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神能恕
1
Little girlhave Itoldyou
【我的寶貝,我千百次的說】
Howyou lightup my life?
【你就像點亮我生命的燈火】
Come andlaydown beside me
【快來,到我的懷裡蜷縮】
Come andthrillme tonight
【今夜讓我們開心的一起度過】
Doyou wanna?
【我的寶貝,你願意麽?】
Doyou wanna come walkwith me?
【你願意這樣陪著我一直走,一直走麽?】
Doyou wanna come walkwith me?
【你願意讓我牽著你一直走,一直走麽?】
Ifyou do baby,say it now
【如果你答應了,就請現在告訴我】
Though we'llboth wonder anyhow
【就算我們都被這甜蜜嚇得有些不知所措】
…………
還沒等走到大門,約翰尼便被從寢殿裡飄出來的音樂嚇了一跳,那不是女王一貫鍾愛的慵懶性感的爵士樂,也不是近期由於病情明顯好專而開始迷戀的更為活潑的電子樂……這,這是一首童謠,一把溫暖低沉的嗓音配搭著一股清透稚嫩的聲音,一唱一和,配合得默契十足而又舒適流暢。當這兩種聲音緩緩流淌進耳邊時,就像是一幅所有童話故事中都會上演的畫面,在一個有無數顆閃亮星星點綴的深藍色夜晚,慈祥的父親倚在床頭給抱著布娃娃的乖巧女兒講睡前故事,直到女兒的呼吸變得低沉起來,眼皮重得再也睜不開,父親便微笑地在女兒額頭上留下一個晚安的吻……
直到整首歌曲結束,良久,約翰尼才回過神來,悵然若失地把那片甜蜜寧靜的親情場景甩出自己的腦海,輕輕地敲了敲木門。
“我的孩子,快進來。”女王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含著花蜜的百靈鳥,動聽中透出絲絲甜美。
“是,阿美莉亞。”約翰尼帶著一絲猶豫地推開了這扇帶給過他太多恐懼、血腥與暴力的大門,他緊皺的眉頭夾雜著些許遲疑,但又不敢將它們逼得太緊,如果因為自己毫無緣由的擔憂而破壞了女王此刻的好心情,那最直接的受害者,極有可能會是索爾和傑茜,而這種結果恰恰又是會讓約翰尼眉頭皺得更緊的緣由。
就在他試圖將好久以前擁有過的美好的回憶拉過來在臉上粉飾成幾分愉悅時,門裡的情景,則徹底顛覆了他所有的想像力,這如果是在夢境中,也絕對不會是他的夢。女王正領著一個六、七歲左右的小蘿莉在跳舞,就像世界上所有成為媽媽的女人最常做的那樣,她微笑地揚起手臂,牽著小女孩兒的指尖,看著她歡樂地原地轉著圈。而就像世界上所有被媽媽寵愛的小寶貝一樣,女孩兒穿著一身櫻草黃色的棉布公主裙,層層疊疊的蕾絲花邊將她的裙擺滿滿撐起,就像待放的花苞一樣,在女孩兒轉圈的時候,就像一隻飛舞的蝴蝶。而奶油白色的長筒襪,珍珠粉色的娃娃鞋還有金色卷發上天藍色的蝴蝶結……
約翰尼幾乎懷疑,在女王身旁快樂舞蹈的,是一個不小心墜落人間的天使。
“莉莉,這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約翰尼。”女王彎下腰一把將女孩兒抱在懷裡,不停地調試著手臂的位置,直到找到了一個讓小女孩覺得最舒服的姿勢,整個過程中,她的臉上一直洋溢著淡淡的光暈,靜謐而又溫暖,沒有一絲厭惡和反感,那是跟隨女王一個多世紀的約翰尼從來不曾見到過的表情。女王抱著小女孩向約翰尼輕輕走來,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肩膀上華麗的茜紅色皮草已經滑落在地毯上,正被她親腳踩過。
“哥哥,哥哥。”小女孩張開手臂,像小鳥一樣要撲進約翰尼的懷裡。
“哥哥?”約翰尼回頭看了看,確認自己的身後並沒有其他人,準確地說,是這整個寢殿裡,只有他們三個人。
“對,約翰尼,這就是你的妹妹,”女王微笑著把女孩兒放在約翰尼的懷裡,看著一臉驚詫,明顯沒有搞清楚狀況的約翰尼,“我昨天剛剛轉化的子嗣,怎麽樣,可愛吧?”女王捏了捏女孩兒蘋果般飽滿的小臉,“莉莉,來,讓媽媽親親。”
“這……”約翰尼突然感覺到全身的血液迅速地凝固起來,他的四肢突間僵硬到無法動彈分毫。當小女孩兒闖入自己的懷抱中時,約翰尼的眼睛已經無法離開她可愛紅潤的臉頰,可是他的心卻明確地告訴自己,懷中的這具柔軟的身體,沒有體溫,沒有心跳,冰涼寒冷,就像一隻剛從冰箱裡取出來的人偶……這種劇烈的衝突和反差在他的體內不停衝撞,交戰,他美好的視覺和駭人的觸覺一再絞纏不休,幾乎將他逼得反胃。
“你……你不是討厭小蘿莉的麽?”掙扎了好一會兒,約翰尼才將口中的話拚貼完整,他腦海中一直反覆播放著去年那個被吊在棚頂上剜去雙眼、放光鮮血的小女孩。
“喔,我討厭小蘿莉。”女王厭惡地擺了擺手,拉著約翰尼走到了床榻邊,“你看著她們的小臉兒,像清晨沾著露珠的花朵一樣那麽鮮嫩可人,可是,再看她們的眼睛……”女王蹙著眉向天花板挑了一下眼角,“我討厭那種眼睛,它們清澈得像面鏡子,你只要看過去,哪怕只是遠遠地望一眼,都會發現自己的靈魂是有多麽的醜陋和肮髒……”
“女人就是善變的,不是麽?”女王絲毫沒有受到這段並不遙遠但卻極度血腥的記憶的影響,依然將全部的愛和笑容灑在眼前這個女孩兒,她最新的後裔的身上,“再說,母愛是全世界所有雌性動物的天性,那不光光是人類才擁有的天賦,吸血鬼更甚,”女王從約翰尼的懷裡抱回了小女孩,“別忘記了,從人類進升為吸血鬼之後,所有的情感都會被放大,包括母性。”
“看您當母親,我真是,非常意外。”約翰尼反覆思索後,最終決定用“意外”來代替“詭異”,以用來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孤獨、心碎以及犧牲,這是所有懷著夢想的女人都必須要經歷的過程。幸運的是,在我還尚為人類的時候,就已經體驗過了全部,”女王的嘴角上掛著的笑容,開始變得細薄尖銳,“甚至可以這樣說,我整個人類時期的生命,就是在這三者間無休止的輪回。”
“所以,”不等約翰尼展現出遺憾的表情,女王就抱著女孩兒,一步又一步,走向台階上的王座,“成為吸血鬼後,誰也沒有我更有權利和資格,去享受身為人類時被剝奪走的一切,比如愛情,比如親情。”
2
一個禿頭男人躺在床上疲憊地抽著煙,他露著南瓜一樣圓漲的肚子,冷漠的神情中透著幾絲愉悅的滿足,還充著血絲的眼睛卻始終定格在背對著他,正在窗邊穿著襯裙的紅發女人雪白的肩膀上。
“去洗個澡,別讓他聞到你身上有別的男人的味道,”男人將煙鬥裡的煙灰撣到散落在地板上被撕破的蕾絲胸衣上,還帶著火星的余燼瞬間就將那精致的玫瑰花鏤空圖案毀了容,“亨利公爵雖然是個變態的性虐狂,但是,他同時也是一個有潔癖的紳士,我有一次親眼看見他洗了整整一下午的手,幾乎要搓掉一層皮,僅僅因為他碰到了仆人還未來得拿去清洗的孩子的晨衣。”
“我累了,”女人依然背對著男人,並沒有像以往那樣,附和他的言辭,只是機械地將自己塞進像盔甲一樣堅硬的束衣裡,“今晚是最後一次,我再也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了,將自己從一張床上扔到另一張床上,再把身體從一個男人身下送到又一個男人身上……”
“可以……”男人笑了笑,“只要,你今晚在被他上了之後殺了他,我可以放了你。”
“殺人?”女人的手一抖,剛剛緊好的帶子,一瞬間又松落開,束衣瞬間滑到了腰際。
“我的寶貝兒,你都跟我這麽多年了,怎麽還是蠢得像頭豬?”男人的笑聲像醜陋的蟾蜍一樣,在房間裡蹦來蹦去,“穿上這些綢緞,戴上這些珠寶後,你不會真的以為自己就成為女王了吧?每天照鏡子的時候,你沒有發現臉上刻著的那句話麽?那句這個城裡所有和你睡過的男人都只知道的話——你就是個婊子。”看著女人的握住絲帶的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男人清了清喉嚨,割去了語氣中的嘲笑,“喔,抱歉,我剛才太粗魯了,我的意思是說,你只是個高級娼妓。”
“我不想去殺人。”女人竭盡全力掩飾聲音中的顫抖和恐懼。
“親愛的,你要去殺他,因為,”男人一把掀開綢緞床單,幾步走到女人的身後,拉住束身衣後面的絲帶,像牽一隻小狗一樣,毫不費力的一下將女子拽到自己面前,女人的背陡然間弓起,那因為劇烈壓縮而突如其來的疼痛幾乎要把五髒六腑全部都勒出身體外,“我不是在請求你,我是在命令你,要麽他死,要麽你死,你雖然蠢,但是這麽簡單的選擇,我相信你一定會給出讓我滿意的答案。”
“那樣我一輩子都翻不了身了!”女人終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聲嘶力竭地將所有委屈、不滿和恐懼伴隨著決堤的眼淚,統統哭喊了出來。
“就是要這樣,我的寶貝兒,”男人的右手輕輕地摩挲著女人的頭,像是在撫慰她過於激動的情緒,讓她平靜下來。等到女人停止了抽泣,不再顫抖時,男人順勢一把拽住她的紅發猛得向外一扯,女人的整個身體瞬間向男人傾斜了過去,“只要你殺了人,我就有了你的把柄,你對於我來講就不再是威脅而是同謀了,因為我們的雙手都沾滿了鮮血,我如果上了斷頭台,你也跑不掉絞刑架,這對於我們未來長遠的關系來看,是個好主意。”
“只要殺了他,你就會放了我?”女人的頭皮已經滲出了絲絲血跡,在這一波接著一波的疼痛折磨下,她依然清醒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
“當然,上帝愛所有人,也包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男人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然後微笑地將一把匕首塞到女人的手裡,女人無法確定的是,此刻更冰冷的,到底是掌心中閃著寒光的刀鋒,還是她軀殼內早已經破碎的心。
“啊,我差點忘記了……”男人在女人出門時不經意地說道,“順便殺了他家裡的所有人,包括孩子,一個都不要剩。”看著女人離去的背影,男人重新爬回床上說了最後一句話,“晚安。”
女人提著匕首站在一扇木門前,她的臉上像是戴了一層冰雕的面具一般,癱倒在她四周的十幾具屍體都沒有將她的眉眼牽動分毫,那雙冰藍色的瞳仁好像被凍結在了冰點,既看不到恐懼,也看不到悲恨。唯一打破這清冷氣息的是她雪青色的綢緞長裙上綻放的一朵朵嫣紅的玫瑰,可是從那個跪坐在她對面地板上,還在瑟瑟發抖的仆人震驚的神情中才能看出,那一朵朵耀眼的紅,正是那些倒在她眼前,被匕首刺穿的身體內飛濺出來的血,她甚至還能嗅到那股溫熱腥甜的氣息。
“夫人,我求求你,那個房間裡只有孩子,他們都已經睡著了,他們都還不滿十歲,根本什麽都不知道,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放過他們吧。”
“好吧。”
哐啷一聲,女人手中還滴著鮮血的匕首掉到了地板上,語調平靜得像在吐露遺言,她安靜地轉過身,掏出手帕將沾滿鮮血的雙手拭擦乾淨,理了理稍顯松散的發髻,系上古金色天鵝絨鬥篷,拉起兜帽,跨過一具又一具擋在身前的屍體,從容地走出了大門。
大宅裡面傳出了有如煉獄一般的慘叫聲,女人提著手中空掉的煤油罐,看著面前衝天的火光,將過去的自己同這幢宅院一起,埋葬在火海之內。
3
“後來,那個男人,也就是我的主子,他果然履行了之前的承諾,放了我,我興高采烈地向著家裡跑去,腦子裡裝的,心裡想的都是以後幸福甜蜜的生活,我要和我最愛的人在一起,去一個陌生的國家,安寧快樂地過完下半生。等我推開門後,女傭告訴我,亨利公爵今晚在府邸為孩子舉辦生日宴會,早早地就把莉莉接走了……”女王的眼神穿過無邊的夜色和蒼茫的大海,望向五個世紀之前。
“那個莉莉,難道是?”約翰尼像是被女王剛才講的這段故事噎到了一樣,怎麽也無法將自己推斷出的結論順利地說出口。
“沒錯,就是我的女兒,在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有過一個女兒,和她一樣大,”看著懷中女孩兒的笑臉,女王的聲音似乎都變得飄渺而遙遠,“她叫莉莉,本來是應該打掉的,但是我舍不得,偷偷地背著我的主子將她留了下來,我以為,誰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當然,上帝愛所有人,也包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
約翰尼突然想到了那個男人之前說過的話,“他一定發現了莉莉,是他把莉莉接到亨利公爵家的,然後,他讓你去殺掉公爵家的所有人,包括孩子……”當這個事實突然間再清楚不過地劈到約翰尼面前時,他只是覺得一陣仿佛只在惡夢中才有的眩暈感。
“沒錯,約翰尼,他知道我不會狠下心親自將匕首捅進孩子的心臟,所以在臨走前,他又交給我一罐煤油,當我將煤油提在手裡的那一瞬間,突然間有一絲從未有過的輕松和解脫,太好了,這樣一來,我就不用去親手殺死那個孩子,我就不用看見她眼睛裡映出的我那醜陋肮髒的靈魂……然後,正是因為這樣,因為我不想用匕首殺死別人的孩子,我親手用煤油燒死了我自己的孩子,連她的最後一面,我都沒有去看,這有多諷刺啊……”女王拍著女孩兒的肩,輕輕地搖晃著。
“您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些……”
“毫無用處,”女王的臉上的棱角開始分明起來,之前那一抹淡淡的悲傷,頃刻被擠得粉碎,“我成了吸血鬼後,親手撕掉了那個男人,我不記得自己將他撕成了多少塊,只是,我後來想用漁網將他的屍體兜住扔到海裡時,那些碎肉不停地往下掉……就像是我知道莉莉被燒死後,碎掉的心一樣。”
“都過去了。”約翰尼再也找不出其他可以安慰女王的話,在這一刻,他才真正的體會到,這個被女王喚作“莉莉”的吸血鬼小女孩,對於她的全部意義。
“所以,當我殺掉莉莉流光了所有的眼淚和悲傷後,那一瞬間,我突然發現,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麽人可以讓我牽掛了,而我也清楚的知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麽人,可以將我打敗了,”女王的表情,終於回到約翰尼熟悉的框架內,回到了一個嗜血王者所應當擁有的戾氣和霸氣之中,“莉莉死了,我就是無敵的。”
“不,她沒死,”約翰尼看了一眼已經在女王懷裡睡著的女孩兒,她恬靜的睡臉就像清晨的陽光一樣美好,“您已經擁有另外一個女兒,一個新的莉莉。”
“是麽?”女王的手輕輕撫上女孩兒的臉頰,一寸寸溫柔地撫摸,長卷的睫毛,小巧的鼻尖,粉嫩的嘴唇……“可是,她不是我的莉莉,”女王掏出小女孩的心臟,舉到約翰尼面前,動作輕快得就像從盒子裡拿出一顆糖果,“你看,這顆心是死的,不會跳動。”
“莉莉!”
整個世界好像頃刻在約翰尼眼前坍塌,看著女王懷抱裡僅僅剩余的那攤灰燼,淺淺地散落成微薄的一層,那麽小,那麽少,仿佛一隻氣就能將它們全部吹走,這就是剛剛還在叫自己哥哥的小妹妹,如今,隻成了一捧飛灰。想到這兒,約翰尼感覺眼睛有一絲刺痛,卻找不到關掉痛苦的開關在哪裡。
“你剛才說過,吸血鬼也是有母性的。”
“我的孩子,我剛才也說過女人是善變的。況且做為一個吸血鬼而言,感情,絕對是毫無益處的,我不會背負任何一樣會讓自己變得軟弱的東西,”女王將手中那顆像李子般大小的心臟看也不看地扔到了壁爐裡,一絲淡紅色的蒸汽瞬間騰起在空氣中,迷住了約翰尼的眼睛,“事實不過是又一次證明了,我討厭小蘿莉。”
女王落到空氣裡的話,就像一支突然被震落的冰凌,順著約翰尼的頭頂,一路刺下,直到貫穿整個心臟,刺骨的寒氣讓約翰尼的思維都被凍傷,所有的悲傷和震驚都來不及反饋,他的腦海裡只是一遍又一遍反覆回放著剛剛在門外聽到的那首歌。
Little girlhave Itoldyou
【我的寶貝,請你再一次傾聽】
You're myguiding northstar?
【你永遠是我航程中不滅的那顆星】
Andmy love travels withyou
【我和我的愛會一直與你同行】
To whereveryou are
【無論你在哪個地方,向哪前行】
Doyou wanna come walkwith me?
【你願意這樣陪著我一直走,一直走麽?】
Doyou wanna come walkwith me?
【你願意讓我牽著你一直走,一直走麽?】
Doyou wanna
【我的寶貝,你願意麽?】
…………
4
黑夜像一個尋找軀殼的遊魂一樣,貼著地面緩緩地飛行,他那巨大而又輕薄的黑色鬥篷耐心地撫過每一個夜行人的臉頰,以在他們耳邊親口訴說自己心底對生的渴求。那種感覺就像被地獄的冷風切開早已經凍僵的皮膚,還沒來得及品嘗到流到嘴角的鮮血,整簇靈魂就已經面目全飛了。
在這樣裹著濃霧的寒夜,誰都無法幸免,不管是有生命的,還是早已經被奪去心跳的,都要承受著這股會滲入靈魂深處的黑暗和絕望。
“美人……”約書亞側頭看了看正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面無表情的莉茲,她不說話的時候,就像用冰渣點綴的巧克力冰淇淋,雖然看似冷刺唇齒,但卻讓人極度期待內裡的甜蜜暖心。
“我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如果你不想把你自己變成另一個死人來陪我,那麽,請閉嘴。”一口氣拋出這一整句話,莉茲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繼續握著方向盤。
“果然是這樣。”約書亞像是得到了預期回復一樣點了點頭,繼續自己剛才的想法,只要莉茲一開口,就完全是一副末世的氣質:奇厚無比的堅硬冰層之下確實有火紅耀眼的焰心,但,外界的存毀與否統統跟她不發生一丁點關系,她絕對不會關心任何人的死活。她就是矗在那裡,獨立於整個世界之外而存在。同樣,也不會有人想在此刻向她發出求救,因為,焰心的爆發,將會是一場更加恐怖可怕的末日。
“你跟梅林聊得不開心麽?”約書亞回想起他和莉茲走出叛逆者總部時在莉茲臉上看到的表情,就像一個隱忍了幾十年,終於看到了仇人割斷自己喉管負罪自殺的滿意結局後,自己也舉起剃刀割斷了自己喉管的復仇者。
“兩個死人,能有什麽開心的事情可談,”莉茲嗤笑了一聲,“比比誰手上的死人更多麽?”
“真搞不懂他們把我們叫到那裡來幹嘛?”盡管剛剛和埃迪交談了兩個小時,約書亞仍然對今晚自己和莉茲被邀請到斯德哥爾摩的目的一知半解,真相就像眼前迷霧盡頭的光亮,明明近在咫尺,卻總是讓人摸不清具體的位置。
“或許埃迪想向我們展示一下,叛逆者這個組織是真實存在而不單單只是梅林口中一個飄渺的海市蜃樓。”莉茲搖下車窗,一縷縷繚繞的煙霧立即從她指間的香煙上飛散開,就像是無形的幽靈。
“不僅僅真實存在,而且極其蔚然壯觀。”約書亞頭腦中仍盤桓著剛才經歷過的場景。
盡管叛逆者的總部是處在一個殯儀館的地下,“殯儀館……”想到自己以活人的身份走進一個個裝著死人的棺槨之間,約書亞還是覺得這種感覺既好笑又詭異,就像一隻冰冷的毛毛蟲在心臟上緩緩蠕動。但穿過殯儀館順著電梯進入地下真正的組織所在處之時,即使是自詡為“吸血鬼獵人王子”的約書亞,在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也像是跌入了仙境中看花了眼睛的愛麗絲一樣呆呆地愣在原地,完全被眼前的聞所未聞的景象所深深震撼住。
“我是沒有去過皇族的古堡,不過,去過叛逆者的宮殿之後,就算是上帝拉我去天堂,我也會對他SayNo。”
約書亞的所有思緒仍舊全情地沉浸在剛才的回憶裡,就連現在口中說出的話,也像夢境一樣飄忽迷離。要如何形容出烙在自己眼中的景象,約書亞反覆思忖著最合適的表達方法,就算是為西斯廷教堂創作《創世紀》的米開朗琪羅再世,也無法用手中的畫筆描繪出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它既不傾向於歐洲古堡的複古華麗,也不像比佛利山莊的時尚奢侈……它就像,它就像上帝將伊甸園放置在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裡,然後又將整個巴黎盧浮宮碾成金粉後拋在其中,最後用浪漫的威尼斯水城描邊點綴……總之,視線所到之處,無不是夢境與更深層次的夢境的對撞和重疊,根本無從分辨出夢境與現實,只能不停地去對比,究竟哪層夢更絢爛,更美麗。身處其中,你甚至不能將口中的“華麗”“壯觀”等溢美之詞輕易獻上,因為,這些過於敷衍的輕浮只會玷汙了它直抵內心深處時所產生的巨大震撼和無比神聖……
“行了,別做春夢了。”莉茲的話落在約書亞的耳邊,像抽在臉上的皮鞭,“啪”的一聲,立即將他拖回到現實中正在通往海澤比的路上,“埃迪和你聊了什麽?”沒有多余的語氣和修飾,莉茲單刀直入了問題的中心。
“我們的第四位長老麽?”約書亞略微皺了皺眉頭,“還不是他一貫的作風,企圖用他的‘莎士比亞’人格征服整個世界,只不過,”看著仍舊面無表情的莉茲,約書亞像頑童般地笑了笑,“他這次Cos的是莎翁俱樂部最耀眼的明星——哈姆雷特。”
“裝瘋賣傻的王者?”莉茲的碧綠色的眼眸愈發深沉,“他最拿手的把戲了。”
“所以,”約書亞聳了聳肩,“我也就配合他的興致,假裝高潮了一下,不,是高潮迭起。”
“你怎麽沒高潮至死?”
“我只是向他呈上了自己滿滿的欣賞和崇拜,順便附加上一句‘如果有一天我厭倦了平庸的人類的生活,一定會將自己的鮮血和生命供奉在您的尖牙之下,能成為您這樣高貴優雅、睥睨天下的吸血鬼王者的後裔,是我最大的榮幸’。”
“接著說,不要讓我一直追問,”莉茲踩了一腳油門,“我今天所有的耐性,都在梅林身上耗光了。”
“太巧了,”約書亞由於突然加速的慣性,身體被重重地凹進靠椅,“埃迪也是這樣說的,他說,梅林才是真正配得上這些讚美的人,值得用生命去追隨的人……你沒有看到他當時的那種崇敬中又夾帶著一絲畏懼的表情,要不是他的演技太好,我真是懷疑他和梅林有一腿。”
“後來呢?”
“後來,我的理智告訴我,永遠不要相信一個詩人口中說出的任何話,我們都知道,詩人其實只是瘋子的代名詞。”
“明智的選擇。”莉茲又點燃了一根煙。
“話說,你和‘真正值得用生命追隨的人’又擦出了什麽樣的火花,勾動了怎樣的天雷地火?”
“很不幸,我們都是最出色的消防員。”莉茲看著被車燈捆成光柱的夜色,視線牢牢地定格在自從妮娜死後,她與梅林最深入的一次交談中。
“我現在每天都要戴上眼罩,或者,裝成自己已經戴上了眼罩,因為我發現只有這樣,我才不會胡思亂想那些已經發生的,和現在正在發生的事,上帝保佑,因為這些事,我都無能為力。”梅林歎了一口氣,“我只能允許自己隻去思考三件事——妮娜,索爾還有萬能的上帝。”
“妮娜能不能復活,完全靠索爾;而索爾能不能回來,只能靠上帝,所以,”莉茲撫摸著手邊的耶穌受難像,看了梅林一眼,“你還是直接思考上帝這一件事吧。”
“我看你的樣子,”梅林眉頭抽緊了一下,眼神中的關切立即滿溢,“今天過得不開心麽?”
“沒有,”莉茲笑得像一朵突然被刀鋒剖開的玫瑰,“這一個世紀我都過得不開心。”
“我想,上帝很願意傾聽一下你心中的煩惱,我的孩子。”
“我在想歐文,”莉茲的眼神即刻像兩束激光一樣,內裡的灼熱可以將視線所及之處的一切鋼鐵洞穿,“也就是你曾經的夥伴,後來的叛徒,被一槍解決後灰飛煙滅的,歐文。”
“願他的靈魂能在天堂得到安息。”梅林閉上眼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死掉的吸血鬼可以上天堂?他們去天堂幹嘛,繼續吸死人的血麽?”莉茲眼中的嘲弄隨著她“咯咯”的笑聲灑了一地,“還是說,我們專門有個吸血鬼的天堂……”
“對於歐文,”梅林的眼神像是午夜的深海一樣,深邃莫測,“你好像很感興趣。”
“我對於一切有秘密的人都感興趣,”莉茲的瞳仁則像一葉輕盈的小舟,在深海上隨著波浪上下起伏,“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
“有些秘密,適合大白於天下,可是有些秘密,”梅林眼中的深海,湧起了波瀾,“只能深深埋在土壤裡,被時間腐蝕。”
“其實也沒有那麽複雜,”莉茲眼中的凌厲突然完全不見了蹤跡,就像被打到桅杆上的海水衝刷掉了一般,“那孩子,歐文,和我有關系。”
“你認識歐文?”梅林要端到面前的茶杯突然靜止在半空中,眼底頃刻掀起了巨浪。
“不,是我的子嗣認識他,他之前總在我面前提到這孩子,所以,時間久了,我就當作自己也認識他了,實際上,”莉茲輕松地撩起了滑到額頭前的碎發,一臉的事不關己,眼眸裡那葉小舟也靜止在浪尖上不再前行,“我是在索爾的回憶中第一次見到歐文……”
“然後你就對他,不,對他的死很感興趣。”
“孩子嘛,沒有辦法。”莉茲一邊歎氣,一邊搖頭,那種夾雜著寵溺和無奈的表情出現在一直視冷靜和吐槽為生命的莉茲的臉上,讓梅林也十分驚奇,“我的那個孩子,自從知道歐文死後,一直悶悶不樂,我只是想辦法能讓他開心些。”
“這樣……”梅林臉上那層“原來如此”的表情之下,如釋重負之情更加清晰可見。
“梅林牧師,您有孩子麽?”見梅林眼底的風暴已經平息,莉茲順水推舟地將話題轉向梅林,“喔,我應該這樣問,您有子嗣麽?”
“子嗣?”梅林的眼睛突然像磨亮的燧石,深不見底的堅硬中透著一絲黑光,“曾經有過。”
“曾經有過?”莉茲饒有興趣地咀嚼著這句從梅林口中飄出的不具備任何感情色彩的短句,“是跑了還是死了?”
“莉茲,”梅林微笑地站起身,“我有點兒累了,第四位長老也想見見你,我覺得,你應該和他去談一談。”
“好吧,”莉茲的臉上沒有一絲被拒絕的尷尬,仿佛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利落地站起身來整了整身上粉藍色的機車夾克,“家裡見,梅林。”
“再見,莉茲。”梅林並沒有將莉茲送到門口。
“我當然期待再次見到你,”莉茲突然轉過身對梅林敞開了一個微笑,“萬一我和約書亞又遭到身份不明的殺手襲擊,你可是我們最後那根救命的稻草,畢竟,你有經驗。”
5
“約翰尼和傑茜要幹嘛?”索爾剛從自己的房間裡走出來,就看見約翰尼走進了傑茜的房間。
“孤男寡女,還能幹嘛。”佐伊拉了拉黑色衛衣,同樣磨損的破洞與細碎的線頭,有時候,索爾都懷疑,佐伊是不是隻穿這一件衣服。直到有一天他把喝醉的佐伊送回她的臥室,才發現,敞開的衣櫃裡掛著十幾件相同款式的衛衣,這要多虧吸血鬼敏銳的視覺,索爾走近了才看到,這些衣服雖然乍看上去都是黑色的,但其實,每件都有些許的色差,看來哥特圈也不是那麽好混的,這是索爾當時唯一的感覺。
“可以乾的事情很多,比如,”索爾不假思索地坐到了佐伊的身邊,“像我們這樣聊天啊。”
“彼此建立血聯的吸血鬼和人類會坐在一起聊天?”索爾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佐伊,她就像被火紅的鋼水濺到了一樣,“噌”的一下,從索爾身邊一下彈開,躲到了牆角處,“他們除了吸血就是做愛吧。”
“看來,”索爾將雙臂展開搭在沙發的靠背上,一臉驚奇地看著佐伊,“你對血聯的了解遠遠超乎於我的想像,小姑娘終於長大了。”
“你別盯著我看。”佐伊的雙手不自覺地捂住了胸口。
“我光用眼睛強奸不了你,”索爾挑了挑眉毛,“更何況,你還穿著衣服呢。”
“與這個無關。”佐伊忍不住回想起夢中索爾注視著自己腥紅色的眼睛,臉頰上瞬間騰起一片緋紅。
“這不是問題,”索爾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示意佐伊過來坐,“唯一的問題是,我們兩個人都知道,不管是哪種情況,我們選擇的對象,都不會是彼此。”
“什麽?”
佐伊聽著這句在自己夢中索爾就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一瞬間差點暈厥,那種措辭,語氣,語調甚至是表情,都一模一樣,“你是不是知道了?”佐伊幾乎就要確定,索爾知道了自己做的那個夢。
“知道什麽?”索爾一臉茫然和無辜,“我只知道我們今天都還沒有‘強奸’彼此,”看見佐伊躲避的眼神,索爾收起了開玩笑的表情,“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們都不是心甘情願地被對方吸血。”
“那個婊子為什麽要這樣做?”佐伊必須迅速轉移開這個話題,在她在心臟跳出喉嚨外的前一秒鍾。
“為什麽?”索爾苦笑了一聲,這股笑聲流到佐伊耳朵裡,分不清是無奈多一點更是自嘲更多一分,“當然是因為始祖之血,啊,還有那個預言,我都差點忘記了,它是怎麽說來著……”思索了片刻,索爾終於睜開了眼睛,“三個世紀後,血族之根源,皇族之權柄,將因始祖之血再現於世而玷汙腐朽,直至滅亡。唯有血之力量完全覺醒才能淨化複原一切,但,亦毀滅顛覆一切。”
“不懂。”佐伊將這兩個字直接扔到索爾的面前。
“Whatever,”索爾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仿佛剛剛那句從他嘴裡說出來關乎於血族存亡的預言在他眼中只是毫無意義的囈語,“總之,女王擔心我和傑茜體內的始祖之血會爆發,從她之前知道傑茜的下落卻費勁心思布局主動引傑茜上鉤而不是親自去抓,到現在她像款待賓客一樣將我們禁閉在這個超豪華的地下囚牢裡,再加上她從不親自到這裡來……這所有的線索統統指向同一個結論——”索爾滿懷期待地看了佐伊一眼。
“我不是妮娜,沒心情配合你解謎。”
“好吧,”索爾歎了一口氣,“她懼怕始祖之血,懼怕一切真的如預言所講,始祖之血爆發會毀滅一切……”
“所以她從來不到這裡來是怕你們的始祖之血突然爆發會傷害到她?”
“對,”索爾點了點頭,“她活了這麽久,最擅長的就是,如何自保。”
“果然是個精明的婊子。”佐伊點上了大麻。
“尤其是在這個B開頭的單詞的女人,看到始祖之血爆發時的傑茜是怎樣虐約翰尼之後。”
“傑茜,你先不要說話,聽我說。”約翰尼將房門反鎖之後,一把拉住傑茜躲到房間最裡面的洗水間裡,同時,也鎖上了洗手間的門。
“我會找人幫忙,一有機會,我就會帶你出去,”一顆顆細小的汗珠在約翰尼蒼白的皮膚表面上凝結,然後順著他的額頭一條條流下,“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帶著索爾和佐伊一同出去,但是我保證,我肯定會將你帶出去,平安地帶出去,之後,我們遠走高飛。”
“好啊。”傑茜像是戴了一張骨瓷做的面具般,漆黑的眸子眨都不眨地盯著約翰尼。
“你同意了?你同意了!”約翰尼難以置信地看著傑茜,狂喜的神情就像越獄成功的死刑犯,“天啊,你同意了,這,這真是太好了。”
“當然,”傑茜依然像一尊雕塑一樣旁觀著約翰尼,沒有放過他臉上出現的任何一絲表情,“反正結果都是一樣,如果那樣可以快點死,且不連累索爾,為什麽不呢?”
“不是這樣的,”約翰尼額頭上的汗剛被空氣風幹了一批,又立即流下了新的一層,“你不知道,女王這個人太危險了,即使對於我,她也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約翰尼說出最後半句時,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女王當著他的面殺掉那個她剛剛創造的子嗣的情景,傻瓜都會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麽,“所以,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裡,趁她還沒有厭煩我。”
“我差點兒就忘記了,”傑茜攏了攏耳後的發絲,不緊不慢地說,“我們兩個人之間一直是有個第三者存在的,那就是你的創造者,血族的現任首領,偉大的女——王——殿——下!”看著約翰尼擠滿了焦慮和擔憂的表情,傑茜一字一句,吐得更加清晰,使得這句話在狹小的洗手間裡,四處回蕩。
“傑茜,請相信我。”約翰尼此刻的表情,就像要迎接太陽般,充滿了凝重的絕望。
“我相信你,”傑茜微微彎起嘴角,牽出了一絲笑意,“我相信你又受到了女王的魅惑跑到這裡來傷我的心,盡情地折磨我,就像你之前所做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