的鑒賞家,都十分享受這火花點燃時短暫卻又無比美妙的感覺,“大多數人聽到這首熟悉得再也無法熟悉的旋律時,都會自信地脫口而出,這是巴赫的作品,然後,哼著這首他們念錯作曲家名字的舞曲,翩翩起舞。”
“愚蠢的人類。”V登上舞台,將一束怒放的紅玫瑰送到女王的手裡,玫瑰的嬌豔程度,讓人覺得這是一秒鍾前剛剛從花園裡親手剪下的,因為,每朵玫瑰花的花瓣上,都還吻著剔透的露珠。
“Wow,”女王低下頭,輕輕地嗅著還沾染著露珠的玫瑰花,仿佛想在一瞬間奪走它所有的香氣據為己有,“好久沒有男人送給我玫瑰花了。”
“玫瑰贈佳人。”V退後一步微微躬身。
“此時,我是不是應該像世界所有的少女一樣,興奮顫抖滿面含羞地回送這位又懂得欣賞音樂又懂得欣賞佳人的紳士一個熱吻?以讚美他高尚的品位。”
“斯嘉麗·帕斯玫瑰,”V的嘴角慢慢漾開一縷謙卑十足的微笑,“只有它,才襯得起您。也只有您,才襯得起剛才那場美妙至極的配樂詩朗誦。”
“你是說我剛才信口胡謅的那些話?”女王的眼神已經淪陷在玫瑰花海裡不願自拔,她似乎抽不出精神去回想剛才合著歡快而又低沉的大提琴曲,從自己那雙如玫瑰花瓣一樣嬌豔的紅唇裡,吐出來的到底是什麽。
“《諾德之書》[1]。”
V一絲不苟地戴上白手套,將那架似乎比他活得還要久遠的大提琴小心翼翼地安放進琴盒裡,就像是一個頂級的殯葬師在安置一尊國王的遺體,肅穆莊重的氣息讓觀看的人都不敢大聲呼吸,“您剛才誦的選段,選自《諾德之書》,吸血鬼的聖經。”
“是麽?”女王拖著一襲酒紅色天鵝絨深V長裙走下了舞台,但,頭頂的那束耀眼如太陽一樣的追光,卻一直對她緊追不舍,仿佛,她就是整個銀河系的新主人,“那本書,我只是當成八卦周刊來打發時間的,你知道,‘打發時間’這件事,對於擁有無盡時間的吸血鬼來講,是一件多麽正經而必要的閑事。”
“莫非……”V提著大提琴盒沿著女王在舞台邊緣烙下的影子,也踏下了台階,將自己的身體全部隱藏在黑暗中,“您對其中的言論有不一樣的看法?”
“飲鮮血,泣血淚,行走於暗夜……這些我都同意,因為,這的確就是我們吸血鬼生存的狀態,我沒辦法否認自己無時無刻都在經歷的事實。”女王坐在V剛才坐的位置上,撚起一個冰塊,將它狠狠地砸在酒杯裡,就像投擲一枚炸彈,“可是,加百列天使?天父的慈悲?光明?”女王幾乎笑出了聲,那輕蔑的笑聲在空曠的演出廳肆意回蕩,震耳欲聾,“拜托,這些可笑無聊的笑料是從垃圾處理站拾回來的嗎?還有更無趣一點的垃圾嗎?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它是說,我們只要將自己交付於上帝,就會得到救贖,就會重新擁有光明……”
“確實,”V不住地點了點頭,“原文中的確是這個意思。”
“Where?上帝在哪裡?”女王敷衍地抬起下頜,急切地四處找尋,“我燒死自己女兒的時候他在哪裡?我把Dracula斬首火刑的時候他在哪裡?我榨取血族王子的始祖之血的時候他在哪裡?”女王歪著頭看著V,仿佛他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V,如果你有幸見到書中所描繪,世人所敬仰的上帝,麻煩幫我做個清晨彌撒,然後走到他面前親口問問他,讓他看著你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回答你,如果我,犯下無數樁不可饒恕罪行的我,站在他的面前,他是否會如書中所說的那樣對著我微微一笑,用聖水洗禮我所有的罪罰,然後重新賦予我人類的生命?”女王的眼神幾乎要鑿穿V的後腦一般,“拜托不要,千萬不要,如果上帝給你的答案是‘Yes’你一定要禮貌地回應他‘Fuck’,然後,將你的右手插入他溫熱的胸腔掏出那充滿聖光的心臟。因為,我要嘗嘗這傳說中的聖血,這不就是所謂的虔誠的教徒最應該去做的事情麽?我們的上帝不就是一直這樣向世人宣稱,麵包即為他的肉,紅酒即為他的血,而我正是如他所願,真正的飲用他的‘血’。”女王將手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我,阿美莉亞,血族的女王,就是沿著這些讓世人顫抖的罪行才一步步攀到王者的寶座穩坐至今,我的頭下要枕著由無數屍體腐爛堆積成山的骸骨才能安枕無憂,我的王冠要經歷日複一日的殺戮和鮮血的澆灌滋潤才能明亮閃耀,這些暗黑、罪孽、殘忍……這些讓上帝傷心流淚的罪行,才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女王拍了拍V的肩膀,像是要將他從震驚中喚醒,“所以,與那些被可悲的人性拖累,成天哭著喊著要重新回歸到人類社會的軟弱吸血鬼不同,我熱愛現在的我,我無比感謝當初自己那顆虛弱無用的心臟停止了跳動,用死亡交換永生,全世界還有比這更令人興奮驚喜的交易嗎?如果有,請務必告訴我,因為我還有同樣無用的靈魂可以交換。”
“所以,您才能成為血族之王。”V終於回復到了正常狀態中,不動聲色地給女王幾乎已經空掉的酒杯再度蓄滿了鮮血般的暗紅,“人類原來的世界對於轉化成吸血鬼後的他們來講,早已經不複存在,不管是他們所感所思所見所聞與身為人類時有多少共通點,那皆是另一個世界,一個全新的世界。而在這個世界中,吸血鬼就是自己的神。”
“這就是我從來不信仰上帝的原因,”V適時地將默契的眼神伴著紅酒一同送到了女王的面前,“因為,在我的世界中,我就是自己的上帝,我是我唯一的神,我隻信仰自己。”
“您是被選中的,千挑萬選,是命運的寵兒,您自然會理解到更深切的層次。但是,對於大多數普通平凡的吸血鬼來講,他們的日子顯然過得要艱辛得多,一方面要小心翼翼地維護著自己世界的完整,一方面要感受著成為神的孤寂和來自於凡人的誘惑和威脅。”
“這個問題很好解決,”女王懨懨地打了一個哈欠,“讓他們去死吧,這種軟弱的吸血鬼只會削弱我們優秀族群的生命力,他們不配與我們並肩站在食物鏈的最頂端,他們甚至不配被稱為吸血鬼。就讓達爾文的進化論將他們全部淘汰吧,如果死得夠快夠乾淨的話,或者,我會考慮用他們死後身體的塵埃混進水泥裡,為他們立一個無名的墓碑。”
“您的病……”V看似輕松的語氣中,蔓延著謹慎的遲疑。
“完全好了,也許就快要好了,或者只是暫時被鎮壓住了還沒有好……Whatever,我一點兒也不在乎,只要索爾和傑茜在我的手裡,誰還在意眼前的這個世界下一刻會不會在眼前毀滅?”
“傑茜……”V的眉頭不由得緊皺了一下,似乎自從索爾到來之後,這個已經許久沒有從女王口中提起的名字,夾帶著一絲不易發覺的危險氣息,“她的血對您的病情無益,這一點,我們不是已經確認過了麽?”
“怎麽會無益?那可是血族的公主。”女王輕描淡寫地否認了自己之前對傑茜下的結論,就像翻過一頁書一樣簡單,“她很好,她的血液也很好,只不過,還沒有好到我所需要的程度。可是,這世界上怎麽會有完全圓滿的事呢,所以,”女王和藹地看了V一眼,眼神溫柔的像是春風,“我可以容忍一些小小的遺憾和瑕疵,因為,我有能力讓它們完整,重生。”
“可是,我們現在已經擁有了更好的索爾,當初派約翰尼引誘傑茜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利用她將索爾引進古堡,所以,無論是從她的血液作用或是從她本身的作用來看,”V突然壓低了聲音,“現在的傑茜對於您的意義,幾乎為零。”
“你忘記了麽,V?還是最近歌舞升平的日子讓你變得健忘?”女王的手一把攥住V的手腕,像一副冰雕的手銬,“那個女孩兒,她能魅惑吸血鬼。”
“我記得,可是……”V不解地看了女王一眼,“這又能說明什麽?”
“而索爾不能。”女王雪藍色的瞳仁中亮著直搗秘密深處的微亮光芒,“做為吸血鬼,索爾所擁有的能力每一樣都遠遠超過傑茜,但,他單單不能魅惑吸血鬼……”
“您最開始說,身為兒子的索爾與做為女兒的傑茜相比,應該繼承了伯爵更多的血統……”
“顯然,不是全部。”
“您的意思是?”
“即使是他佔據了90%的優勢,少去傑茜分流過去的10%,也足以導致始祖之血無法發揮最強大的功效。”
“您剛才的意思是說,”V似乎順著女王眼眸深處的那道光,一步步接近秘密的核心,“索爾擁有的始祖之血,也不是最純粹最完整的……”
“只有他和傑茜的始祖之血融為一體時,我才能利用它們掌控整個世界。”
“可是,這怎麽可能?”V覺得即使說出這個瘋狂想法的人是女王,這也未免太過於瘋狂。
“有兩個辦法。”女王冷靜不見波瀾的語氣中,找不到任何一絲瘋狂的情緒,就仿佛她從口中所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事前被放到了天平上經過精準的衡量,“以前,歐洲的貴族們為了保持血統的純正和權力的集中,常常會在表兄妹之間進行通婚,這是個很好的方法,但是我覺得,這對於維護血統的純正性來講,顯然不夠極致,最應當采取的辦法就是,”女王意味深長地看了V一眼,“讓親兄妹通婚,繁育子嗣,這樣,才能保證血統足夠的純粹與高貴,永生永世,不絕不滅。”
“這實在是……”V從女王澄澈如鏡的瞳仁裡,看見了自己失態的表情,不由得將由於驚訝而微張的嘴,慢慢闔上,“索爾和傑茜不會同意的,這點即使我不去親自和他們確認,也能現在就給您答案。”
“為什麽不呢?”女王那光滑如月光的臉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他們做為雙生子,在未出生之前,本來就是相互依偎共存在於母親的子宮裡,我這個方法,只不過是依照大自然的法則,讓他們的生命回歸到最初完整的狀態。”
“您剛才說還有第二種方法。”V在開口前,已經預料到與第一種幾近於亂倫的方法相比,第二種方法應該更沒有可行度。
“我確實不想提這種方法,但是,既然你問到了。”女王皺了皺眉,似乎單單只是將這種方法從自己的口中說出,都會損傷自己寶貴的生命,“那與我們血族最強大,最惡毒的咒語有關……”
“血咒?!”V剛剛闔上的嘴巴此次張得更大,足夠塞下一個拳頭。
“你知道引發它的代價……”女王似乎又回到了當初第四位長老啟動血咒時那駭人的場景中不能自拔,“啟動只是整個血咒中最初始最簡單的入門環節,它的破壞力就已經足以毀滅半個血族……所以,我寧可給索爾和傑茜下春藥用繩子將他們捆在一起逼著他們上床,也不會去碰觸血咒,Never。”女王仿佛死裡逃生重新找回自己的生命般長歎了一口氣,“而且,也沒有人知道它完全被引爆時,到底會觸發怎樣的結果,因為,自從血族存在於世,就從來沒有人敢去這樣做,即使是化成灰的伯爵。”
“對了,”V覺得這個話題再討論下去,找不到任何的突破點,“瑞恩請求見您。”
“怎麽,他在自殺的道路上遇到瓶頸無法突破了,找我來尋求幫助麽?”
“他好像是有很重要的事。”V想起了瑞恩跟他說話時嚴肅的表情。
“是啊,我最開始將他轉化成功時忘記告訴他了,這種自殺未遂後的美好感覺會越來越短,直至他最終厭倦了自殺這件事。”
“他說,和索爾有關。”
“叫他進來。”女王一瞬間收掉了之前調笑的表情,對著V揮了揮手。
2
索爾從水晶盤裡拿起一隻飽滿得快要脹開的葡萄,隨手操起旁邊的水果刀,抵在那深紫色濃鬱得幾乎發黑的表皮上,微微用力,那層如皮膚般脆弱的果皮便被割開了一道窄細的傷口,還未等體內淡紅色的汁水滿溢出,索爾便輕輕抬起手腕,將一整片果皮利落地剝下。他就像一個逮到野兔的老練的獵手,剝下兔皮這道複雜的工藝在他的手中輕松得就像在按遙控器按鈕換台,甚至,在他優雅的將皮毛從肌肉上剝落的瞬間,還帶著一種藝術的韻律和美感。
這似乎應了索爾總是掛在嘴邊的那句話:“藝術家可以將世間一切瑣事,經過他的神奇之手,化成凡人眼中高雅的行為藝術。”
“是佐伊不讓你扒她的衣服,你就開始扒葡萄皮‘解渴’了麽?”約書亞直接拿起一串葡萄塞進嘴裡,就像未進化完全的猩猩,“我沒想到,一向以理智和冷靜著稱的索爾,已經壓抑到如此地步了。”
“我喜歡諾頓葡萄。”
“因為它的果皮扒起來很爽?”
“因為它們由表及裡只有一種顏色,深紫色。”索爾看了約書亞一眼,“不像其他的葡萄,表裡不一,果皮是紫色,果肉卻是青色。”
“你叫我來不是想跟我普及葡萄的基本常識吧,那樣,我寧願自己去翻百科全書。”約書亞又拿起了一串葡萄,“至少,它不會對我嘮叨個不停,讓我有想殺死它的衝動。”
“傑茜讓我代替她向你道歉,”索爾放下了手中的水果刀,一臉真誠地看著約書亞,“為了她之前不小心把你請進房間,然後不小心讓台燈從手中脫落,最後又不小心將燈柱碰到你的額角。”
“你是說她‘不小心’的想用台燈砸死我的那件事吧。”約書亞不自覺得地摸了摸已經看不見傷痕的額頭,當然,那是索爾的始祖之血發揮的效力,“她為什麽不親自過來對我說Sorry,美女道歉,尤其是高傲的美女道歉,絕對是我遺願清單上排名前10的夙願之一。”
“很簡單,”索爾挑了挑眉毛,“因為,她從來不向人道歉。”
“太巧了,”約書亞將雙手枕在腦後,“我也從來不接受道歉。”
“別得寸進尺。”
“我連寸都還沒得到。”
“你非得讓傑茜再用台燈殺你一次,你的亡魂才能接受她的道歉並且原諒她麽?”
“問題的關鍵是,”約書亞向前傾了傾身,讓自己離索爾更近些,“我根本就沒生傑茜的氣,我天生就不會對美女生氣,抱歉,我的基因鏈中沒有這個序列。”
“我會因為你此刻表現出的寬宏大度在傑茜面前為你美言幾句的。”索爾送給約書亞一個同情的微笑。
“你知道比同情更讓人討厭的是什麽嗎?”約書亞指著索爾還未來得及斂起的笑容,“那就是假同情。”
“你何必這麽快就揭露這個事情的真相讓我們彼此,尤其是你自己,難堪呢?”
“我在企圖通過你來獲得傑茜的同情性性愛。”
“啊,我又忍不住同情你了。不用質疑,這是假同情。”
“Seriously,索爾,”約書亞挺直了上身,盡管看上去更像是被人提著他的脊椎,“你到底有什麽計劃,比如你和佐伊說過的救瑞恩,比如你和我說過的逃出古堡……這些,不會都只是說說而已吧。”
“你可以和我的書迷一起期待一下《永夜城》的外傳,”索爾神秘地向約書亞擠了一下眼睛,“我保證,回歸奇幻界的作家索爾在會在書中解密你們想知道的每一件事。”
“你又想自己逞英雄麽?”約書亞無奈地翻了翻眼睛,“你顯然已經忘記了在搏擊俱樂部裡逞英雄的下場了,是另一個英雄將昏迷不醒的你,背出了地下室。”
“有這回事麽?”索爾故意皺著眉頭苦苦思索,“抱歉,我這個人從來不太記得對自己不利的事情,正如你所說,我的基因鏈中沒有這個序列。”
“我來見你並不是想看你吃葡萄,聽你替傑茜道歉,和你討論基因……”約書亞拉了拉身上的墨綠色條紋毛衣,“我來見你不是聽你這些廢話的,相信我,身為人類,還是不能脫離社會而單獨存在的人類,我的腦海中已經儲存了足夠多的廢話,你如果不夠用,我甚至還可以借你些。拋去廢話,索爾,我們開門見山吧,要不你回答我的問題,要不你一拳把我打暈,你不是一直想這樣做嗎?否則,”約書亞異色的瞳仁裡不約而同地閃起了寒光,猶如眸子裡嵌入兩道刀鋒,“我會一拳不差的複製去年在斯德哥爾摩的搏擊俱樂部裡,那100人對你做過的事,相信我,不管是於公於私,我都很樂意去這樣做。”
“知道希區柯克麽?”
“那個把謀殺場景描繪得像性高潮一樣的胖老頭兒?”
“這個電影史上的懸疑之父,說過這樣一句話,”索爾看著約書亞,眼神卻落在了那扇緊閉的鍍銀的大門上,“我想讓觀眾一開始就看到桌子底下有顆炸彈,但是卻一直提心吊膽,因為,他們不知道何時炸彈才會爆炸。”
“你是說,你在這古堡裡安放了炸彈?”
“Sugar,我說J,”索爾無奈地挑了挑眉毛,剛才說到希區柯克的興奮激動轉眼一掃而光,“你就不能稍微的休息一下,一定非要如此頻繁地證明自己有多純真無知麽?”
“是你的笑話不好笑。”
“抱歉我還沒發揮自己的最好水平,因為,我沒有一個聰明的聽眾。”
“重點,索爾,我要重點。”約書亞不耐煩地用指關節敲著桌子,發出的沒有節奏感的聲響更加劇了這種煩躁,“我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有原因的,盡管你是吸血鬼,但是,你的頭腦是跟著你的邏輯而不是跟著你的欲望來走。”
“所以……”索爾知道這“褒獎”不會來得無緣無故。
“所以,我隻想跳過所有前戲,直接進入你如何復仇的高潮環節。”約書亞拔出木塞,剛想把酒瓶送到嘴邊,卻突然間停住了,“你不會忘記女王殺了你的父親這件事吧?”
“我當然記得,”索爾點了點頭,可神情卻沒有任何肉眼可見的變化,“我也記得這世界沒有什麽事能像復仇一樣有殺傷力,它能瞬間將一個聰明人變成傻子。”
“你不想復仇?”約書亞狐疑地看著索爾,仿佛,他是一封用密碼寫成的密信,“你該不會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對女王產生被俘情結了吧?”
“那是人的本能之一,千百萬年來,人就是靠著這種先天隱藏在基因裡的優勢存活到現在。俘虜與主人之間建立情感紐帶,建成了,就可以順利安全地活下來,直到你的新主人殺了舊主人再次將你擄走;否則,”索爾雙手交疊,露出抱歉的表情,“那就只能被當成早餐吃掉了。”
“我的耐性所剩無幾,快點告訴我你的計劃。”約書亞向索爾舉起了空掉的酒杯,“放心,我保證不會把你當成早餐吃掉。”
“J,鍾表的神秘之處就在於它背後不透明的表殼,因為,一旦被人發現機芯的運作方式,它們的魅力就當然無存了。”
“所以,你是不準備告訴我了?”
“保持一點點神秘感沒有壞處。”
“如果我非得要拆掉表殼了解真相呢?”
“沒有必要了,J。”索爾故作遺憾地歎了口氣,“渡鴉已經將消息帶到了古堡的最頂層,這個在你眼中還沒有雛形的計劃,在我這裡已經擁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你都已經是參與者,是計劃的一部分了,還有什麽必要再去了解它。”
“那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麽?”佐伊和傑茜一同來到了客廳中央。
“走過來,坐下去,和我們一起,等待。”索爾拍了拍沙發旁的空座,嘴角彎起了足以拍牙膏廣告的弧度,“等待是一種美德。”
“你的哥哥是個瘋子。”佐伊看了傑茜一眼。
“是嗎?”傑茜笑了笑,不甘示弱地將約書亞裝在自己漆黑如墨的瞳仁裡,“你的哥哥是個騙子,色鬼,混蛋。”
“我們終於找到了共同的話題。”佐伊和傑茜相視一笑。
“輕而易舉的擊敗一個對手有什麽意思?你得先充分暴露自己最明顯的弱點,讓她拔得頭籌,佔領先機,甚至有可能會置你於死地。然後,你再趁她就以為自己要勝利放松警惕時反手將她置於死地。有這樣反轉情節的故事才是最刺激的,因為,你先是殺死了她的自尊,然後又殺死了她的肉體,全世界還有什麽比親手兩次殺掉仇人更爽的復仇呢?”莉茲穿著一件檸檬黃的短裙走進了這場獨獨缺少她的談話中,恰到好處地填滿了空白。
“這才是你最想要的,”莉茲那過膝的皮靴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壁爐前的靠椅,“我說得對吧?吾王。”
“知道麽?我開始喜歡這個稱呼了。”索爾朝著莉茲默契地點了點頭,“凡人皆有一死,王者卻得以永生。”
3
空氣中遊移的原本屬於白天的光絲正一點點被黑夜的仆人裝進他那囚困光明的地牢中,關上鐵柵,還加了一把名叫“孤獨”的枷鎖。藍黑色的夜幕中鋪滿了繁星,像極了地牢中“光明”流下的絕望的淚滴,一顆又一顆,美得讓人心慌,看到令人心碎。然而,對於站在陽台上欣賞著夜色的女王來講,眼前這般情景並無它實際上所體現得那般多愁善感,那只是片美麗的星空,就像剛剛有位天神恰巧路過於此,灑下一整箱寶石,事實就是如此。
風景的基調向來與觀賞風景的人息息相關,心中若有可等可盼可思可念之人,所有映入眼簾之景,即使是窮山惡水,也化為了良辰美景,因為,它們等待與心上人傾心訴說。這句話用在此時女王的身上,再也合適不過了。
“陛下。”一聲疲憊不堪的聲音將女王從眼前的星空中拽回到自己的王座上,她轉過身,瞥了正低下頭等待回應的瑞恩一眼,便將自己的眼神放在了它最應該歸屬的王者之位上。
“很高興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女王刻意地從上到下完整地打量了瑞恩一番,就像掃描儀一樣,“完整無缺。”
“也很高興……”
“索爾要幹什麽?”沒等瑞恩將既定程序中的禮貌表達完整,女王的眼光便如見到羚羊的獵豹一般,直接撲到瑞恩的眼前,撕去了所有的耐心與偽裝。
“他想要見您。”瑞恩也沒有因為自己的話被突然打斷而感到尷尬,與身體上日複一日進行的劇烈的折磨和自殺相比,自尊心受到的這點兒傷害,幾乎連熱身運動都算不上,“我去幫您取血的時候,索爾讓我向您傳達,他想要見您。”
即使是一字不差地複述出之前索爾對自己說的話,即使是加上索爾當時的語氣神情語速音調,瑞恩也覺得這句“傳達”太過於短促。可是,顯然這句短得用一次心跳間隔就可以說完的句子,卻讓它的傾聽者產生了極大的情感波動。
女王看著瑞恩,雙眉緊鎖,就像剛才沒有聽懂他口中說出的話一樣。
“索爾說什麽?”盡管這個疑問也同樣短得不會暴露任何情緒,但是,嘲諷卻扎眼地將自己鑲嵌在問句的最開頭,貫穿整句,一直拖到句點。
“他想要見您。”瑞恩再次重復出這句話後,感覺就像有一整列俄羅斯軍隊正在他的喉嚨裡行軍,他口乾得要命。
“瑞恩,我的孩子,”女王走到了瑞恩身旁,溫柔地將手掌輕搭在他的肩膀上,就像主人回家時安撫著渴望撫摸已久的小狗一樣,“麻煩你等會兒告訴我們血族高貴的王子陛下,喔,不,現在就去告訴他吧,”女王將紅得幾乎要滴出鮮血的嘴唇靠近了瑞恩的耳朵,“讓他帶著他可笑的要求去見鬼吧!”
還沒等這句話完全綻放在瑞恩的耳蝸裡,女王便引爆了一連串足以讓整個夜空都搖晃不停的笑聲,“這個世界靠理智來領會是一個喜劇,靠情感來領會是一個悲劇。我想我們的小王子一定以為自己頭頂上的那個空王冠像它聽上去那麽管用,所以,他才會有以被軟禁的囚徒的身份向真正的王者提出要求這種荒誕的行徑。都已經過於三個半世紀了,就算是一頭蠢驢也會看清眼前的事實,所謂血族純血統的王子,最正統的繼承人,唯一的救世主……這些無用的頭銜統統都是垃圾,他如果想要,我可以用這些垃圾將他埋葬,真正的事實是……”
“他說,您不用躲他。”瑞恩像是突然被啟動了某種既定程序,穩穩地將自己口中的話插進了女王火花四濺的自語中。
“躲他?”女王啞然失笑,“好吧,你將我下面說的這句話也一並帶給他,這是我今晚聽到最好笑的笑話,比之前的那個妄想的要求還要可笑,因為,他又搞錯了一件事,不是我在躲他,而是我在給他放假,這是專屬於王子的真正死亡之前的羅馬假日。才多久不見,他的腦袋已經退化成脖子上的裝飾品了麽?”
“這是他給您的。”女王的冷嘲熱諷在瑞恩這裡收不到絲毫的回應,就好像,他早就看過了這一幕情節;就好像,早就有人向他劇透過所有的劇情,甚至具體到每一個語氣和表情。所以,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只是既定程序中一部分。
瑞恩將懷中一封火紅的信封從衣袋裡拿出,接觸到空氣的一刹那,就像在女王那原本冰藍色的瞳仁裡直接放上一塊烤得通紅的木炭,他甚至可以看到那層極厚的冰層瞬間融化瓦解的樣子,蒸發的水汽和凌亂的水滴迫不及待地溢滿了女王的眼眶,就像索爾之前對瑞恩所描述的情景一樣,分毫不差。
“這,這是……”女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維持剛才的平靜,卻只能勉強地將這三個字送出口。因為,她知道,只要再說一個字,再多說一個音節,她的激動便會如她眼中搖搖欲墜的淚水一樣衝破所有理智的閘門。
“他的信。”瑞恩依舊平靜得像一塊絕緣體般,毫無感情地複述著索爾轉交給他的話,按照自己拿到的劇本,看著對面已經入戲的對手,完整而又平靜地誦著自己的台詞。
“是,是他的?”女王的指尖輕輕顫抖著,她無法使足全力讓自己相信,這封信,就是她等待了許久,期盼了許久的美夢。就仿佛,那封紅色的信,是她被掏出胸腔外早已經停止跳動的心臟,此刻,竟然在自己的眼前又奇跡般地重新跳動了起來,“砰——砰——砰”
“他還說了什麽了,告訴我他還說了什麽?”再也沒有了之前的驕傲與盛氣,女王就像見到了繩索的溺水者一樣,緊緊地攥住瑞恩的肩膀,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力氣都施加在他的身上,以榨出她想要的那個答案。
“他說,他想要見您。”瑞恩說完了劇本上的最後一句索爾派給他的台詞,看著女王激動得幾乎要暈厥的狀態,他深信,自己已經完成了索爾的預期。
“帶……帶他到這裡來。”
這是瑞恩出門前耳邊捕捉到的最後一句話,即使不用回頭,他也知道拆開那封信時所產生的威力,絕對不亞於引爆一枚埋在女王心尖上的炸彈。
“我們終於又見面了,我尊貴的王子。”
“夢裡出現的人,醒來時就應該立即去見她。”索爾看了一眼顯然經過精心裝扮,全副武裝過的女王,拖地的黑色綢緞魚尾裙將她描繪得像一條棲在礁石上歌唱的美人魚。婉轉動人的歌喉與美麗無暇的容顏之下,布滿了像鯊魚利齒一樣層層疊疊彼此交錯的險惡用心,她要用她的美去獵捕視線內出現的獵物,然後榨乾他身上的所有血肉,直至最後一滴骨髓,隨即便將那乾枯醜陋的屍骸拋入深海,再度披上歌喉與微笑,等待著下一個獵物的到來,“不過,我沒想到與夢中人會見的方式,會是這樣的,特別……我尊貴的女王。”
女王緩緩地從王座上一步步走下台階,那些鑲嵌在墨黑裙擺上的水晶玫瑰,像極了吸足鮮血後突然間被喚醒了生命一樣,隨著女王的步履,肆意怒放,一朵又一朵,仿佛是生在綢緞上的血色刺青,扎根在裙擺裡,擎著女王的氣焰,亦步亦趨。
“年紀大的最大好處便是,可以被奪去的東西越來越少。”女王頭頂上那縷火紅的羽毛映襯著裙擺上的血玫瑰,將她王者的氣勢瞬間灑滿了整座寢殿,“不過,為自身所剩無幾的東西加幾道保險,是絕對理智並且必需的,畢竟,小心謹慎從來都是生存的第一準則。”
“鑒於任何成熟關系的基礎都是建立在相互妥協之上,”索爾看了一眼自己周圍那如手臂粗的鍍銀鋼鐵圍成的囚籠,神情極為輕松地對正向自己逼近的女王說,“我對我現在的王座,滿意至極。”
“啊,你終於找到自己的位置了。”如冰錐般有節奏的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高跟鞋終於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位置,在囚籠前站穩,不再向前一步。女王與索爾擁有著同樣的空氣,卻始終隔著足以致命但是又安全至極的距離。他就像被關在籠中的金絲雀,而她就像正在賞鳥的主人,“你也終於發現,我們的王座最大的不同點在哪兒裡了。”
“有機會的話,”索爾繞過女王咄咄逼人的眼神,將視線直放投放到她身後的王座上,“我很想和你互換一下位置。”
“如果這是你臨死之前的最後一個願望,”女王鮮紅的嘴唇在臉上劃開了一個傷口般的笑容,她的聲音像一隻斷了翅膀的蝴蝶,輕輕地跌落在索爾的耳邊,“那你就帶著這個願望去死吧。”
“在你想殺掉我這件事情上,我以為你會比我更清楚的了解事情的真相,”索爾整了整暗夜藍色麂皮西裝口袋處的絲綢手帕,“你殺不了我。事實上,我感謝這個世界上所有想致我於死地的人,因為,任何不能殺了我的人,在被我殺掉後,都會順便讓我變得更強。”索爾撚起女王送來的那隻“蝴蝶”,扯掉阻礙它前行的那隻殘破的翅膀,重新將它放飛到空中。
“Wow,我顯然忘記了我們的王子像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一樣,最喜歡說無用的漂亮話了。”女王拿起一顆還帶著水珠的櫻桃放在唇邊,“唯一不同的是,他是裝瘋,而此時的你,就是個瘋子。”
“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仿佛只要說得很大聲,所有的謊言就立即兌換成事實。”索爾向前進了一步,“適合彼此,我們就一起共事;適合彼此,我們就忠於對方;適合彼此,我們就原地相愛;適合彼此,我們就相互謀殺……兩個人面對面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你願意選擇哪一項,和我,一起,去做……”
“鑒於和你共事的人大多會因為保護你而送命,對你忠心的人又常常是你最先拋棄的炮灰,而與你相愛的人得到的結局只能是隻身去赴地獄……”女王指尖微微用力,便將手中的櫻桃碾得血肉模糊,那些鮮紅的汁水還未來得及接觸到空氣,便已經蒸發在她的眼神中,“我們兩人的關系只剩下相互謀殺了,喔,不對,現在的這種情況,應該是:我,謀殺,你。”
“明知道自己一定會輸還拚命去戰鬥,”索爾挑了挑眉,“我永遠欽佩這種有勇無謀的精神。”
“他在哪裡?”
“這麽快我們兩個人就跳過甜蜜的戀愛磨合階段,直接進入沉重的婚姻的主題了?”索爾將指尖輕搭在面前的鐵柱上,一陣淡紅色的血霧瞬間騰起,“我為今天的見面,可是準備了足足可以直播24個小時不間斷的台本,剛才的表演,只是在調動現場觀眾的氣氛,都還沒有打開攝像機正式錄入呢。”
“那封信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是他親手交給我的。”索爾饒有興趣地看著指尖處的灼傷正在迅速地愈合,就像一個倒放的鏡頭。
“不可能!”女王這句話像一顆子彈一樣射中面前的“鳥籠”,“他失蹤了,失蹤很久了,就連我,都找不到他……”
“那並不代表我也找不到,”索爾挑起眼瞼看了女王一眼,“這是做為一個優秀偵探最基本的要素,在20步以內分辨出一個女人是不是妓女和找到其他人都無法找到的人,很幸運,”索爾收回了眼神,拋出了微笑,“在你的身上,這兩點,我都成功地實現了。”
“我不相信。”女王依然堅守著屬於王者那最後一絲微薄的底線。
“耶穌復活時,全世界的人也都是這麽說的。”索爾又向後退了幾步,退到囚籠的最裡面的角落,與女王間隔著最遠的距離,“猜猜後來怎麽了,那些曾經對他質疑不止的人,全部成為了甘心為他赴湯蹈火的信徒。”
“那封信不是真的,是你偽造的。”
“對,沒錯,事實就像你說的那樣,”索爾點了點頭,“我偽造了只有你才了解的你的秘密情人的筆跡,用你們兩人幾百年前習慣的方式將它裝進紅色的信封裡,然後再在封口處澆上黑色的蠟油蓋上只有他才擁有的印記……”索爾看著女王手中的那封已經被拆開的信,事不關己地抱起雙臂,“整個事情的過程就是如此,我就是在騙你,好了,我已經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你可以將我重新送回地下室的‘我的宮殿’裡了,”索爾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離開那一會兒,我就已經開始想念它了。”
“他到底在哪裡?”女王的雙手緊緊攥住了鍍銀的囚籠,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掌心正在流血。
“Calm Down,”索爾依然保持著一貫的笑容,“請你善待自己,因為,你的體內流著我的血,我可不想看到我的始祖之血被這樣浪費。”看見女王失魂落魄地收回了雙手,索爾滿意地點了點頭,“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最喜歡的一樣動物?它從古至今滲透到全世界的各個領域:基督教、印度教、心理學、物理學、哲學、煉金術、數學關系……它就是烏洛波洛斯。”
“銜尾蛇……”
“沒錯,”索爾拍了拍手掌,“因為我覺得,世間之事本來就是骨骼相近,臉孔相似,盡管它們各有其表,但在我的眼中,並無新事,就像你囚禁了我,而我囚禁了他……”索爾刻意地停頓了一下,留給女王足夠的釋放震驚情緒的時間,“我們三個人的關系就像一條銜尾蛇,頭咬住了尾,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死去的,留下的,會是三個人當中的哪一個。”
“不……”
“別再說‘不可能’了,”索爾像是聽夠了這一個單調的樂章的聽眾,機械地搖了搖頭,“從你看到瑞恩手中的那封信到你同意見我再到我們進行這些火光四射的對話……這所有的所有隻證明了一件事——你知道那是可能的,你知道他在我的手裡,你知道我說的全部都是真的。就像一句謊話說得再大聲也不會變成事實一樣,一件事實你再質疑它,它也會像死亡一樣真實冰冷。”索爾揉了揉太陽穴,“凡人皆有一死,不是麽?”
“放了他。”
“可以,”索爾脫口而出,“只要你放了我,放了我們。”
“這就是你手中最大的籌碼?”女王像是找回了剛剛丟在一旁的理智,臉上突然綻放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你想用他一個人的自由,換取你們所有人的自由。”
“盡管對其他人來講,這樁交易有些不公平,但是,一個很好的商人教會我,只要找到最適合的買家,我手中的物品就是奇貨可居。”
“你似乎忘記了作為買家,我的手裡也有籌碼。”女王按了下手中的遙控器,放下了投影屏幕,“只要我動一動手指,就會有一顆心臟送到我手上,是從你最寶貝的妹妹傑茜開始,還是從你的新寵小情人佐伊開始?”
“你的價格,”索爾斂起了臉上的笑容,“告訴我你的標價。”
“告訴我他的下落,我放走你們中的一個,”女王欣賞著屏幕上那一個個被銀鏈捆縛上的身影,“佐伊,約書亞,莉茲……除卻你和傑茜中的任何一個,我都可以恢復他們的自由。”
“佐伊。”索爾想都沒想,立即給出了答案。
“果然。”女王自信地笑了笑,仿佛慶祝自己再次奪回了主動權,“他在哪裡?”
“等等,”索爾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樣,快步來到女王的身邊,“你剛的所作所為讓我也想起了一件事,”索爾從懷中拿出了一個遙控器,“我的手裡恰好也有這樣一個小東西,作用和原理大致和你的差不多,只要我動一動手指,也會有一顆心臟送到我的手上,喔,不,”索爾皺了皺眉,“加了紫羅勒和硝酸銀的炸彈如果爆炸,除了塵埃,好像,什麽都留不下,這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你敢?”
“只要你敢。”
“看來,我們又回到到原點,回到了交易最公平的位置。”
“那個商人還教會我一件事,在任何交易中,永遠都不會有公平這種東西,”索爾雙手慢慢地貼上鍍銀的實心鐵柱,像合上的花瓣一樣,一點點收攏著手指,直至將整個囚籠握在他的雙手之中,“賣家,永遠掌控著更多的籌碼。”
“Surprise Me,索爾,”女王臉上的震驚轉瞬即逝,臉上布滿的自信足以將整個世界踩在腳下,“快點把你最後的籌碼亮出來震驚我,讓我見識一下,你手中掌握的到底是什麽可怕的末世詛咒。”
“很抱歉,我沒有詛咒,”索爾嘴角的笑意還未來得及收起最後一絲弧度,眼中的猩紅便已經迸射在女王面前,“因為,我就是詛咒。”
“什麽?”女王幾乎笑出了聲,頭頂的羽毛隨著她臉上的笑意抖動不已。
“Trinity Blood。”
索爾用足以毀滅整個世界的眼神直視著女王,輕聲地將自己口中的“詛咒”開啟:“始祖之血。”
那些前一秒中還將索爾像羸弱的雀鳥一樣圍困在其中的堅固囚籠,頃刻間,便在索爾的手中粉身碎骨,手腕般粗的實心鋼鐵瞬間如玻璃燈管一樣不堪一擊,一場黑灰色的鐵雨,在索爾與女王之間淋漓而落,地面上到處是破碎的鐵塊。
而索爾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只是將完好無損的雙手緩緩張開,因為,他原本緊握在的雙拳中的囚籠早已經濺落一地,不複存在。
“凡人皆有一死。”
當最後一塊碎落的鍍銀鐵塊砸到女王的面前時,索爾原本琥珀色的瞳仁已經被全部染成了腥紅,像兩眼深不見底的血潭,成群的蝙蝠在陽台盤旋,釋放著比黑夜還是攝人心魄的黑暗。
4
瑞恩打開了那扇他又愛又恨的大門,按下了手機的通話鍵,女王的聲音即刻盤旋在整個客廳中。
“放開你們手中的人質,除去他們身上的枷鎖,全部聚集在門外守候待命。”
瑞恩再度關上門時,房間裡只剩下了他,還有佐伊。
傑茜、莉茲和約書亞像提前商量好一樣,都默契地離開了客廳,將全部的空間留給這有太多話要說的兄妹。
“哥哥……”佐伊顧不得還沒有散盡的恐懼和驚嚇,一頭撲到了瑞恩的懷裡,哭得像個已經走失了太久剛剛找到母親的孩子。
“聽我說,佐伊,只要聽我說就好。”瑞恩將佐伊緊緊地抱在懷中,像是要補全之前所有虧欠她的擁抱,“我沒有說出關於吸血鬼獵人組織的任何一個字,女王不知道你真實的身份,你是安全的,大家都是安全的。”仿佛是完成了一個無比重要的任務般,瑞恩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我沒有家,沒有朋友,沒有愛好,在我人生中的前二十年,獵殺吸鬼就是我的全部生活。直到我遇見你,把你擄過來,讓你陪在我身邊……”瑞恩在佐伊的額頭上烙下一個吻,“這是我這輩子做的最自私最糟糕,卻也是最幸福最快樂的一件事。”
“哥哥……”佐伊早已經泣不成聲,再度擁有這個已經不再溫暖卻依然熟悉的懷抱,她以為,是下輩子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神跡。
“約書亞雖然看起來不太靠得住,但是,他是個好哥哥,至少比我要好,所以,把你交到他手裡,我很放心。”
“哥哥,你有家,你有我們,等索爾把我們從古堡救出來,我們兄妹三個人就可以生活在一起,重新建立我們的家,隻屬於我們的家。”
“我知道你是來殺我的,從我被抓到古堡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自己的命運。”瑞恩抬起佐伊的臉,對她綻放了一個最明媚的笑容,“所以,我才一直自殺,因為,我怕自己會說出關於組織的秘密,哪怕是一個字……而保護秘密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讓我成為死人,一具屍體是無法泄密的,不管他曾經是人,還是吸血鬼。我當然也想到組織會派人來幫我完全這個願望,只是,我沒想到,來殺我的人會是你……”
“不要說了,哥,”佐伊一把捂住了瑞恩的嘴,“什麽都不要說了,誰也不會死,索爾向我保證過。”
“佐伊,我親愛的小妹妹,請為我做一件事,”瑞恩松開了雙手,微笑地看著佐伊,“去把你另一個哥哥叫過來。”
看見佐伊像小鳥一樣飛向另一扇門的身影,瑞恩滿足地閉上了雙眼,“這是我做為哥哥,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也是最好的一件事。”
他轉身打開了大門,將門牢牢鎖上,啟動了手中的遙控器,將門外的雙層鋼板緩緩放下。此時的地牢,就像一個密封的保險箱。
“凡人皆有一死。”
瑞恩走到在門外守候的行刑者之中,重新召集了隊伍,輕輕地把手搭在胸前,“你們做得很好。”他看著自己面前排行一行的行刑者,“現在,按動你們手中的遙控器,就是我之前交給你們的那一隻,女王命令我們將門內的一切統統銷毀。”
一聲巨響,鐵板被巨大的衝擊波炸得變了形,像是被雷神的鐵錘砸過一般,深深地向裡凹陷,直至承受不住最後一點氣浪,徹底脫離了牆壁,將自己摔進客廳裡,而鐵板後的那扇鍍銀大門,早就已經被震得粉碎,鐵板前的瑞恩和行刑者,也已經化成了齏粉,跌落到塵埃中。
瑞恩剛才命令行刑者們引爆的,根本不是什麽安置在地牢裡的炸彈,而是他事先安裝在遙控器裡發到行刑者手中的,步入地獄的開關。
誰說自殺是通向死亡之路的唯一方法。
5
“索爾!”
當女王打開大門本能地要逃離這如火山爆發般的巨大漩渦中時,卻迎面撞上了拿著MP5步槍闖進大門內高聲喚著索爾名字的梅林。
“不!”
索爾看著女王像饑餓的母獅一般撲向梅林,嘶吼著將自己的警告拋向門口,所有的玻璃窗像是受到了自殺的指令般,立即將自己震得粉碎,紛紛跌落到半空中。
“索爾!”
約翰尼突然出現在梅林身後,手中的十字弓正對著梅林的心臟,索爾似乎已經看到了女王臉上那標志性的只有王者才專屬的勝利的笑容。
6
那扇沉重得仿佛千百年歲月一般的大門再度緩緩打開,就像開啟了一條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
約書亞抱著昏迷的佐伊,M陪伴著傷口還未來得及愈合的莉茲,約翰尼緊緊跟隨在傑茜的身後,梅林拖著已經暈倒的索爾,在大門再次關閉之前,這一眾人的身影早已經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中。
[1]《諾德之書》,一般譯為《挪得之書》,被認為是血族的《聖經》,血族的預言之書,據說已失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