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
1
索爾睜開雙眼,眼前是一道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走廊,狹長窄仄,光線昏暗,只有牆壁上幾盞殘破了的壁燈無精打采地亮著,那忽明忽暗的光像是深夜裡的幽靈,向所有闖進禁地的人警示——生人勿進。
索爾沿著走廊漫無目的地向前移動著沉重的雙腳,走廊兩側一扇扇斑駁緊閉的木門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些門就像是同一條流水線上生產出的產品,大小、尺寸、顏色,甚至門板上的裂痕都無一例外的相同,它們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嵌在牆壁裡,冷冷地打量著索爾,那些透過腐朽的木頭與上鏽的把手傳遞出的氣息,鮮明的帶著被時間碾壓過的痕跡,沉重壓抑,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仿佛那些門背後禁錮著的,是所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那些本應該被埋藏在心底最深最黑的泥土裡,層層封存掩埋,等著時間將它們徹底的醃製發酵的秘密。
可是此刻,它們卻躲在門後,衣著光鮮、堂而皇之地被陳列在展櫃裡,大肆叫囂炫耀著,那種仿佛置身於聚光燈下的緊張和焦躁,讓人連逃遁的可能性都沒有,只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從鎖眼裡面不斷沁出的不安與惶恐。
索爾望著這些欲言又止的門,內心陡然騰起了一陣惶恐。他似乎看到了左邊胸口裡那顆緩慢跳動的心臟,此時突然被時光鋒利地剖開,血肉頃刻翻倒過來,裡面每一處私密的角落都鮮血淋淋地暴露在自己面前,甚至就連那些細小的溝壑和褶皺都不放過。
索爾驚恐地看著那些黑色濃稠的秘密,本以為它們在歲月的浸染下早已經徹底發霉腐朽,此刻他才發覺,它們只是在冬眠,一旦遇到一絲陽光,便全面複蘇,徹底倒戈,一舉將人擊潰。索爾痛苦地抱著頭靠在牆邊,他看到了自己所有的罪惡,看到自己光鮮的皮囊下包裹著的是一顆怎樣邪惡肮髒的靈魂,他根本不配擁有任何一絲美好與溫暖。
“索爾,你不是想救妮娜嗎?那麽,選一扇門,打開它。”走廊盡頭傳來一道深沉卻無比清晰的聲音,“妮娜的命在你的手上,你可以選擇置若罔聞,輕松地轉頭離開;或者,打開門,勇敢地面對自己的罪惡。記住,選擇權在你的手上。”
聽到“妮娜”這兩個字,索爾挑了挑眉角,想都沒想地站起了身,轉動著銅把手,推開了離他最近的一扇門。
裡面火光衝天,四十幾具屍體像被砍伐的樹木一樣凌亂不堪地搭列在一旁,一個小女孩兒瞪大著眼睛,驚恐地看著索爾,“先生,你是魔鬼嗎?”
“不!當然不是!”站在門邊的索爾剛想蹲下身將小女孩兒抱起,一個原本趴伏在屍體旁邊的黑影突然竄了起來,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只是伸出蒼白的手指捋了下掉落在額前的頭髮,“Sweetheart,我是上帝,我要帶你去一個更美更好的地方,只要你保證乖乖的,不哭不叫。”說完,他抹了一下還殘余在嘴邊的鮮血,微笑地看著小女孩兒。
“先生,會很疼嗎?”女孩兒看著男子腳邊已經被勒斷了脖子的母親,天真地問到。
“只有一點點,就像被蚊子咬了一下。”男子伸出小拇指,“我們可以拉鉤保證,乖,到這邊來。”男子向女孩兒張開了手臂。
“不!不要過去!”索爾在門邊大叫,可是女孩兒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一樣,像隻活潑的小鳥,飛奔到了男子的懷裡,索爾想伸手去阻止,可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
“現在,閉上眼睛,讓我帶你去天堂。”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頭伏在了女孩兒的頸窩處,火光中,兩道凜冽的寒光在男子裡的嘴邊一閃而過,女孩兒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你這個魔鬼!她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小孩子!”索爾對著男子發瘋般地咆哮著,恨不得衝上去將他撕成碎片。
“Wellwellwell,”男子站起身,冷冷地笑了笑,“還有更精彩的呢!”他順手拎起了一個繈褓中的嬰兒,當著索爾的面,直接擰斷喉管,像是品嘗世上最甘醇的美酒一樣,吸吮著嬰兒腥甜的血液。
“味道真棒,要來一點嘗嘗嗎?”男子看著索爾因憤怒而扭曲的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喔,我忘記了,你嘗過的,那夜,你衝到村莊裡,一邊放火一邊吸血,隻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你就血洗了整個村莊,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看看你的戰利品吧……”男子指著旁邊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屍體,“多漂亮,多像藝術品,這在血族的歷史上,也絕對是光輝的一筆。”
“你……”索爾瞪大了眼睛,看著對面的男子漸漸逼近自己,緩緩抬起了頭,當火光映紅了那張濺滿了血滴的臉時,索爾驚訝得透不過氣來。
“怎麽,不認識我了?我就是那時的你。”男子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得意譏誚的笑容說到:“別想否認,即使你拚命地刷洗漂白你全部的記憶,這一部分還是被你的血統完整地保留記錄下來,你現在一定恨得要殺死我吧?對不起,我就是你,你永遠無法否定回憶,否定自己。”
“我到底做了什麽?”索爾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那些比煉獄還淒慘的畫面一刻不停地啃噬著他的心。
“你真想不起來了?那讓我幫你回憶吧。”男子雙手抱著手臂,“應該是瑟茜死了之後,你悲傷過度,過了一段隻依靠本能和欲望支配自己的生活,酣暢淋漓的展示了你的本性,這個村莊只是其中的一個小插曲,還真是段值得懷念的時光,不是嗎?”
索爾一下子想起了這段被他故意埋藏的回憶,他看到了那個像魔鬼一樣嗜血的自己。那個男子消失了,火光消失了,屍體消失了,門在他面前輕輕的關上了,像是從來沒有被打開過一樣,可那份悸動卻無比清晰地告訴他,那是曾經多麽血腥的真實。
“很好,看來,你終於想起來了,現在,打開另一扇門吧。”走廊盡頭那個聲音再度響起,那股無形的壓力逼迫著索爾走向第二扇門。他在門前站定,猶豫良久,他不知道這扇門後面迎接自己的又將會是什麽,但還有比那段日子更糟糕的生活嗎?還有妮娜,是的,想到妮娜,索爾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門。
檸檬味的紙杯蛋糕從紙袋裡滾出,散落了一地,有幾隻已經被徹底碾碎,像是被蹂躪過的屍體。這是索爾再熟悉不過的場景,是他一想到就覺得無比溫暖和窩心的地方,那淡黃色的木地板、小碎花的窗簾、閃光的十字架……這是自己的家,自己生活了八年,裝滿了無限歡樂和記憶的寶藏。
索爾抬起頭,卻看見了傑茜,不,準確地說,是八歲時的傑茜,此刻的她正沉醉於美味中不能自拔,她的身下便是索爾父母的身體,媽媽的手還在空中兀自地比劃著,嘴裡喃喃地喊著救命,聲音卻那麽微弱,她的眼睛就那樣看著索爾,既恐懼又絕望,她不知道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麽,不知道自己的子女到底變成了什麽。
索爾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他想呼喊,但是沒有人聽得到;他想阻攔,但是身不由己……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小索爾呆呆地站在一旁,而小傑茜此時站起了身,將身下的媽媽推到一旁,像丟掉一塊抹布一樣漫不經心,轉過頭伸手直接拉過了爸爸的脖頸,意猶未盡地伸出了舌尖。
索爾閉上眼,不忍心再看下去,這是他心底最深處不能觸碰的夢魘,他不能提,也不敢提,哪怕只是一個字,都唯恐弄傷了傑茜,弄疼了自己。這些年,他隻將這個回憶深埋再深埋,他把自己的記憶編制成一面篩,透過那些細細碎碎的網洞,故意漏走了那些傷人的片段,而隻留下最美的回憶,就好像那便是他全部的人生。
小傑茜突然暈倒在了血泊裡,小索爾默默地走上前,掩埋了父母和小妹妹的屍體,他抱著暈倒的小傑茜呆坐在門邊,從天黑到天明,整整一夜。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還沒來得及照進客廳時,小索爾便為小傑茜換上了一套她最喜歡的純白色的公主裙,抱著她走出了家門,身後,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仿佛焚燒著所有的罪惡。
“Farewell,爸爸,媽媽。”索爾對著燒成灰燼的家,默念著。
門在他的眼前緩緩地閉合。
沒等到走廊的聲音提醒,索爾就徑直走到第三扇門前,他明白了這個走廊的秘密,他明白了每扇門背後的秘密。他直直地打開了第三扇門。
這是一間浸著水的地牢,陰暗、潮濕,連一縷陽光都不肯眷顧的流連於此。灰暗的石塊和泥漿將一切溫暖和希望砌隔在外,縫隙間爬滿了青苔和灰塵,就像一處矗在水中的墳墓一樣讓人絕望、沮喪。
索爾有些困惑,這座地牢在他的記憶中可沒有任何的影像,可這裡的一切又讓他覺得無比的熟悉,仿佛這些情景他出生時就被印在了血脈裡。
地牢的角落裡矗立著一個人,他低垂著頭,身上綁滿了銀鏈,手腕和腳踝都被銀釘死死釘在身後的木板上,只有那雙琥珀色的雙眸,還提醒著索爾,眼前這個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此刻還有生命。
“Dracula……伯爵大人,當滿月升起的那一刻,你就將被處以極刑,有什麽遺言需要我轉達給你那娼妓一般肮髒的妻子和兩個卑賤的小雜種嗎?”地牢外,一個穿著黑色鬥篷看不到面容的聲音輕佻地譏笑著。
“你永遠也找不到他們。”銀鏈下的伯爵冷靜地說到,那聲音並沒有因主人的遭遇而有任何的退縮,王者的尊嚴即便在此刻,也依舊那麽高高在上,“你們以為我的死真的能換來血族的昌盛和榮光,不,在我看來,結果只有一個,你們只會將自己那點僅存的人性吸食殆盡。”
“至少我們能得到滿足,用人類的鮮血喂飽的滿足。”黑鬥篷笑了笑,“上帝創造吸血鬼就是為了懲罰人類,吸食人血,尤其是新鮮的人血,是我們的天性,本能。我們所要做的,只是順從自己的天性罷了。”
“這絕不是上帝所希望看到的,”伯爵歎了口氣,“我們與人類是平等共存的,根本不存在誰比誰更高貴或者更優秀,我們亦沒有權力這樣輕視和踐踏人類的生命。”伯爵看著地牢外那抹黑色的身影,“我們雖然受到了詛咒,終生要以鮮血為食,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可以肆意的聽任和放縱自己的欲望,那樣與野獸有什麽區別?”伯爵的眼神裡充滿了憤怒,“這樣做的後果只會把我們變成人類眼中最恐懼和厭惡的嗜血魔鬼,而罪魁禍首就是我們自己。”
“喔,真是感動,我很想再聽您這樣高談闊論下去。”黑鬥篷微微動了動,“但是很可惜,我現在餓了,該去進食,不,是吸食人血去了。”黑鬥篷轉過了身,“用我給你留點兒嗎?尊敬的伯爵大人,你的臉色看起來真讓人擔心能不能捱到晚上的死刑呢。”
“我堅持自己的選擇,我的孩子們會懂的。”伯爵抬起頭,望著索爾的方向微笑。
索爾剛要再看一眼伯爵的面容,門就在他的眼前砰然閉攏,索爾站在門邊,想著伯爵的最後一句話,良久未語。
“索爾,你懂了吧。”走廊盡頭的聲音兀自地再次響起,“這些門背後,都是你最不想看到或想起的秘密,有些是真正的回憶,有些是你血統裡的痕跡……你只有重新承認它們,正視它們,才能更好地認清自己,發現自己心裡最想要最不舍最珍惜的是……”
“是妮娜。”索爾看著那些門,平靜地答道:“我現在要做什麽,接著打開下一扇門?”索爾繼續向前走。
“為了那個女孩兒,你願意放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那個聲音充滿了疑惑。
“當然,我願意。”索爾不假思索的說。
“回去吧,你已經知道了前面的路該怎麽走,自己該守護誰了,那些門對你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Goodnight。”索爾向著聲音發出的方向微微一笑。
2
“你醒了?”梅林牧師將手裡的《聖經》合上,轉身走進了廚房。
“我睡了多久?”索爾揉著太陽穴,喑啞地問到。
“幾個小時而已。”梅林手裡拿著一壺熱氣騰騰的茶走了進來,“妮娜還沒有醒,境況沒有變壞,當然,也沒有變好。”梅林向妮娜的臥室望了望,“就好像上帝把她的生命冰封起來一樣,誰也不知道這種情況會維持多久,不過,對眼前這個受盡苦難的孩子來講,或許也是一種仁慈。”見索爾長舒了一口氣,梅林給他倒上了一杯茶,“那是傑茜整理好的行李,”梅林牧師指了指客廳一角一個碩大的行李箱,“可憐的孩子,被自己最愛的兩個人折磨得精疲力竭,你和約翰尼,她顯然無法忽視和不去擔心任何一個,她才剛剛睡著。”
“我真不是個合格的哥哥,”索爾直直地盯著眼前的那杯熱茶發愣,“我答應過父母要照顧好傑茜的。”
“你已經盡力了,她是一個堅強樂觀的人,這些足夠了。”梅林呷了一口熱茶,“我想,現在是時候告訴你一些我一直在隱瞞的事,你們長大了,有能力自己處理了。”
“你是說我們親生父母的事?”索爾將頭靠在沙發的靠背上,聲音裡充滿了疲憊。
“你怎麽知道你和傑茜是被領養的?”梅林牧師抬起了頭,“你們不應該有任何關於這些方面的記憶……”
“要聽聽我的推理嗎?”索爾微微一笑,“首先,我和傑茜都是金發,我的瞳孔是琥珀色,傑茜的是黑色。而我們的養父母,也就是那對牧師夫婦,卻擁有深棕色的頭髮,綠色的瞳孔……這從遺傳學的角度講根本說不通。”索爾疊起了雙手,“其次,我確實沒有任何關於親生父母的記憶,但是,從小到大我一直都在做一個夢,一個叫做Dracula的男人被鎖在地牢裡,”索爾皺起了眉頭,“他被稱為伯爵大人,他眼眸的顏色和我一模一樣,我們還擁有同樣的姓氏,我想,他應該是我的生父。”索爾看著梅林,“不過,我所了解到的也就僅限於此——我們的生父是血族的始祖……我討厭,準確來講,是痛恨自己的身份,所以,跟身份和血統有關的一切,我也沒太大的興趣去了解。”
“索爾,你應該為自己的身份感到光榮,伯爵的血統賦予了你和傑茜最獨一無二的尊貴和榮耀。”梅林在胸前劃著十字,“他甚至用自己的生命來捍衛你們所擁有的一切。”
“可是,他並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不是嗎?”索爾挑起了眉頭,“他覺得無尚尊貴的血統,在我看來,只是世上最惡毒的詛咒和枷鎖,我和傑茜一生都要背負著,直到死,這太殘酷了。”他低下了頭,“他或許是血族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首領,可是,對我們來講,他只是一個自私且不負責任的父親。”
“啊……我要從何說起呢,”梅林端著手中的茶杯,躊躇不決,“伯爵確實是我所見過最正直、善良、寬容、有見地和信仰的血族首領,”梅林垂下了眼瞼,“請相信,他是愛你們的,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願意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都給你和傑茜,這是我親眼看到的……”
“拜他所賜,我們現在擁有的只是對太陽的恐懼、無休止的饑渴以及居無定所的生活……這還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索爾自嘲似地笑了笑,“如果他真像你說的那樣深切地愛著我們,那當年拋下我們不管不顧,又算是怎麽一回事?”
“他沒有拋棄你們,從來沒有,”梅林堅定地說道,“如果不是他的自我犧牲,你現在根本沒有機會在這裡質疑他對你們的愛。”見索爾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梅林挺直了上身,“這是當年那場戰爭所有的資料和細節,也可以說是伯爵一生的縮寫,你可以從其中找到你想要的一切。”梅林將手裡厚厚的卷軸遞給了索爾。
3
“也就是說,Dracula,我們的生父,之所以會被處死,只是因為身為吸血鬼的他愛上了做為人類的母親?這不就是赤裸裸的種族問題嗎?”傑茜合上卷軸一臉的不可思議,“我不得不說,這還真像《羅密歐與茱麗葉》,只不過,是更加淒慘黑暗的版本,至少羅密歐死後沒有兩個繈褓中的嬰兒嗷嗷待哺。”
“這就是你看完這卷像史詩一般宏大的歷史後所發表的全部感想?”索爾難以置信地看著傑茜,“它被你這樣輕描淡寫的說出來,就像好萊塢的愛情悲劇電影一樣廉價,看過後唯一的收獲就是哭花了的妝和吃光的了爆米花。”索爾不屑地挑了下眉角。
“拜托,我沒有你那麽高深的文學造詣,能看到更深層次的理想與追求。”傑茜翻了翻眼睛,“我又沒見過Dracula,至少我不記得自己見過他,他對於我來講,只是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除此之外。”傑茜攤開了雙手,“請原諒,我很難對他產生那種屬於親生父女之間血濃於水的感情。”
“當然,這也不能怪你。”索爾望著窗外掛在樹梢上的月亮,低聲說到,“我們的誕生,對他來講,或許就是厄運的開始。”
“我現在很好奇的是,你怎麽看?”傑茜目不轉睛地看著索爾,“它對你的觸動很大嗎?”傑茜指著那卷厚厚的羊皮紙,“我真想知道一直以來拒絕談論Dracula的人現在親眼看到這部關於他的編年史,會是什麽感覺?”
“我倒是覺得它更像HBO炮製出來的經典劇集,比如《黑道家族》或是《權力的遊戲》那種史詩巨製,裡面充斥著貪婪、暴怒、傲慢、嫉妒……人類的七宗罪。”索爾皺眉說到。
“沒準如果真的拍下來,收視會很好。”傑茜朝索爾擠了下眼睛,“到時候,我一定親自配字幕。”
“我雖然至今還無法對Dracula有一個更理性或是充分的認識,但是看完這些歷史後,我至少明白了一點,他是一個合格的父親。”索爾用手掌撫摸著被歲月侵蝕得有些斑駁的封面。
“我在想,他會不會後悔?”傑茜看著索爾,“如果沒有遇到母親,沒有生下我們,他現在一定還是血族最偉大的首領,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當成血族的恥辱。”
“我不知道。”索爾疊起了雙手,歎了口氣,“但是有一點我可以確定,擁有母親與我們的歲月,一定是他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光,以致於他用自己的生命來交換,都在所不惜。”
“那這一切要怪誰,貪婪的上古者?屈從嗜血本能的血族?還是與教廷沆瀣一氣的長老會?”傑茜拿起高腳杯,倒了滿滿一杯暗紅色的液體。
“欲望,對財富的欲望、對鮮血的欲望、對權力的欲望。”索爾盯著那瓶粘稠的液體,“看來,原罪不僅僅存在於人類的社會裡,也同樣適合於血族。有時候,即使你根本沒做錯任何事,只是因為太有才能、太得人心或者太幸福,也足以會被置於死地。”
“那我豈不是萬劫不複了?”傑茜嬉笑著說,“可是有什麽辦法呢?上帝賜予我這副惹人嫉妒的皮囊和智慧,我實在無能為力。”
“所以即使Dracula沒有愛上我們的人類母親,沒有生下我們,他也會被陷害不得善終。”索爾再次歎了口氣,“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他提倡素食、清修,與人類和平共處……這些在其他血族的眼裡,無異等同說把他們拉在陽光下炙烤、在他們的瞳孔裡插入銀釘那樣難以忍受。”索爾再一次翻開了卷軸,“因為在他們看來,Dracula這些提議絕對觸犯了他們最根本的利益,即使這些提議對血族未來的發展有極大的益處。”
“都是一些隻盯著自己眼前那塊蛋糕的卑劣小人,為了那一丁點的甜頭甘願違背自己的信仰,出賣自己的靈魂,真讓人心寒。”傑茜努著嘴,一臉的不滿。
“也不全都是這樣,至少還有像梅林這樣一直追尋Dracula遺志的素食者,否則我們也不會活到現在了。”索爾向客廳看了一眼。
“看來歷史真的是由所謂勝利者一方來書寫。”傑茜撇了撇嘴,“明明是正義的一方,卻被公然蓋上‘叛逆者’烙印,遭到無休止追捕和剿殺,過著見不得光的生活,這就是所謂的真理。”
“真理總是在少數人的手裡,大多數人只要擁有麵包,就足夠了。”索爾也為自己倒了半杯,“畢竟,鮮血的誘惑,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抵抗的。”
“我不是批判素食有多不好。”傑茜將杯中的剩余一飲而盡,“只是,它讓我虛弱,而這是我們現在絕對不允許出現的狀況。”
“說到這兒,我們要感謝用自己的生命護住我們身體的母親,她不僅給予我們一半人類的血脈,讓我們不像同類那樣特別懼怕陽光和渴望鮮血。”索爾停了停,“她還賜予了我們最安全的保護,至少成年之前,我們都不用擔心會被皇族生吞活剝。”
“這裡我不得不佩服Dracula的先見之明,用自己的血來封印我們的血脈是一件多麽正確的事,如果它永遠不覺醒的話,一切也許會更加美好。”傑茜略有些遺憾。
“傑茜,不要再想了,那件事不怪你。”索爾將傑茜的頭攬在懷裡,“那只是一場必然的悲劇,誰也無法避免,Just let it go。”
“當時將他們撲倒吸乾他們鮮血的人不是你。”傑茜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你永遠也無法體會到親手殺死你自己最愛最親的人,是什麽感覺。”
“傑茜,索爾說得對。”梅林牧師輕輕敲了敲門,“那件事完全與你無關,是皇族的陰謀。逃跑的罪犯、被殺掉的嬰兒,你們的失控……所有的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控安排之中。”
“我不明白。”傑茜瞪大了眼睛,“可是,我當時的確沒有受到任何控制,完全是出於自己的意願。”
“看起來是你的過錯,實際上。”梅林歎了口氣,“當時你們的母親借助Dracula的鮮血用一個最古老的咒語封印了你的血脈和力量,你們才得以不怕陽光,不用吸食鮮血,而是像正常的人類一樣生活,成長。”
“可是,我們現在並不是那麽正常。”傑茜指了指那瓶空了的紅酒瓶,“難道說那個封印失效了?”
“事實上是,如果你們一直如此的話,皇族根本無法追查到你們的下落,因為封印完全封存你們所有的味道和蹤跡,所以,他們想盡辦法要打破封印。”
“我們的小妹妹,也就是嬰兒的血,是關鍵……”傑茜突然恍然大悟。
“對,血咒之所以被稱為血族最古老最邪惡的咒語,是因為,它的封印和破解都要靠鮮血來完成。而未經過任何汙染最純淨的血源,也就是新生兒之血,就是破壞封印的關鍵。”梅林站在門邊,陷入了回憶中。
“所以說,皇族為了解除我們封印,喚醒我們的血脈,故意製造了那場意外,讓我殺死了自己的養父母……”傑茜感到難以置信。
“沒錯,一旦血族的血脈覺醒了,你們基本上會就像其他同類一樣,懼怕陽光,吸食鮮血,不用經歷生老病死……”梅林看著索爾,“而且,皇族也會因此感受到你們的存在,這就是他們每一次都能成功追蹤到你們的原因。”
“可是梅林牧師,你剛剛明明說的是‘破壞封印’,而不是‘破解封印’……”索爾挑起了眉,“如果封印沒有被破解的話,我們的血族的血脈怎麽會蘇醒?”
“索爾,你還真是滴水不漏,”梅林由衷地讚歎到,“的確,皇族當年的做法,只是破壞了你們的封印,你們被釋放出的,只是單純的血族血脈,而不是始祖之血,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始祖之血其實還是被血咒封印著?”傑茜似乎理出了一條思路。
“當然,”索爾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否則,我現在就可以轉換妮娜了。”
“這個血咒是有多複雜,”傑茜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居然可以分別將血族血脈,始祖之血,始祖力量逐個封印?”
“我覺得是我們本身的血統太複雜,”索爾笑了笑,“所以,才這樣奇貨可居。”
“伯爵做為始祖之血的傳承者,他擁有的能力是我們完全無法想象的,如果當年他沒有放棄抵抗,根本沒有人能殺死他。”梅林走進了房間,“而血咒又是血族最神秘的咒語,即使當時它被嬰兒的鮮血破壞了,喚醒的,也僅僅是你們體內最表層的血族血脈。”梅林閉上了眼睛,“而始祖之血的喚醒方法,只有皇族才知曉;至於如何破解血咒最深層——始祖力量的封印……”梅林睜開雙眼,一絲驚恐轉瞬即逝,他緩緩地搖了搖頭,“恐怕,只有Dracula自己才知道。”
“可是我一直想不通的是,他們之前只是不動聲色的跟蹤我們,現在為什麽急著想讓我們回古堡了?”傑茜漂亮的小臉皺成了一團,“Something is wrong?”
“皇族內部出現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危機,關系到了血族的存亡。”梅林的表情異常嚴肅。
“怎麽,他們沒有新鮮的血源,要餓死了?”傑茜一臉譏誚,“我還以為只有我和索爾這種被放逐的邊緣者,才會為溫飽問題而焦慮。”
“是皇族的血源受到了汙染。”梅林倚靠在書桌邊,“大樹的根被蟲蛀了,一切都陷入了危險之中。”
“我們又不是醫生,找我們回古堡有什麽用。”傑茜依舊沒有明白梅林的意思。
“恐怕,跟我們的生父有關。”索爾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手臂上的青筋,“跟我們繼承的始祖之血有關。”
“好吧,這確實說得通,還有一點。”傑茜突然轉向梅林,“我知道保護我們是叛逆者賦予你的使命,可是這樣一次次不顧自己的安危救我們於水火之中,數百年如一日,似乎超出了一般認知程度上的任務。”
“而且,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你還是人類。”索爾笑了笑,“很年輕、很英俊的人類。”
“不會有人無條件,只是單純的因為執行任務而如此不要命保護、幫助我們的。”傑茜看著梅林胸前的十字架,“即使是你所信奉的上帝,也只是為了擁有更多的信眾而已。”
“我如果說,我對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本能使然,不知道有多少可信度。”梅林摩挲著自己花白的頭髮,幽幽地說到。
“本能?”傑茜瞪大了眼睛,“除了血緣關系,我還真想不出還有什麽可以解釋本能這個抽象的單詞。”
“對,就是血緣關系。”梅林笑了笑,慈愛地看著索爾和傑茜,“我是你們人類母親的弟弟,也就是你們的舅舅。”
“所以,你剛才信誓旦旦的說Dracula對我們的愛是你親眼所見……”索爾如夢初醒,“你當時就在Dracula身邊,等等,這書卷也是你記載的……”
“我只是將自己看到的一切如實地記錄下來。”梅林拾起了那本書卷,“我當時只是人類,所能做的一切非常的有限。我救不了自己的姐姐和姐夫,我只能拚盡全力的保全你們。”
“那你現在?”傑茜指了指梅林,“問你是怎麽被轉化成吸血鬼,對吸血鬼來講是不是很不禮貌?就好像問女士的年齡一樣。”
“那是一個很古老的故事。”梅林的眼神變得飄散起來,“有時間,我再講給你們聽,現在的關鍵是,你們不能回古堡。”
“Seriously?”傑茜啞然失笑,“在我們得知了這麽一段隱情,了解到皇族是如何迫害我們的親生父母害我們成了孤兒……”傑茜指了指索爾,“還有妮娜朝不保夕,必須盡快轉化的生命……這所有的所有之後,你居然要我們不要回古堡?那你當初何必告訴我們這些!”
“我告訴你們真相,就是想讓你們了解到皇族是多麽的卑劣和殘忍。”梅林摸了摸胸前的十字架,“他們當年怎麽對待伯爵的,如今就有可能一一如法炮製在你們身上,我向伯爵保證過,一定要好好的保護你們。”
“舅舅,這麽稱呼你真讓人不習慣。”索爾走到了梅林的面前,“感謝你這些年來對我和傑茜的照顧,我們即將成年,也該是飛出巢穴的時候了。”索爾拍了拍梅林的肩膀,“就像我們的生父Dracula當年選擇守護母親一樣,我也想用自己的力量來守護妮娜。”
“好吧,如果你們堅持自己的選擇,”梅林牧師給了索爾一個擁抱,“我會盡自己的全力來守護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