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我下地獄
1
“我只是一個想用黑衣掩飾自己陰暗的酒鬼。”約翰尼看著床上那件胸前被劃滿了刀口、血跡斑斑的黑色襯衫和地板上成堆的空酒瓶,愣了一秒鍾,便轉身從衣櫃拿出一件一模一樣的襯衫和一瓶同樣牌子卻尚未開封的紅酒。
時隔兩天,胸前被匕首刺傷的刀口早已經痊愈,平整如初,沒留下一絲痕跡。
整整兩個小時,約翰尼也不知究竟刺了自己多少刀,只是他的意識重新回歸到自己的身體時,擎著匕首的手腕酸痛無比,像是操勞過度得了腕管綜合症一樣。而身上的襯衫,早已經殘破不堪且鮮血淋漓。
除卻身上看不見的傷口,每一處細節都在向約翰尼的雙眼彰顯著,那魔鬼般的兩個小時的時間裡,他的身體到底經歷了怎樣難以承受的折磨。
可是讓約翰尼覺得更為諷刺的是,自己,做為事件當事人的自己,那整整兩個小時猶如煉獄的煎熬中,並沒有體會到任何的實質性的感覺,不痛,就好像他手中的刀一次又一次刺進去的,是別人的胸口。
到底是女王的魅惑真的讓自己的心徹底脫離了意識,身體化成一具隻知執行命令的機器?還是心所承受的痛,已經遠遠超越了身體感知的痛覺范圍,並不是不痛,只是,痛得已經感知不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約翰尼永遠無法得知。如果傑茜能夠因此而回來,出現在自己面前,兩個小時,兩天,兩周,兩個月……就算時時刻刻都拿刀刺向自己,他也覺得甘之如怡。
而現在讓人沮喪的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這次自殘行為沒有得到任何預期的效果與回應,傑茜就像自己胸前的傷口一樣,雖然曾經那麽刻骨銘心,現在,卻尋不到一丁點蛛絲馬跡。不要提女王溢於言表的失望之情,即使是約翰尼自己,也已經無法再去面對這毫無進展,每天都複製粘貼昨天的生活。
“V?”當他聽到走廊裡急匆匆卻又堅定謹慎的腳步聲時,無比確定腳步的主人以及他要奔赴的目的地,一種直覺如閃電般劃過,迅速擊中約翰尼,將他的身體直接拉扯到門前。
“約翰尼?”V顯然沒有預料到約翰尼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有索爾的消息了?”盡管在深夜裡,周圍只有微弱且飄渺的燭光,約翰尼的眼睛卻如同熱成象儀一樣,迅速而又全面地捕捉到V每處細微的面部表情變化以及動作指向,然後將它們轉化成看似平常無奇的問候語,自然地從口中輸出。
“嗯……算是吧,事情終於有了進展。”V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臉上終日停駐的陰霾開始有了雲開霧散的跡象。
“看來我還是經驗不足,傑茜這方面一點兒進展都沒有。”約翰尼沮喪地垂下了頭,“此時此刻,我又嫉妒你,又想成為你,小羅伯特·唐尼的事件又重演了。”
“我只是,運氣好罷了。”V不自覺地笑了笑,顯然,約翰尼不著痕跡的恭維讓他很受用,“實際上,我並沒有找到索爾。”
“我不明白。”約翰尼疑惑地抬起頭看著V,“你之前說,事情有了進展……”
“我找到了傑茜的下落。”V抱歉似地向約翰尼聳了聳肩,“我不是故意要干涉你的任務,只是一個小意外,找尋索爾的過程中,我探查了到了傑茜的下落,而只要……”
“只要我們抓住傑茜,索爾自然會不請自來。”約翰尼順著V的思路,將整件事情的核心利落指出,“女王知道這個消息後,一定會很高興。”
“我正要去這麽做。”V突然加快了語速,想盡快結束這場意料外的對話,趕到女王的寢宮。
“恐怕,現在不太合適。”約翰尼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情,“我剛從女王的寢宮回來,她的病情加重了,足足折磨了她兩天兩夜,現在,才稍稍緩解了一些。”約翰尼看著V的眼睛,“女王剛剛睡著……”
“可是,傑茜怎麽辦……”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V有些措手不及,但正如約翰尼所講,此時去覲見女王,確實不是最佳的時機,可是萬一耽擱了時間,傑茜再度從他的視線中消失……這個責任,可不是他能擔負得起的。
“女王已經把有關傑茜的事情,全權轉交給我處理。”約翰尼下意識地觸摸了一下胸前行刑者首領的徽章,“我想,此時,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從你口中得知到她的下落了。”
“當……當然。”V轉身望了望走廊盡頭那扇緊緊關著的大門,心裡快速地計算著將消息告訴約翰尼後的利與弊:去年的聖誕節前夜傑茜被人劫走,活生生地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而此時,她就與那個人在一起,自己如果去執行這項任務的話,不僅違背了女王的命令,甚至涉嫌越權,盡管自己也有調動行刑者的權利,但一旦失敗責任也自然無法推脫……而要是賣個人情讓約翰尼去做這件事,成功抓到了傑茜,自己當然功不可沒;就算傑茜再度逃跑,責任也絕對落不到自己的頭上。
“本來,女王最初的命令就是我負責找傑茜,你負責找索爾。”約翰尼適時地提醒著V。
“她在這裡。”V將手機中的地圖指給約翰尼看。
“他知道她的下落了嗎?”女王穿著一襲香檳金色露背的珠片長裙,在水晶燈的照耀下,裙擺上手工縫製的珠片,像寶石一樣閃著七彩的光芒,將女王襯托得高貴而又迷人。
“按照您的旨意,一字不差。”V轉頭看了看那扇緊閉的大門,露出了一絲別有寓意的笑容。
“做得很好。”女王滿意地點了點頭,“你果然沒有讓我再度失望。”
“可是,既然您已經知道傑茜的下落,為什麽不直接告訴約翰尼……”V一臉不解。
“如果我親自來告訴他,這項任務就相於我替他做了一半。”女王注視著手中的紅酒杯,看著那濃稠的顏色掛滿了杯壁,“而一個真正的行刑者首領,是不需要這種保姆式輔助的,他應該學會自己去捕食,而不是呆在鳥巢中像雛鳥一樣等待著我將食物送到他的嘴裡……”
“所以,您就故意讓我透露傑茜的線索給約翰尼,然後,讓他自己策劃整個行動,親自將傑茜帶回來。”
“沒錯,這件事從頭到尾,我都要它成為約翰尼一個人的功勞,這對於他,對於鞏固他行刑者首領的地位和重新建立在皇族中的威信,都是有極大好處的。”女王的嘴角微微地上揚。
“為了培養他,您可真是用心良苦,希望約翰尼能體會到您的這份心意。”V不由地感慨到。
“有些東西,我可賜予他,比如永生;有些東西,只能放手讓他自己尋找,比如自信。”女王端起另一隻酒杯,來到V的面前。
“您是最好的創造者,一直以來便是如此。”V舉杯向女王致敬。
“你也是最好的執行者,一直以來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女王與V碰了碰杯,便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鮮血,“還有,派出一隊行刑者,暗中保護約翰尼。”
2
“我非得穿上它把自己扮成個老巫婆你才滿意嗎?”傑茜看著手裡那件又黑又長的鬥篷,一臉的不情願。
“相信我,即使穿上鬥篷,你也是這世界上最性感的小巫女。”約書亞在角落裡拭擦著槍管,“你的身體,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敵的武器。”
“但願如你所說。”傑茜戴上了兜帽,整個人立即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同我的美麗一樣致命。”
“放心,你看起來棒極了。”約書亞眯起眼睛打量著傑茜,“這身打扮絕對比伏地魔還要有氣場。”
傑茜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你就不能找一個長得好看些的人來和我類比嗎?我不知道誰合適,但至少不是光頭沒有眉毛沒有鼻子隻留下蛇一樣的鼻孔的超級大反派。”
“其實扮演伏地魔的拉爾夫·費因斯,算是哈利·波特系列電影中最英俊的演員了。”約書亞看了一眼虛掩的門,“如果此時門外有人,他們一定認為這是小兩口在打情罵俏。”
“去死吧。”傑茜對著鏡子豎起了中指。
“我們要等待約翰尼的命令嗎?”門口左邊的人指了指上衣口袋中的手機。
“不,直接行動,V大人吩咐過,女的活捉,男的殺掉。”門口右邊的人用眼神示意,舉著手指倒數,“3、2、1,行動。”
虛掩的門突然被一腳踢開,一眾黑衣人魚貫而入,眨眼之間,便以龍卷風之勢迅速包圍了整座鍾樓。
“哇哦,這次是真正的皇族行刑者。”約書亞不急不忙地轉過身,丟掉了手帕,端起了擦得鋥亮的MP5衝鋒槍,“諸君,我們來一起創造地獄吧。”
話音未落,藏在鬥篷下的傑茜便被一把推到門外,她還沒來得及感覺到約書亞的手觸碰到她身體上留下的溫度時,“哢嗒”一聲,柵欄和鐵門便一並落下上鎖,眨眼之間將傑茜完全阻隔在視線之外,而約書亞那句已經變了聲調的“傑茜,快跑!”也隨之一並被斬斷在空氣中。傑茜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緊緊身上的鬥篷快步跑下樓梯,卻正好與另一隊趕上來的行刑者撞個正著。
一門之隔,鍾樓內一片狼籍,胡桃木雕花穿衣鏡、洛可可風格大衣櫃、安妮女王梳妝台、意大利手工鐵藝大床……這些約書亞從拍賣會上高價拍下擁有著傲人歷史背景與精致手工裝飾的古董家具,在槍林彈雨的洗禮中,全部化成了碎片,那些灑落一地的木屑和水晶再也拚湊不出往日的安寧與平靜,它們與身旁的彈殼和鮮血毗鄰著,共同勾勒出這個全封閉狹促戰場的慘烈戰況,讓人不忍直視。
而此時,它們的主人約書亞,正被一夥行刑者逼到了牆角,足足五層人海包圍封鎖的密度以及數十支瞄準他心臟的槍口已經徹底刪除掉他可以從鍾樓裡逃跑的任何一絲可能性。約書亞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那是死在他槍下行刑者的屍體,細聞一下,還帶著一樓灼燒的味道。他緩緩地站起了身,手裡提起一截吸血鬼的殘肢,對準暴露在外的動脈,享受地吮吸起來。MP5被丟在了一旁,周圍遍布著空掉的彈殼。
“你已經沒有子彈了。”帶頭的行刑者將約書亞的槍踢到了門邊。
“啊,我差點忘記了。”約書亞向窗口張望了一下,那襲黑鬥篷在路燈的照耀下像是一面舞動的旗幟,傑茜向前奔跑著,離他越來越遠。然後,他不慌不忙地切開了一支雪茄,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望著眼前密密麻麻並隨時可能要了他的命的行刑者,微笑地脫下了身上那件他最喜歡的黑色機車夾克,“我還有,自己。”
約書亞的話沒等在空氣中降落,原本緊密包圍在他四周的行刑者隊伍突然間擴散開,仿佛死神空降到眼前一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動也不動地看著牆角處那個上身捆滿了炸彈還悠然抽著雪茄的普通人類。
“諸君,陪我一同墮入地獄吧!”抽完最後一口雪茄,約書亞露出最迷人的微笑,他的雙眼閃爍著比星星還耀眼的光芒,轟然一聲巨響,整個黑夜都為之一顫,所有生靈都屏住了呼吸,直到空氣終於停止戰栗的時候,才敢睜開自己的眼睛,此時,鍾樓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無數的瓦礫和著殘缺的肢體肆意堆在雪地裡,像是一座被掘開的墳塚。夜空被肆虐的火光塗得一片腥紅,有如被利刃剖開了胸膛一般,刺鼻的火藥味與焦灼的屍骨味交相纏繞助紂為虐,使這寸本來寧靜隱蔽的方寸鍾樓,頃刻之間,化為了萬劫不複的人間煉獄。
被巨大的衝擊波拋到馬路對面的傑茜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緊緊地抓住身上的鬥篷,覺得自己好像作了一場夢,突然間從夢中驚醒之後,鍾樓消失了,約書亞也一並消失了。
“傑茜,快跑!”約書亞說的最後一句話還縈繞在傑茜的耳邊,像這衝天的火光一樣,遲遲不肯散去,那個男人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拚回了最後一線生機,傑茜想到這兒,突然覺得一種刺骨的痛流遍全身,胸口處一陣冰涼,她低下頭注視著自己身上這件他為她挑選的黑色鬥篷,一團隱晦的暗紅色正悄悄地擴散開,在剛才的爆炸中,一根斷裂的鐵條伴隨著那聲巨響,一並刺入傑茜的胸前。傑茜撫摸著那根鐵條,手上立即被烙得起了白煙,她再熟悉不過了,那是鍾樓窗台的柵欄,約書亞為了防止她自殺特別定製並加入了銀的柵欄。
“再見,約書亞。”傑茜微笑地閉上了眼睛。
3
莉茲坐在壁爐前,她穿了一件月黑藍色的夾克,剛剛好遮擋住脖子和手腕處露出來的蕾絲花邊。壁爐裡的火燒得正旺,噴薄而出的熱氣將莉茲的臉烘得通紅,像打上了一層厚厚的腮紅。但她卻一直將夾克的拉鏈拉到最頂端,抱著雙膝蜷縮在靠椅裡,就如同一隻躲藏在洞穴裡警惕著外來危險的獾,雖然看起來弱小、怯懦,但周身卻散發著毒蛇般的窒息感,仿佛偷偷地望上一眼,都會即刻中招倒地。
妮娜眼中,莉茲就是這樣矛盾的存在,很原色,亦很危險。
“妮娜,你要對我說什麽?”莉茲的腦後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即使背對著妮娜,也能準確無誤一瞬間便擊中妮娜一刹那的想法,“地板都快被你擦薄了,趁現在索爾沒有來煩我,你最好快點說出你的問題。”
“為了所愛之人,你可以犧牲到什麽程度?”妮娜站在莉茲的身後,幽幽地吐出了這幾天一直困擾著她的疑問。
“讓他好好的活著。”莉茲看了一眼身旁的沙發,示意妮娜如果想討論這種艱澀難搞的問題,最好坐在自己的身邊。
“僅僅如此?”妮娜難以置信地看著莉茲。
“僅僅如此,愛與死總是相生相依,它們都太危險,瞬間就會將人吞噬得屍骨全無,而如果命都沒有了,還談什麽愛。所以,我覺得活著才是最實際的事情,如果真心愛一個人,就盡全力保證他好好地活著。”莉茲翻開手中的一本圖冊,無論是封面的燙金花體字還是書脊處的線繩裝訂,乍看起來,精致高貴,可以看得出主人對它保護得及其用心。可是由於翻閱的次數太多,這本圖冊已經難以維持優雅的氣質而老態盡現,脆弱得好像一粒灰塵落上去,都會頃刻將它瓦解。
“愛能救贖死,還是,死能成全愛?”妮娜的眼光也隨之落在那本吸引著莉茲視線的圖冊上。
“愛與死,注定就是無法割裂的。最極致的愛意,總是要以最深刻的死亡來銘記。”莉茲熟練地將畫冊翻到三分之一的位置,第231頁。
“這是……你的愛人?”妮娜好奇地看著莉茲目光停駐的地方。
“凱斯賓王子。”莉茲用手撫摸著畫冊中少年的畫像,動作輕得仿佛在觸碰陽光,“而死亡為愛情所畫的標記,或許是終點,死為愛陪葬;又可能僅僅是一個開始,愛以死給養。”妮娜還來不及仔細的看一下畫中人的眉眼,莉茲便利落地扣上了畫冊,盡管一切看起來,更像是由於畫冊本身太舊太重,自己支撐不住而自行合攏,“死亡可以是埋葬愛情的墳墓,也可以是孕育愛情的子宮,一切就看你的選擇了。”
“我的選擇?”又一次被莉茲刺中心思,妮娜顯得有些猝不及防,“我,我不知道。”
“索爾徘徊在活著的你和死去的瑟茜之間,這件事讓你很困擾嗎?”瑟茜像看顯微鏡下的標本一樣,專注地觀察著妮娜。
“不!”妮娜笑了笑,“只是讓我很想去死罷了。”
“這倒也是一種辦法。”莉茲不住地點頭,“或許,你也成為死人,和瑟茜站在同一基準線上,就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第四位始祖……”妮娜聽到“瑟茜”的名字後,不自覺地聯想起之前的一切,然而她卻遲疑了半秒,試圖將自己的心底的疑問在說出口之前,過濾得再波瀾不驚些,“真的可以……”
“復活瑟茜嗎?”莉茲平靜地看著妮娜,“然後呢?妮娜,你要和活著的瑟茜共同競爭搶奪索爾,像拔河一樣?”
“那就是索爾的事了。”妮娜微微地搖了搖頭。
“你死掉,或者,瑟茜復活,否則,你們三個人的愛情,只能是一樁懸案了。”莉茲饒有興趣的說,“沒有人會預測到最終的結局。”
“為什麽要預測結局?”索爾推開書房的門一臉倦容地看著妮娜和莉茲,“直接看下去就好了啊,誰會活到最後,我真的是很期待。”索爾舉著手中的《林中小屋》還沒有拆封的藍光DVD,“蕩婦、運動員、學者、傻瓜和處女五個祭品,究竟誰會活到最後。”
“啊,欠揍主角來了,我這個答疑配角要去休息了。”莉茲夾著手中的畫冊,像隻波斯貓一樣,敏捷而又安靜地飄回到自己的房間。
“掌管地球的諸神因為沒有得到處女和傻瓜這兩個祭品而發怒,最終毀滅了地球,所有人都死了。”妮娜看著索爾手中《林中小屋》的封面,將電影最後的結局一字不漏地告訴索爾。
“妮娜!”索爾難以置信地看著一臉無辜的妮娜,剛想捂住耳朵,卻發現聽覺神經早已經將妮娜的話傳到大腦的神經中樞,那個結局已經深切地刻在記憶裡了。
“你可以不去想它,慢慢就忘記了。”妮娜真誠地向索爾提著建議。
“我現在讓你不要去想一頭粉紅色的大象,你告訴我聽完後腦海裡蹦出的第一個畫面是什麽?”索爾強壓著怒氣問道。
“一頭粉紅色的大象。”妮娜脫口而出。
“就是這樣!”索爾將DVD舉到妮娜面前,“你都告訴我結局了,我怎麽可能不去想轉眼就忘記,這和粉紅大象的原理一樣啊,越是提醒自己要忘記,反而記得越清晰。”
“就像瑟茜?”妮娜的視線被DVD的封面上如魔方般旋轉的小木屋遮擋住,索爾看不到她絲毫的表情。
“她已經死了。”索爾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地將這句話說出了口,“妮娜,瑟茜是個死人。”
“如果你當初成功轉換了她,如果她活到現在,你還會像現在這麽愛她嗎?”與索爾不願談起這個話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妮娜根本不想結束這個話題。
“沒有如果,死了就是死了。”索爾轉過身,背對著妮娜。
“如果我死了,你也會思念我一個世紀嗎?”妮娜依然步步緊逼,“就像你思念瑟茜一樣。”
“妮娜。”索爾突然轉過身緊緊地箍住妮娜的肩膀,瞳仁中迸出一縷腥紅,“我不喜歡預測電影的結局,我不喜歡假設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你現在沒有死,將來也不會死。”索爾看著妮娜掩藏了太多情緒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有我在,這些如果,你統統不需要去假設和擔心。”
“或許吧。”妮娜看著索爾,突然間笑了,那笑容虛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那就讓我們一起等待最後的結局吧,肯定意想不到。”
“下回不許再劇透了。”索爾拿起手邊的《林中小屋》,假裝嚴肅地告誡著妮娜,“你把我看電影的興致全都毀掉了。”
“我沒有劇透。”妮娜指著《林中小屋》,“電影在臨近結束的第83分鍾才提到了舊神需要蕩婦、運動員、學者、傻瓜和處女五個祭品來祭祀安撫,而蕩婦、運動員和學者這個時候早已經統統死掉了,只剩下了傻瓜和處女這最後兩個祭品……你早就看過這部電影了,否則你不會知道那五個人分別代表的五種祭品,更不會準確地說出他們先後排列的順序。”妮娜出神地看著壁爐中跳動的火苗,“我並沒有劇透,你已經知道結局,我只是替你說出你想說而又說不出口的的話而已。”
“妮娜……”索爾忽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地了解過妮娜。
“有些事情注定要有個結局,如果你不想決定,那麽由我來做決定好了。”妮娜轉過頭看著索爾,“全部毀滅或許是一種更好的解脫,就像《林中小屋》傻瓜和處女最後做的決定一樣。”
“噓!”索爾突然皺了皺眉,“我們有客人了!”
4
“啊哦,嘖嘖,我們都死了。”約書亞看著對面幾乎被移為平地的鍾樓和躺在馬路旁邊的傑茜,惋惜地攤開了手,搖了搖頭,仿佛一場好戲早早落幕般不盡興。
“如果半個小時前我們沒有離開那座鍾樓,那現在死掉的,就真的會是我們。”傑茜注視著黑鬥篷下那具“自己”的屍體,心有余悸。
“所以,我為我們找來了兩個替身,一個人類,一個吸血鬼。”約書亞轉過身,拉下了百葉窗,將一街之隔的火光、廢墟和屍體都統統屏蔽在視線外,“我們是行刑者此次行動的目標,而這些殺人工具們從來沒見過我們真正的樣子,只知道他們的目標在那個鍾樓裡,一個是金發長腿妹,一個是棕發魅力男,而他們到達鍾樓的時候,又正好聽到他叫出了她的名字‘傑茜’……”約書亞意味深長地看了傑茜一眼,“地點、名字、外貌統統符合,你說,他們還有什麽理由去懷疑眼前目標的真實性呢。”
“別跟我說,我們用兩個替身騙過力量強大到足以血洗這個小鎮的行刑者隊伍僅僅是靠你的運氣而已。”傑茜不由得嗤笑了一聲,“運氣這種東西最不可理喻了,它是一種無理、可恨的概念,難道你真的認為宇由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可以幫助你改變事物或對抗事物嗎?太可笑了,只有白癡才相信並依靠運氣。”
“當然,不是。”約書亞伸出手指,撩撥起傑茜胸前的一縷卷發,“我這樣做,是經過科學推算的。一個著名的統計員曾經講過,雖然人類的個體不盡相同,每個人都是一道難解的謎題,可是把多數人聚集在一起,就會發現其中不變的定律。就像是面對同一個突發狀況時,我雖然不能準確的預測出每一個人的做法,我卻能推算出一個普通人的做法,因為在一群人中,雖然每個個體都有差異,但是總比例卻是保持不變的。”約書亞信心滿滿地敘述著,“行刑者雖然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吸血鬼,但是,他們的思維也只是跟普通人類無異。而面對我們剛才提供替身的那種情況,普通人的做法肯定是相信目標身份,立即執行任務。我所做的,只不過是利用他們定勢的思維,達到我們預期的目的。”
“我是說你聰明得讓人毛骨悚然好,還是說你殘忍得令人頭皮發麻好?”傑茜的表情五味雜陳,“你不僅僅用了替身,還為他們安排重口味的戲份並讓我施展魅惑,最後,你居然想到要用人體炸彈這一招玉石俱焚。”
“那可是整出戲的最高潮,我的神來之筆。”約書亞得意的表情像是剛剛捧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而且,並不是隨便每個人體都可以用來做炸彈的,人體炸彈對人的選擇有著苛刻的要求。”約書亞一臉嚴肅地說,“一般是需要20歲左右,血氣方剛,經受過車技、偽裝、爆破、潛伏等多方面嚴格特訓的人才,才有資格用這種浪漫又極致的方式去死。”
“我能知道你那枚人體炸彈的人體,也就是你的替身,是從哪裡找來的嗎?”
“這可是終極機密,不過,我可以大體地向你透露一些。”約書亞一臉神秘地看著傑茜,“這種自殺爆炸大體上分為四種類型:舍生取義型、仇恨報復型、生活所迫型、絕望厭世型。”
“那你的那個替身,是屬於哪種類型?”
“四種都有。”
“不要說廢話!”
“想知道得更多?”約書亞一把攬住傑茜的腰,“到床上我再告訴你。”
“真要命!”門鈴一聲又一聲地在約書亞耳邊不依不饒的響起,讓他那些已經醞釀在嘴邊良久正準備脫口而出的情話,一瞬間跑個精光,“就算是創造出全世界的上帝,一周還有一天的休息時間,我只要求享受一個晚上,這樣都不可以嗎?”
“那是我叫的匹薩。”傑茜看著約書亞一臉沮喪的表情,不由得偷笑,“是你最愛的奶酪、番茄、羅勒款的瑪格利特匹薩。”
“好吧,食色性也……吃飽了再做會更堅持得更久。”約書亞戀戀不舍的將傑茜放在床上,起身去開門。
“別忘記給小費,現在可是凌晨三點鍾。”傑茜在後面提醒著。
“恐怕,沒有這個必要了。”約書亞手裡拿著一盒匹薩,倒退著走回了房間,“傑茜,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們另外一個共同點?”
“什麽?”傑茜背對著約書亞盤起被他弄亂的長發。
“和你擁有索爾一樣,我也有一個哥哥,一個好久不見的親生哥哥。”約書亞看著門外高出他半頭的肌肉猛男,不由得吞咽了一下。
“真要命!誰能向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什麽狀況?”傑茜頭上還沒有來得及盤好的長發又重新散落在肩膀上,她不解地看了約書亞一眼,轉而又機警地盯著門口處約書亞口中的親生哥哥。
“這就是你養的吸血鬼寵物,J?”肌肉男瞄了一眼傑茜。
“對於二十年沒見的親弟弟,你的見面禮僅僅是一盒匹薩?”約書亞用眼神示意傑茜穩住,暫時不要輕舉妄動。
“相比於你要送給我的這份大禮——”肌肉男指了指傑茜,狂熱的眼神就像是獵人在捕獵時,獵槍下終於出現了等待已久的獵物一樣興奮,“我的禮物是簡陋了些,不過,那可是你童年的最愛。”
“喔,童年?多讓人懷念啊。”約書亞抽動了一下嘴角,“那些白天你把我吊在天花板上當沙包打的時光,那些晚上你把我當成靶子練習射擊的日子,何止難忘,真是讓我至死都不敢忘!”
“你知道,那樣做都是為了你好。”肌肉男活動了一下脖子,頸椎發出了像擎天柱變形一樣的機械響聲,“這就是出生在吸血鬼獵人家族的代價,為了不死在那些怪物的尖牙下,我們只能像對待怪物一樣訓練自己。”
“你這次來不會是幫助我擺脫童年陰影這樣好心吧?”約書亞面對哥哥的示好,依舊不買帳。
“當然是為了她,吸血鬼。”肌肉男看著約書亞,指著傑茜,“我們是吸血鬼獵人,殺死他們是職責,也是天性。”
“抱歉,這個,我已經提前預定了。”約書亞擋在傑茜的面前。
“放心,我不會在你面前殺了她,那樣太殘忍了。”肌肉男從腰後拔出一個木樁,扔到了地上,“我會把她打包帶走,當成宵夜。”
“傑茜……”隨著一陣刺耳的玻璃破碎聲,另一個身影闖進了室內,打破了三個人之間壓抑而又緊張的氛圍。
“約翰尼!”傑茜眼看著約翰尼砸碎窗戶出現在自己眼前,仿佛夢境裡呈現的一樣,而房間裡另外兩個當事人,正專注於對傑茜的分配,顯然還沒有清楚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狀況。
“不!”約書亞下意識側頭看了一眼,突然迅速地向傑茜猛撲過去。
“不!”傑茜在被約書亞壓倒護住的前一刻,眼看著衝向自己的約翰尼被一顆子彈射中,轟然倒在了自己面前,還沒來得等到傑茜再次喚出他的名字,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木製子彈,紫羅勒泡製,帶不走她,我隻好帶走他了,反正都是吸血鬼。”肌肉男手中的槍還冒著青煙,見約書亞用自己的身體為傑茜做人肉盾牌,便一把扛起昏倒在地的約翰尼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5
“傑茜……”索爾吃驚地看著傑茜站在門口,像是看到從飛碟上傳輸下來的外星人。
“妮娜,邀請我進去。”傑茜勉強地對妮娜微笑了一下,但是卻無法掩去神色的焦急。
“還有我。”約書亞突然出現在傑茜的身旁,他的身後堆著四口像棺材那麽大的木箱。
“算上傑茜。”索爾打量著約書亞,“這不會是給房間裡四個吸血鬼準備收屍的棺木吧?”
“他是……”妮娜看了看約書亞,又看了看傑茜和索爾,似乎他們三個人已經認識了許久,而被蒙在鼓裡的,只有自己而已。
“我可不是那種沒品位的吸血鬼獵人。”約書亞摘下了黑超。
“你倒是有品位得在我的浴室裡都安裝針孔攝像機呢。”索爾抱著雙臂,氣定神閑地說。
“這總比你在行刑者要偷襲鍾樓的一小時前才通知我要來得高端吧。”約書亞毫不示弱。
“我可是將替身都挑選好直接打包送到你府上了。”索爾挑了挑眉毛。
“可是你沒有告訴我約翰尼也會做為贈品一同前來。”約書亞喘著粗氣。
“對於一個總是想和我妹妹上床卻又從來沒有得手過的小處男,我這麽做已經很客氣了。”
“你們認識?”傑茜和妮娜終於再也受不了索爾和約書亞之間激情四濺的對話了,直接插入了此時她們最為困擾的疑問。
“嗯……”索爾和約書亞相視一下,不約而同地攤開了雙手。
“到底怎麽回事?”傑茜抓狂地看著約書亞。
“我們還是先進去商量怎麽救約翰尼吧。”約書亞趁傑茜分神的一瞬間,彎下腰溜進了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