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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城:血族詭聞(共5冊)》第一百零一章《永夜城第三季1:冰刃》(11)
  Happy Birthday
  西方的天空湧起一片血紅色的淤青,就像被一記老辣的猛拳狠狠揍過了一般,烏黑的淤血全部聚集在太陽要滑落的方向,公然指責著它即將把光明帶走的過錯。

  而抬頭望向窗外,正上方,卻依然是一片純正的鈷藍,盡管,每眨一次眼睛,它們的深度便增加幾許,這樣如小偷般盜走光明的行徑,也許就會在無聲無息間被默然忽視,直到人們抬起頭再也看不到天空中的太陽時,才會懊惱,夜晚究竟是何時闖進自己的世界裡來了。

  索爾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好好地看看落日,看看傍晚了。一樁又一樁與他有關,無關,總會在下一個轉彎處和他扯上關系的事件,將他的時間全部塞滿。一夜的長度是不會因為個人的喜惡而發生絲毫改變,所以,厚度累積的同時,寬度便在縮短,索爾從沒像現在這樣發現夜晚原來這般短暫,他剛剛從妮娜的房間裡走出來,腦海裡,眼角邊還殘余著她的睡臉,窗外的天空便已經泛起了令他惱火的魚肚白,這意味著,他又要將把自己隱藏在太陽與光明背後,整整一個白天。

  所以今天,他醒來後,便在書房中眼睜睜地守著太陽,生怕錯過它消失的時機,連眼都不敢多眨一下,一見它開始墮入西邊並愈發黯淡,索爾便迫不及待地披上灰藍細條紋外套,連寶石藍色的領帶都來不及打正,便衝出了家門,幾乎,是以逃跑的速度。

  即使是他,被稱為首領,救世主,純正血統的王子……擁有這樣一大堆稱呼的人,也需要暫時拋下一切,卸掉一切,隻當一夜的普通人,一夜?似乎有些太過於奢侈,一個小時,總可以吧。索爾雙腳急速前行,頭腦更是飛快地為自己的放縱尋找著合適的理由。

  揉了揉太陽穴,他推開了小鎮一家書局的木門,門口處的銅鈴像是被突然驚醒般,不滿地響了幾聲,索爾立即伸出戴著黑色羊皮手套的手穩穩地扶住了它,除了自己,他現在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正處於晚餐時間幾乎無人光顧的書局,就成了此時最好的選擇。

  直到身後的門,伴著陳舊的木頭特有的咯吱聲響,一寸寸向裡拉回,終於全部關閉後,橘色的燈光溫柔地灑在索爾的略顯僵硬的肩膀上,他才深深地出了一口氣,仿佛在慶幸,終於再度找回了那個已經迷失太久,走得太遠的自己。

  徑直走到書局最裡排書架的最深處,他隨手抽出一本書,輕輕吹走上面積下的薄薄的灰塵,灰塵,甚至這不潔淨的灰塵,都讓他有一種新生般的喜悅。或許,這才是他最渴望的生活,沒有紛擾,沒有戰爭,沒有解決不完的問題和層出不窮的麻煩,只是書籍和安靜,簡簡單單,但是……想到這,他不由得笑出了聲,隨即又搖了搖頭,仿佛在嘲笑自己何時變得這般不切實際了,難道一直引以為傲的理智和冷靜也如這太久沒人翻閱的書籍一般,積上了一層灰塵?
  “先生,能幫我拿一下書架最上層的那本書麼?褐色封皮那本。”

  索爾被這突然闖進耳中的聲音嚇了一跳,那是怎樣的一種聲音,仿佛一桶在酒窖中塵封多年的葡萄酒,透過橡木桶的縫隙,散發出被歲月撫摸過的味道。曾經那帶著新鮮水果、甜美盛夏和嬌豔花朵的清香,如今,早已經發酵成了濃鬱厚重的酒香,仿佛還沒有被開啟,就已經讓人沉迷。

  直到周圍的空氣幾乎被眼前的寂靜蛀光,連輕微的呼吸聲都變得震耳欲聾時,索爾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沉浸在這個聲音裡太久,慌忙收拾起自己的失態,朝著聲音主人的方向點了點頭,伸出手去拿那本對他的身高絕不構成任何威脅的書。而舉起胳膊的一瞬間,他原本拿在手中的書卻被突然支起的手肘碰到了地上,“啪”的一聲,尷尬驟然在這局促窄細的空間中迅速炸響,幸虧這角落裡的燈光足夠昏暗,否則,索爾現在的臉一定跟喝高的醉漢一般,紅得幾乎可以滲出血滴。

  “你是,索爾?”

  還沒等索爾臉上的熱度和紅暈完全褪下,這第二個突如其來的驚嚇便如閃電般再次擊中他的脊背,一陣麻酥的電流瞬間貫穿他的全身。索爾張開嘴的同時,腦海裡迅速飛轉過各種可能性,可是每一種都像飛馳而過的白馬一般,他不僅不能安然地翻身躍上,甚至連馬鞍都碰不到,而在他發出第一個音節前,心裡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眼前的這個人,絕對不是敵人,因為,就算他運用上推理小說家的所有瘋狂想象力,也無法勾勒出,面前這個年近六旬,滿臉皺紋,表情安和的婦人,能對他構成什麼樣的致命威脅。

  “您是?”索爾把掉在地上的那本書,與剛從書架頂層拿下的那本書,疊在一起,將兩本書如盾牌一般捧在胸前,試探性地向前走了半步。

  “你真的是索爾?”婦人將索爾的詢問當成了對自己之前問題的回答,肯定的回答。這個原本沉穩莊重,極富魅力的聲音,居然因為索爾簡單的一句詢問而變得突然尖細顫抖起來,就像一個情竇初開,正好處於變聲期的小女孩。

  而正在索爾猶豫著要不要承認自己的身份,如何承認更為合理時,對面的婦人卻如脫了韁的野馬般突然間撞到索爾面前,一把將他抱在懷裡,嚶嚶地哭了起來,“我終於找到你了,我終於找到你了。”

  “放手!別哭!”

  這兩句回答在索爾內心苦苦地纏鬥,你追我趕,誰也無法完全佔據上峰,它們爭鬥個不停的結果直接造成了,索爾像個大樹一樣一動不動,不,是無法動彈,因為,他整個身體都被淚流滿面婦人緊緊抱住,中間連一絲空氣都不肯留。

  “索爾,我是西爾莎,西爾莎多默啊。”婦人淚光閃閃地看著索爾,仿佛終於找到了失散了幾十年的情人般,甜蜜與苦澀,在她灰藍的瞳仁裡交替出現。

  “西爾莎……”索爾下意識地重複著這個名字。

  “對,西爾莎,你想起來了嘛,”婦人興奮地抬起頭,猛然像想到了什麼一般,突然收起了緊箍著索爾身上的手臂,用比吸血鬼還快的速度從肩上的提包裡抽出了一本包著白色書皮,仿佛剛從印刷廠裡拿出來的書,動作無比小心,虔誠。

  索爾也受到了女人的感染,謹慎地接過了書,用比呼吸還輕的動作翻開扉頁,一串熟悉的字體映入了眼睛——

  僅以此書獻給親愛的西爾莎多默
  祝自由,快樂
  索爾不由得驚呆了,這,這是他自己的字跡!滿載著驚訝和困惑,他的眼角不由得向扉頁右下角那行更細小的字掃過去——

  Thor。K。D
  1963年12月

  “天啊,1963年,五十年前!!!”

  索爾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知道要呈現出怎樣的表情才足以表達自己此時震驚的心情,五十年前,他的第一部處女作問世,僅僅是因為和傑茜一個無聊的賭局,所以這本書當時也隻發行了十本,而他只是象征性的在瑞典本土舉辦了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發布會,他記得很清楚,那天,僅僅有兩位讀者到場。

  “我的姐姐,傑瑪多默,前年由於肺癌,去世了,臨死前,她的手裡還抱著這本書。”

  索爾想起來了,那天,到場的正是一對姐妹,看起來不過20左右的年紀,姐姐穿著櫻花粉色的長裙,妹妹則穿著檸檬黃色的長褲,她們的笑容如同天上飛舞的雪花一般輕盈純淨,以至於半個多世紀過去了,索爾已然記不得她們的面容和名字,卻仍然記得了那場雪,和那抹比雪花還純淨的微笑。

  “自從那次之後,我們就一直等待著你的新作品,你的每一本新書我們都第一時間買回來,喔,我們通常買兩本,看一本,收藏一本,你看,這本,一次都沒有被翻開過,除了你簽名的那一晚……我們一直期待再次見到你,親口告訴你,你的書給我們的生命帶來多大的力量和影響……終於,五十年了,終於……”

  “啪”的一聲,天花板上最後一排頂燈亮起,西爾莎手中的書也一並掉落在地上,仿佛這突如其來的光亮,擊碎了她遇到索爾前賴以生存的的整個世界。

  “你,你怎麼都沒有變化!”

  索爾耳邊原本顫抖的甜美,轉瞬間變成了恐懼的低吼。

  “我,我的姐姐都已經死了,我的臉上也布滿了皺紋和斑點,可是你,你,你居然一點變化都沒有,沒有衰老,你,你和五十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模一樣。”

  西爾莎一邊指著索爾的臉,一邊後退,就像,面前一直追隨的偶像突然間被光明撕去了假面,露出了最本來的面目。可眼前這個真相,竟遠比所有黑暗中的出現過的夢魘,可怕百倍,千倍。

  “西爾莎,記得《永夜城》中男主角的真實身份麼?”索爾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不帶一絲起伏地從嘴邊飄出,飛遠。

  “他,他是個吸血鬼。”

  “吸血鬼有什麼特征?”

  “不死不滅,永遠年輕。”

  “西爾莎,親愛的,聽我說,”索爾盡量維持著輕柔的語調,不造成她更深一步的驚嚇,“我筆下的故事,從來都不是故事,而是事實,真真切切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實。”

  “怎,怎麼可能?”迫於這突然降臨在面前的恐懼,西爾莎的面容,仿佛瞬間又蒼老了幾歲,那些堆積在她臉上的皺紋,幾乎壓得她睜不開眼睛。“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科學技術能讓人保持青春,永遠年輕,而,而吸血鬼,他們,他們隻存在於小說和電影裡,那些幻想的世界中。”

  他望著牧師的臉,就像牧師向上帝祈禱般那樣虔誠,然後,伸出手,輕輕向前移了半步,用只有黑暗和他們彼此才能聽見的聲音,輕緩而又柔和地說
  “我無法現在就向您證明我的身份,因為,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再也無法見到明天升起的太陽。而您是個好人,至少,和我相比。所以,唯一能證明的方法便是,五十年後,當您躺在老人院的床上,靜靜地等待著上帝的召喚時,我會來到您的床榻前,一邊親吻你的額頭,一邊說‘你好,羅伯特牧師。’”

  我想到那個時候,您就會對我現在教堂裡,在十字架下,在上帝和您的面前所訴說的一切,深信不疑。或許,您會被這個真相深深地刺痛,並想大聲呼救,讓世人都來觀看,唾棄我這個魔鬼。很可惜,您卻再也沒有機會了,還記得我說過的話麼,知道真相的人,都活不過明天,我想此時,上帝也會十分樂意看到我收走您的靈魂,幫您了結一切痛苦。

  您將永遠的死去,而我,還是那個我,我永遠28歲。

  “這是,永夜城第三部第十二章的最後一段,”西爾莎仿佛夢囈般說出了索爾剛才誦出那段話的出處,“你,你的書,你所有的書,你故事中的主角都是你自己,而你寫的故事,它們,它們全部都是真的……”

  “沒錯,西爾莎,永生太過於漫長,冰冷,如果你一直藏著一個不為人知,不能被人所知的秘密偷偷活著,而為了守護這個秘密,你又必須一直說謊,一直孤獨,一直殺人……你就會明白為什麼我書裡講的故事全部都是事實了。”索爾試圖彎起嘴角,牽出一抹微笑,與其說是安慰西爾莎,不如說,是慰藉自己,和自己的百年孤獨。

  “我還記得那一晚,我和姐姐捧著書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晚,雪花飄啊,飄,仿佛從另一個世界降落一樣,帶著不曾被汙染的暗香和純淨,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拖延它們親吻大地的腳步,人間的所有色彩,此刻,在它們面前,統統敗下陣來,逃遁無蹤,只有純粹的黑和白。白的房屋,白的樹,白的雪,黑的天空,黑的影子,黑的你……”西爾莎仿佛墮入了那個半個世紀前的回憶中,再度做回了穿著檸檬黃色長褲,捧著書,帶著甜美微笑的女孩兒。“那天,你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戴著黑色的禮帽。”

  “親愛的西爾莎,”索爾點了點頭,張開了手臂,“謝謝你,謝謝你一直記得我,整整五十年,半個世紀。”

  “索爾,”西爾莎猶豫了片刻,雙手緊緊地握住手中的書,仿佛,那是最真切最能證明她存在的東西,“你,你是吸血鬼?”

  “我是。”

  “你,你要殺了我麼?”

  “你想麼?”

  “如果死在你的手上,如果,我的血液能融入你的血液中……我,我願意。”

  “親愛的,過來。”

  索爾的雙眼中瞬時間騰起一抹腥紅,就像立即要被烈焰熔斷的金屬絲般。

  “謝謝你,索爾,謝謝你告訴我真相,謝謝你,讓我這平凡的一生,能如此豐盈。現在,就請賜予我死亡,親手將我引領進黑暗的國度。”

  西爾莎慢慢地走向了索爾,走向了他如同蝙蝠羽翼般敞開的黑色懷抱中,心滿意足。

  約翰尼懶懶地將身體癱在王座上,像是一灘融化的雪水,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緊閉得連夜風都鑽不進的大門,傾聽著扣在血紅色地毯上,還沒來得及發出,便被即刻淹沒的聲響。

  一到了夜晚,這個溫順敦實的古堡,便完全變了模樣,在黑暗的偏愛下,它高擎著罪惡有恃無恐,一遍又一遍嗥叫著只有魔鬼和死神才能聽得見的歌唱,漆黑的磚牆仿佛一眼刺不到底的海綿,能在瞬間吞沒所有的呐喊和尖叫,就像,吞沒所有光明和希望。

  高跟鞋清脆刺耳的聲響一下子止於門前,仿佛被生生卡住了喉嚨,吐不出半個音節。泰莎的指尖剛剛搭上黃銅把手的邊緣,“進來”的召喚便協同黑暗一並落在她火紅的發絲間。

  一襲長及拖地的貼身禮服,從背面看起來,如同貴族公主般雍容典雅,但是一記堪比手術刀口般鋒利尖銳的剪裁,將禮服直直地開膛破肚,從裙擺一直剖割到腰際,修長的雙腿完全曝露在空氣中,任黑暗舔噬。瀑布般的燈光自她的頭頂肆意灑下,綢緞的柔軟順滑削弱了開叉的凌厲,將泰莎的身體包裹得如流水般曼妙妖嬈,耀眼的紅色襯著她雪白的肌膚更是有一種令人戰栗,又愛又懼的美。

  “我們的小公主如何?”約翰尼輕輕搖晃著手中的酒杯,向杯中那個深紅色的漩渦中心望去,帶著某種黑色的興致發問,仿佛,這個問題已經成為了他每日晚餐後必不可少的甜點。

  “沒什麼特別的反應,”泰莎似乎覺得傑茜的無動於衷是對於自己失職的無聲指控,以致於她將這個結果,她每天都將這一同樣的結果重複給約翰尼聽時,神情比語氣還要低沉許多。“如果不是她每天都會換一套裝束,我幾乎以為,她已經死了。”

  “死了,”約翰尼撫摸著小指的尾戒,“死了不就沒得玩了,她的命,現在,是我的。我要她活,她就得活著,哪怕,是像行屍走肉,像死人一樣活著。”

  “吾王,您為什麼不殺了她,殺了她,對索爾的衝擊不是更大麼,說不定他一怒之下,就會帶兵出戰,到時候,您的計劃,您所有的抱負,就可以一並順利實施。”這一整句話從口中說出來,泰莎連口氣都沒敢喘,生怕一停頓下來,自己就再也提不起勇氣,將剩下的,已經糾纏她多時的疑問一並送出口。

  “如果,索爾到時候還是不出戰呢?”約翰尼似乎並沒有如泰莎一樣,被這個問題所困擾,或許,這對於他來講,根本,就已經不是個問題了。

  “您怎麼會知道,吾王?”這個問題,泰莎著實沒有想過。

  “因為如果換作我是索爾,得知傑茜死後,我就會這麼做。”約翰尼緩緩轉過頭,從眼角挑起一束光,瞄向泰莎,雖然無聲,但是“蠢材”那個詞,卻填滿了兩人之間所有剩余的空間。

  “如果這個世界上,他唯一的親人,唯一在乎的人,都已經死去了,我這裡,還有什麼是他可以忌憚和在意的?告訴我,泰莎。”

  “沒,沒有。”泰莎低下了頭,仿佛是在為自己剛才愚蠢的提問而道歉。

  “傑茜只要還在我手裡,還是活的,總有一天,索爾會為了她而出戰,至少這個可能性存在。如果傑茜死掉了,隻成了一捧飛灰,那麼,這最後一絲可能也會如這捧灰一樣,”約翰尼攤開手心吹了一口氣,“什麼都沒有了。”

  “吾王,那下一步,我,我應該怎麼做?”此時,提問才是最好的回答。

  “你覺得呢?”約翰尼將手中的酒杯放在一旁,雙手交疊在一起望著泰莎,“身為行刑者的首領,我的子嗣,你說,你應該怎麼做?”

  “繼續等待,”泰莎抬起了頭,仰視著王座上的約翰尼,“和您一起等到索爾開戰的那一天。”

  “不會太久了,”約翰尼從懷裡摸出了一個小小的黑瓶,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最心愛的東西,我要一件,一件,從他懷裡奪走,然後當著他的面,親手毀掉。”

  手邊還帶著約翰尼溫度的酒杯像是被這冰冷的言辭恐嚇到了一樣,“啪”的一聲,赫然從桌邊落下,跌得粉碎,白色的玻璃混著紅色的酒,像是太過於新鮮的傷口。

  “我的孩子,我要交給你一樣東西。”

  女王背對著約翰尼,身上那件手工鑲嵌了60000顆水鑽的定製禮服比窗外的星光還要璀璨,奪目。黑色的薄紗一寸不差地勾勒出女王背部完美的線條,那一顆顆水鑽在透明的黑紗上盡情地蔓延,綻放,用一抹又一抹綺麗蜿蜒的S曲線組成了一條氣勢磅礴又嫵媚靈動的龍,隨著女王每一次呼吸和走動,這條龍,就仿佛有了生命般,乘著黑暗,展翅欲飛。

  “這是什麼?”約翰尼好奇地看著女王手中的小黑瓶,盡管燈光十分充足,但,他看了良久,也沒有看透其中的奧秘。

  “王座的保鮮劑。”女王笑了笑,款款地走回王座中,穩穩坐下,“我當初能扳倒伯爵坐上這個王座,能安然地坐足三個半世紀之久,它,功不可沒。”

  “這難道是,某種黑魔法?”

  除了這個略顯荒唐的答案,約翰尼實在找不出其他的可能性,一個小黑瓶,怎麼可能幫助一代君王主宰一個時代。

  “你覺得V怎麼樣?”女王用一個看起來毫不相關的提問,淹沒了約翰尼的提問。

  “深不可測,強大,並且可怕。”約翰尼不假思索地說,那確實也是他心底的答案,盡管,當時自己並不知道V的真實身分就是歷史上鼎鼎大名的“毒藥公爵”愷撒波吉亞,但是,他的直覺和潛意識不止一次地提醒他,V絕對沒有看上去那樣簡單。如果是當朋友,他會是最有力的後盾,可如果成了敵人,他將是最可怕的噩夢。後來的事實,果然證明了他之前的猜測。

  “有了它,V才肯心甘情願地助我上位,輔佐我,”女王將小黑瓶高高舉起,放在燈光下,裡面的液體像是受到召喚般,蠢蠢欲動,“現在,我要將它交給你保管。”

  “您的意思?”

  “我的孩子,不要擔心,我只是,為你,為我自己,留一條後路而已。”女王冰藍色的瞳仁裡,一絲憂懼一閃而過,“三個世紀後,血族之根源,皇族之權柄,將因始祖之血再現於世而玷汙腐朽,直至滅亡。唯有血之力量完全覺醒才能淨化複原一切,但,亦毀滅顛覆一切。”

  “如果這個末世預言是真的,索爾和傑茜體內始祖之血的力量就絕對不能小覷,我們,就必須爭取拉攏更多、更強大的同伴。”女王意味深長地看了約翰尼一眼,“至少,在這個世界完全毀滅前,他們,會用自己的命再為我們爭回寶貴的幾秒。”

  “您是說,”約翰尼一直覺得女王之前的病完全是因為該死的休的失誤,跟這個玄之又玄的預言扯不上半點關系,可是女王卻一直固執地相信,並堅持著這個預言,就像是著了魔一般,約翰尼看著女王手中的小黑瓶,不想在這個該死的末世預言上再糾纏下去,於是他轉向了之前的問題,“有了這個小黑瓶,就可以控制V,讓他乖乖聽我的話?”

  “沒錯,我的孩子,”女王點了點頭,“每個人都有欲望,我們要做的,就是了解他們的欲望,進而了解對方,然後,”女王將小黑瓶交到約翰尼的手裡,微微一笑,“我們就可以安心地操縱他,而他,只能選擇心甘情願地為我們服務。”

  “M也是麼?”比起V,約翰尼更不能理解的是女王對於M的態度,在他,不,是在整個皇族看來,M幾乎不理世事,但是,幾百年來,他皇族長老的地位卻無人能夠動搖。

  “M……”女王閉上眼,沉吟了片刻,“不要動他,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動他,他想幹什麼,就隨他去好了。”

  “不要動他?”約翰尼幾乎懷疑自己聽錯看錯,女王語氣中那絲絲的顫抖是因為恐懼還是……

  “對,必要的時候,寧可除掉V,都不要動M。”女王睜開了眼,仿佛望進約翰尼的骨子裡,“你覺得V可怕麼,我的孩子,他都不及M的萬分之一。”

  “可是,”約翰尼愈發迷惑了,“讓這麼強大的人來當長老輔佐你,不是太危險了?”

  “與他為敵,或者讓他去輔佐我的敵人,對我而言,才是真正的危險。”女王拍了拍約翰尼的肩膀,一下,比一下重。

  “V,愷撒,”約翰尼睜開眼睛,從潮濕的回憶中脫開身,“這個世界最強大的人,只能是我的人,包括你,包括M和維克多,如果你想達到你的願望,就必須先滿足我的願望。”

  他將手中的小黑瓶放在燈光下,欣賞著其中黑紅色的光澤。

  嘩嘩的流水聲掩蓋了索爾繁雜的心緒,他看著手上已經凝滯的紅色正漸漸變淺,慢慢褪去,直到最後一絲淡紅,隨著透明的水流一起消失在巨大的漩渦裡,心裡才長長的出了口氣。似乎,這清澈的流水不僅僅將他的雙手衝刷乾淨,也將他的心,從裡到外,徹徹底底地洗了一遍。

  “越是看到現在你,我就越是懷念小時候的你。”

  依然沒有打招呼,更沒有敲門,莉茲便像她肩頭的貓頭鷹一般,帶著春夜特有的清冷,飄落到索爾面前,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死神這種東西,那莉茲一定是他在世界上最好的代言人,因為她和死亡一樣,總是不請自來,像噩夢一樣潛入你的生活,降臨到你的眼前,從來不給任何提示和預警。

  “喔……”

  索爾用余光瞥了這個剛來的“死神”一眼,不禁就後悔起自己的舉動,她穿了一條黑色的、幾乎可以裝下兩個她的背帶皮褲,看起來,就跟屠宰場上將屠刀插進牲畜喉嚨,一下結束它們生命的屠夫無異。只是,如果放血的對象置換成人類,死亡的方式和過程也許會更加漫長而悲慘。

  “小時候……”索爾順勢將水龍頭關上,思緒卻一並打開。

  八歲以前,那個時候,自己身上的血咒還被完好如初的封印,自己還屬於人類,至少,他不懼怕陽光,不吸食鮮血,只要沒人知道他的身世和秘密,他就和人類無異。那個時候,世界多麼單純,他身邊沒有陰謀和險惡,所有人都像盛夏還帶著露珠的水果一般,新鮮而飽滿,他擁有的世界就如新鑄的長劍,光鮮而明亮。我的八歲,只是一場巨大的狂歡,盛大的夢幻麼?曾經最親最愛的人都已經被自己親手送進了墳墓:喜歡帶著自己去釣魚的爸爸,會做好吃的檸檬派的媽媽,還有總是在周末到家裡看球吃晚飯的湯姆叔叔……他們都已經不在了。而我呢,曾經的那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他自己,又是何時走入的墳墓?

  “小時候的事,我都記不起來了。”

  索爾拿起毛巾狠狠地擦著手,似乎,想將那股還帶著溫暖氣息的回憶連同著手上多余的水滴,一並抹去,不留一點痕跡。

  “最好是這樣,”莉茲撫了撫貓頭鷹的頭,“如果有一天,你告訴我,你發現自己已然冷血到隻喜歡屍體,我會很高興地對你說,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永生的東西從來都是冰冷的。”這句低沉的話和索爾的表情,不知道哪樣更為冰冷。

  “不然呢,”莉茲用手指纏繞著脖頸上垂落下來的紅色絲巾,“我們以鮮血和生命為食,可是一旦它們從宿主人類的身上離開,進入了我們的肚腹,就是冰冷的,這是站在生物鏈最頂端的族群為了生存,所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一瞬間,索爾想起了多特,想起了它冰綠色的眼睛,和總是血紅色濕漉漉的嘴角。它是狼,但是從來不吃死物,它隻喜歡捕捉溫暖,還擁有生命的動物。或許,它們的血更熱。或許,狼像他一樣,冰冷沒有感情的血袋已經再也無法滿足他們內心的渴求。那裡,身體和靈魂的深處,就像一個永遠無法饜足的溝壑,拚命地呼喊著,想要嘗嘗熱血的味道,想要聽到骨頭在牙齒間碎裂的聲響,想要用溫暖的生命來填報肚子,想要把那些白色的肉,紅色的血,灰色的骨髓,一同吞進喉嚨……不要冷的,不要冰冷的。

  “我們,哪裡是擁有無盡的時間,”索爾再度從狼的世界,回到吸血鬼的本體上來,“我們,是用熱的血和冷的命,來買時間。”

  “所以,你殺的人越多,自己也就活得越久。”

  “這真殘酷。”

  “剛剛取完性命,卻又如此偽善。”

  “取的仍不夠多,才會發此感慨。”

  “喔,”莉茲隨即露出死神見了也會顫抖的微笑,“你終於開竅了,我有生之年,不用再經歷下一個千年,終於能親眼看到,一個敵基督在眼前誕生。”

  “按照聖經的觀點,末世來臨之前,將有一位敵基督出現,神將允許一個人,也就是敵基督,將全世界的邪惡和罪罰集於一身,為世人帶來災難。”

  索爾繞開了莉茲,走出了洗手間,“聽起為,這更像是上帝逮到的某隻倒霉的替罪羔羊,以便無聊時,用來懲罰那些太過於依賴他的世人。”

  “梅林聽到這句話時,可不會露出像我一樣輕松的笑容。”

  “上帝最經常,並且最喜歡做的事是什麼?”索爾突然停住了腳步。

  “傾聽人們臨死時的抱怨和嘮叨,然後拖著他們去天國,”莉茲則依然向前走著,“或許,踢他們下地獄。”

  “沒錯,”索爾點了點頭,“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上帝存在,那麼他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帶給人們死亡,他和死神究竟有什麼區別?”

  “一個翅膀是白色,一個翅膀是黑色……”莉茲用手指抵住額頭,認真地思考“一個到來時人們高呼‘哈利路亞’,一個到來時大家跳腳罵‘該死’。”

  “而人類不正是依照上帝的模樣創造的麼,所以,他們憑什麼以為自己不喜歡,不擅長謀殺。”

  “所以,你是要親自向上帝證明這一點?”

  “約翰尼已經證明得夠多了,而我現在更感興趣的是,”索爾看見莉茲將整個身體送進書房後,一把反鎖了書房的門。“明天是妮娜的生日。”

  “天啊,”莉茲驚訝地用雙手捂著嘴,和電影裡那些被驚嚇到的女主角的表情動作一模一樣,只是,她的更為誇張,“都一千多年了,人類還是沒有放棄這項可笑的愛好?”

  “哪裡可笑?”童年時父母為他過生日的情景,依然是索爾冰冷記憶中最溫暖的存在。

  “人類的生命那麼短,每流逝一秒鍾,便離墳墓進了一步,他們不為此悲哀也就算了,卻還要在每年大肆慶祝,慶祝什麼?慶祝自己終於可以快一點躺進棺材裡麼?”莉茲翻了翻眼睛,“全世界,還有比這還可笑的事情麼?”

  “你不理解的事,不代表別人不喜歡。”

  “當然,”莉茲點起腳尖,在原地轉了個圈,“如果你妮娜小寶貝喜歡,你自然可以放下王子的尊貴身份,給她辦一個傻乎乎的生日派對,哄她開心。”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開心。”焦慮和懷疑無比清晰地寫在索爾的臉上。“我還,我還沒有給她過過生日。”

  “什麼?”這次露出驚訝神情的,換成了莉茲。

  “我們相遇後,一起度過的這幾年,”索爾掰著手指細數著回憶,沮喪的意味越發濃重,“大前年,在中國的南方,妮娜被傑茜的魅惑抹去了與我相伴一年的記憶,當然,是我要求的,而那個時候,她過生日的時候,我和傑茜還在前往下一個落腳地點的路程中。而前年,在北方,情形也好不到哪裡去,還記得麼,火車上,我的始祖之血爆發後,她失蹤了,現在想想,應該是被愷撒劫走去洗腦,所以,也沒過成生日。”索爾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幸好她復活了,”莉茲輕輕一躍,坐到了索爾的書桌上,隨手拿起一張畫紙,頓時睜大了眼睛,那幾乎不是素描,而是妮娜的黑白照片,每一絲筆觸,都逼真得讓人難以置信,盡管,她親眼看到索爾一筆一筆畫成。“不然,你今年就要給一個死人開哥特版的生日派對了。”

  “我想邀請所有人,你,維克多,梅林,約書亞,維奧萊特,還有泰特。”當索爾報完所有的名字後,才發現,自己能請來的人還用不完十根手指。

  “你還忘記了一個,”莉茲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貓頭鷹,“啊,還有那頭巨大的寵物狼,多特。”

  “你究竟想不想把她轉變成吸血鬼?”莉茲的問話猶如一把鋒利的匕首,衝出嘴邊的一瞬間,立即劈開了眼前的黑暗和寂靜,“如果這樣的生日再過個十次,二十次,她就老了,而衰老,對於人類來講,就意味著死亡。”

  索爾不禁想起了西爾莎,那張曾經有過明媚笑容,50年後他卻幾乎辨認不出來的老婦。

  “她現在身體沒有問題,沒有死亡的威脅。”索爾的聲音輕得仿佛來自靈魂最深處。

  “你的意思是說,你選擇不做為,乾等著,眼看著,時間將她侵蝕,直至死亡?”

  “我的意思是,”索爾抬起頭,視線卻繞過眼前的莉茲,飄向了無盡的夜色中,“一切由她做主,她的生命,我無權干涉。”

  “她想成為吸血鬼的,”莉茲歪著頭思索,“她不是這樣親口跟你說過麼。”

  “還記得我們以前談論過永生嗎?你說永生沒有那麽美好,那是因為你沒有愛上一個人,沒有肯拋棄所有甚至自己,那樣不管不顧無法無天地去愛上一個人。一旦你愛上了,你就會覺得自己是那麽渺小,時間是那麽渺小,生與死這些看起來再嚴重不過的事情在他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你會變得貪心、不滿足,覺得即使這一生全部花在他身上也根本解不了你的渴,你會希望與他相守到世界的盡頭,直到周圍的一切全部消亡,只剩下彼此。這時,你就會發現,永生,是一樁多麽美好的事,因為有愛人的陪伴,你可以救贖所有的惶恐與不安,如果可以,我願意用自己的全部來交換永生……因為,我愛你。”

  沒錯,她是說過。

  這段話,每晚索爾都要在記憶中反覆翻閱,溫習,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其中的含義。可是,那是她生命垂危的時候,那是她以為自己已經無路可走,除了變成吸血鬼才能繼續留在索爾身邊的時候,那時候,不僅僅是妮娜,就連索爾,也這樣認為,將妮娜變成吸血鬼是他們唯一可以繼續守護彼此的途徑,所以,他才會不管不顧地帶著妮娜前往古堡……

  “你完全可以把初擁當成禮物送給妮娜,”莉茲似乎為自己這個絕妙的建議而興奮不已,“做為她24歲的生日禮物,我想,她會興奮地抱著你尖叫,說不定,還會順便和你上個床,了卻你的夙願。”

  “我說過,我會尊重她的選擇,”索爾無奈地挑起了眉毛,“而且,我現在還不具備初擁的能力,準確地說,我,我不會轉化吸血鬼。”

  盡管承認這個世界還有自己不了解不會做的事,讓索爾覺得無比苦澀,可是,他絕不想瑟茜身上的悲劇再在妮娜身上重演,絕對不能。

  “哎呀,這種能力,說穿了,無非是種技巧,像開車一樣,只要多練習就可以了。”莉茲輕松地晃著垂在桌沿邊的雙腿,“你可以先找幾個試驗品來嘗試一下。”

  “莉茲……”索爾的手搭在莉茲的肩膀上,拉長的聲音比他投在莉茲身上的影子還要濃重。

  “只是開個玩笑而已,”莉茲又露出了孩童般無邪的笑容,“所以,你殺了西爾莎多默,你的那個忠實的書迷?”

  “你怎麼知道?”

  “你一直在想她。”

  “我並沒有邀請你進入我的思想內參觀。”索爾隨即像燙到一般,立刻將手從莉茲肩膀上移開。

  “死了多好,”莉茲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死在自己崇拜的人的懷裡,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而且臨死之前,她還知道了你的身份,這幾乎算是恩典了。”

  “我沒有殺死她。”索爾搖了搖頭,似乎在重申這個事實。

  “沒有?”莉茲一下子從桌上躥了下來,“你瘋了麼,索爾,她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只是用魅惑抹去了她的記憶。”

  “好吧,”莉茲緊繃的背脊一下子松弛了下來,“這也是一個辦法,雖然不是最好的那一個。”

  “然後這個世界上,我又少了一位崇拜者。”索爾故作失望地攤開了雙手。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在窗外升起,然而,空氣中,卻還帶著夜晚未散盡的些許涼意,就像一個倔強執拗的孩子,拒絕大人們親手帶來的溫暖和撫慰,轉過身,寧可面對著陰影,背對著光明。

  妮娜赤著腳站在太陽底下,茸茸的青草調皮的在她腳趾間鑽來鑽去,青翠的樹葉則在她頭頂上輕聲低語,互訴衷腸。晨風吹起了絲絲漣漪,細小的波紋在河水表面上相互追逐,伴隨著太陽灑下的金光,像極了從黑夜裡偷跑出來在水面上嬉戲的星星。她愛上了這種感覺,沒有秘密,沒有憂懼,不用擔心害怕,只是單純的做回自己的感覺。

  能夠去愛,去微笑,這樣真好。

  畢竟,今天,是她的生日,24歲的生日。

  盡管,這對其他女孩兒來講,並沒有什麼特別,生日嘛,每年都會有。可是,妮娜,卻格外珍惜這個日子。因為,從知道自己有病的那天起,她就從來沒有奢望過,自己會活到24歲,會在24歲的清晨,微笑地被溫暖的陽光喚醒。

  原本吝嗇的太陽,今天也格外的溫柔,它灑下一層又一層淡金色的溫暖和光暈,讓妮娜看起來,就像一個戴著金色光環的公主。珍珠粉色的長裙將女人的高貴和女孩的清新絕不吝惜卻又恰到好處地淋在她身上,挺括的公爵緞上綴著細細碎碎的流蘇,一剛一柔,妮娜看起來,就像從托馬斯懷亞特的詩篇中走出來的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主角,似乎,她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就成就了一首世間最甜美的情詩。

  一陣清風輕輕地從她及腰的長發間穿過,掠起黑色的發絲,撩起粉色的流蘇,編起金色的美夢。

  這件長裙仿佛擁有水晶鞋般的魔力,只是這樣穿上它,不用華麗的南瓜車和宮廷的舞會,她就是世界上最幸運最美麗的那個女孩兒,因為,這是她的王子索爾親手為她挑選,邀請她晚上共赴約會時的禮物。

  它太美了,美得妮娜都不敢大聲喘氣和微笑,生怕嘴角再向上彎一度,這個夢就會驚醒,這套長裙就會被諸神收回,而自己,也會再度被打回到灰姑娘的原形……

  一天,只要一天,讓我做一天的公主,索爾的公主,好麼?
  妮娜閉上眼默默地向上帝祈禱著。

  遠處的樹後,一個身影也正在默默注視著她,鈷藍色的眼神像暴風雨前的大海一般平靜,深不可測。只是,陽光太過於美好安和,誰也不會注意,縈繞在瞳仁深處那縷幽幽舞動的饑渴,它輕的就像一層浮油,靜靜地貼在海面上,躁動而又壓抑。

  “維克多!”

  看見穿著洋紅色毛衣,米白色圍巾的維克多,妮娜笑得跟孩子一樣,因為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像因為遲到被老師罰站的學生。

  “維克多!快來啊!”

  見維克多沒有回應,妮娜便向前小跑了幾步,陽光在維克多的身後投下了巨大的陰影,又黑又重,而正面對著太陽的妮娜,被這歡快耀眼的陽光晃得睜不開眼睛,她隻好一手搭在眼前,一手向維克多打著招呼。

  “維克多!”

  她不停地擺手,在呼喚,在召喚,在邀請維克多一同分享她的陽光燦爛和無盡喜悅。

  “維……”

  剩下的音節還含在喉嚨裡來不及成形,妮娜眼前便只剩下一片白光,耀眼,灼目。她明明只是感到一陣微風經過,自己耳邊的發絲剛剛被揚起,維克多便來到了她的面前,快得讓她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還沒有等妮娜張開的嘴唇閉合,飛舞的頭髮落下,一對冰冷的毒刺便深深插進了她白皙的脖頸中,那是……妮娜在眩暈之前努力地睜大眼睛想看清眼前發生的一切,太陽下,所有罪惡和秘密都無處遁形,猛烈的陽光伴隨著脖頸上的劇痛慢慢地滲入她的思想,梳理著事情的真相:那不是毒刺,那是尖牙,吸血鬼的尖牙,維克多的尖牙。她想搖頭,將自己從這個突如其來的噩夢中搖醒,可是,卡在她脖頸上的手卻越來越緊,那仿佛是一雙鐵鉗,幾乎要將她的頸椎生生截斷。“不,不要。”她小聲地掙扎著,抗拒著,可是,耳邊陶醉的吮吸聲伴隨著溫熱的鮮血,在她眼前,越湧越凶。淡粉色的長裙迅速被浸成了黑紅色,如同,下了一場血雨。“索爾,索爾……”妮娜在心底大聲地呼救著,在嘴邊孱弱地呢喃著,“快,快來幫幫我。”她不能就這樣死去,不能在生日當天還沒有將最美麗的自己展現給她最心愛的人面前,就在陽光下無聲無息地逝去。

  不要,不要。不要!
  “記住,妮娜,記住心臟的位置,當你獨自一人面對吸血鬼時,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約書亞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它擊敗了卑微而又無用的求救,在妮娜的腦海裡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不要!!!”

  妮娜不知突然從哪裡奪來了力氣,猛地曲起膝蓋擊中維克多的腹部,這段時間約書亞嚴格訓練顯然起了效果,盡管沒有如她預期般,將維克多踢倒在地,但是,這突如其來的力道也足以讓維克多的尖牙從自己的血管中離開片刻。而維克多顯然沒有料到會遭到反擊,愣了一下,然後想都沒都想地再度伏下身去,仿佛,妮娜剛才用盡全力的攻擊,對於他來講,只是小貓在搔癢。可是,就在他怔住的短短一瞬間,妮娜仿佛被吸血鬼附身一般,急速後退,敏捷地從腦後松松綰起的發髻中抽出那枚黑曜石胸針。維克多一個猛撲,再度將妮娜箍在懷裡,他的尖牙在陽光下閃著寒光,一滴鮮血從牙尖下悄然滾落,下墜的方向正好是妮娜的額頭。像靈貓一般順勢貓起腰,借助自己身型嬌小靈活的優勢,妮娜將自己縮成一團,藏進維克多的懷中,讓他用手臂圍成的牢籠頓時撲了空。維克多有些惱火了,他已經沒有耐性再跟妮娜這樣你追我趕地玩捉迷藏,他向後一撈,抓住了妮娜的一隻腳踝,直接站起身,像獵人提著死去的兔子般,將妮娜整個拎起,陽光灑在妮娜如瀑布般散開的發絲上,也灑進了她如同解凍的小溪般汩汩流淌的鮮血中。

  “這樣倒吊起來,血液會全部衝到大腦,不出半個小時,我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不,不用半個小時,隻消半分鍾,維克多就會將我吸個乾淨。”

  妮娜緊緊攥著索爾一直對她言傳身教的冷靜,迅速地分析著眼前的形勢。就在維克多大步向前邁進,左腳落地的一瞬間,憑著著慣性,她利用自重將整個身體一並甩向維克多剛要抬起的右腿上,發絲觸碰到毛衣底端的那一刻,她便飛快地伸出手臂將維克多的右腿牢牢抱緊。維克多發現自己無法移動腳步後,遲疑了一下,低頭的同時,妮娜便將身體全部的力量積蓄在腰部,一個挺身,她像鯉魚一般彈起,順利地伏在了維克多的肩膀上,左手勾住他脖頸的同一時間,右手穩穩地將胸針木柄的一端送入他的胸前,直到聽到“呯”的一聲,維克多重重地摔倒在地的聲音,妮娜才松開了只剩下黑曜石花朵的胸針。

  好靜,只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喘息聲和血液從傷口中滴落的聲響。

  妮娜緩緩地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後退了幾步,盡可能遠離維克多,可是剛才激烈的掙扎和過量的失血讓她連眨眼都變得仿佛世界末日般艱難,她剛想站定,卻直直地癱倒在草地上,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般,一下也動彈不得。

  “吸血鬼的血可以迅速愈合傷口,增加體力。”約書亞不只一次這樣說過,而他自己,每天都要喝吸血鬼的血補充體能,妮娜親眼所見,以自己現在的情況,想獨自一人爬回室內去求救幾乎要花上整整一生的時間和力氣,而這兩樣東西,正是她目前最欠缺的。可是什麼也不做只是呆在這裡等著人來救,那要等到晚上,索爾他們才會醒來,而自己的血,那時候,恐怕早已經流得精光。

  妮娜抬起眼瞼費力地看了看倒在自己前面一動也不動的維克多,他像死了一般,他真的死了麼?妮娜突然間害怕起來,天啊,她剛剛,她剛剛殺死了一個人,一個她不設任何心防當做弟弟一般寵愛的人,想到這兒,她的淚一下子湧到了眼眶邊,可是傷口的疼痛和迅速下降的體溫已經容不得她再浪費任何時間和體力為一個剛剛要殺死自己的人哀悼。深吸了一口氣後,妮娜用兩隻手肘拖著身體,爬到了維克多面前,她伸出蒼白的,抖個不停的右手,蘸著胸針之下,維克多傷口裡流出的鮮血,抹在自己脖頸處的兩個猙獰的血洞上,傷口正在慢慢地縮小,她能感覺到那股錐心的疼痛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稍稍喘了半口氣,她顫巍巍地支起上半身,伏在維克多的胸前,將臉對準了還冒著鮮血的傷口,她張開嘴,幻想自己是真正的吸血鬼,然後,俯下頭,只是,她將要吸入到身體裡的,是吸血鬼的血。

  “好燙啊。”

  妮娜的嘴唇剛剛碰觸維克多傷口的那一刻,一股從心底湧出的厭惡瘋狂地撕扯著她,要將她拖離開這個身體,要把她扔到這個世界之外去。“不!我要喝,我必須喝,沒有人能阻止我!”強烈的求生意志驅使著她啜起嘴唇,剛剛要喝下第一口,一個巨大的陰影便緩緩在她頭上升起,以致於那滾燙的鮮血還沒有踱到口中,便倉惶地從妮娜的蒼白的雙唇中逃離。

  “要下雨了麼?”

  妮娜感覺不到陽光的氣息,以為太陽躲進了烏雲背後,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襲,她剛想抬起頭確定一下,卻發現,自己的後頸上多了一隻冰冷的手,而她的臉,不,是她整個身體,正慢慢地遠離地面。

  “維,維克多……”

  妮娜像見鬼一樣,看著再度睜開眼睛,再度將自己“鎖”住的維克多。她發現自己已然被維克多擎住後脖頸,箍在掌心間,卻完全不記得其中的經過,她只是慌亂地找尋著自己之前插進他胸口的木柄胸針,仿佛,只有它才可以告訴自己,眼前這個人,已經被她殺死了,她現在所經歷的一切,統統只是幻覺。

  沒錯,它還在那裡,胸針還深深地插在維克多的胸口,就像長在那裡了一般,而維克多,卻毫不在意它的存在,他的雙眼如兩汪深不見底的血潭,無盡的腥紅中,隻映出了妮娜單薄,伶仃的身影。

  “再見了,索爾。”

  妮娜閉上眼默念著,太陽越升越高,陽光越給越足,然而,她卻再也擠壓不出一絲力氣,來掙扎,來反抗。此時,她的絕望一定清楚明白地寫在了臉上,可是,她卻說不出一個字,她的喉嚨如此乾燥,仿佛呼吸都能令其血流不止……她累了,盡管不甘心,但是,只能如此,命運是個混蛋,她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此時,僅僅一牆之隔,索爾的房間裡,窗簾緊閉,房門緊鎖,厚重的帷幔是拒絕陽光的最好證據。

  明亮的白天,溫暖的太陽,是人類的天堂,卻也是吸血鬼的地獄。

  白天,索爾只能任身體如一尊不會動也不會痛的雕像般,靜靜地停駐在這裡,仿若死去。盡管他最心愛的人正在生死邊緣徘徊,用最後一口力氣向他訴說著再見,而他,卻不能起身挽留,甚至不能揮手道別。

  因為,他是吸血鬼,永遠只能與太陽為敵,與黑夜為伴的魔鬼,永生與孤獨相隨的魔鬼。

  “維克多!”

  這聲仿佛來自於地獄的召喚,終於讓維克多停了下來,他將妮娜隨手扔到地上,像扔掉一隻壞掉的洋娃娃般,轉身向聲音發出的方向探過頭。此時的他,眼是盲的,嘴是啞的,心是死的……他身上的人性已經被瞳仁中騰起的血腥統統玷汙,此時的他,更像是一頭狼,一頭沒有了感情,隻憑本能和直覺行事的狼,滿心滿眼,只有饑餓和獵殺。

  他動了動鼻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一股燒焦的纖維夾雜著炙烤皮肉的濃烈氣味熏得他下意識地後退。

  也許也那聲低沉的召喚起了作用,也許是這濃煙太過於刺眼,維克多眼中的腥紅終於消退了些許,他再度找回自己的視線,正前方,陽光下,一團黑煙正向自己緩慢地移動,一邊前行,一邊瓦解,破碎的布料和血肉,一塊塊墜落,像是一場紅黑色的雪崩。沿路上,血與煙描繪的焦黑與血紅,宛如猛烈的刹車痕。

  正午的陽光如千萬道白熱的箭矢般齊齊發射,射向每一寸大地與空氣,不留一絲生機。而這團濃煙,卻依舊不為所動地前行,仿佛那層一路上不停剝落的皮肉,就是他此時最牢固的盔甲。

  維克多向前移動了幾步,想要辨認出黑煙中心被圍困的……瘋子,怪物。他只能是瘋子,才會在白天,在陽光下,這樣肆無忌憚地走向自己,走向死亡。

  自己是日行者,而對方,他很確定,並不是。

  黑煙中突然伸出一根手杖,紅寶石和綠寶石如同雙生花一般璀璨地在手杖頂端同時盛開,細長的杖身上點綴著無數的黑曜石,它們在陽光下熠熠發光,高貴得如同國王的權杖。

  還沒等維克多將這根手杖端詳仔細,那兩顆寶石便隨著手杖猛然出擊,迅速得猶如毒蛇吐信。維克多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下,搖晃著向後退了半步,額頭上的鮮血也隨著他凌亂的目光一同被撞擊出身體外,灑落滿地。然後,沒有了猶豫,維克多徑直抽出腰間彎刀狠狠的向黑煙正中心劈去,黑煙急速後退,全然不見前來時的緩慢與蹣跚,躲開了這致命的一砍,手杖再次出擊,手起杖落,維克多的胸骨被精準地戳中。疼痛猶如一記悶雷在耳邊炸響,一刻也無法停留,維克多像頭髮瘋的獵豹般迅猛地朝著黑煙撲了過去,彎刀在陽光下,亮得讓人無法直視,手杖也順勢橫了起來,生生擋住了一擊直劈,接著,躲過了第二擊,維克多的勢頭越來越猛,第三擊,第四擊的動作,連貫流暢得插不進一絲光和影。

  “哢嚓”,一聲清脆的響聲,維克多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

  “是那根手杖斷了。”

  他想著,並心滿意足地轉過身,朝妮娜走去,卻在邁開第一步的時候,如大山一般跌倒在地,左小腿,露出了參差不齊,還帶著白茬的骨頭。

  “是你的腿骨斷了。”

  一團烏雲適時地遮住了太陽,黑煙中,那個一直被隱藏包裹的身影終於清晰了起來。

  維克多不肯就此放手,他仍緊緊握住手中的彎刀,猛地向前一衝,試圖去砍那雙站在他面前的腳。手杖的一頭卻毫不費力地將彎刀撥開,如掃去一片落葉般輕松,並用另一頭猛地擊向維克多的前胸,沒等他將口中的鮮血吐出,手杖便已經貫穿整個身體,將他結結實實地釘在了草地上。

  “三個多世紀了,你還是沒有學乖。”

  黑煙終於散去,裡面的身影徑直跨過了維克多的身體,向妮娜走去。

  “索……索爾……”

  “索爾沒有事,不用擔心,現在,邀請我進去,妮娜。”M輕輕地將妮娜抱在臂彎中,一腳踢開了大門。

  “喔,對了,”M突然俯到妮娜的耳邊,露出一抹輕柔的微笑,“Happy Birth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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