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形健的意思並不難懂，nand內存雖然是由東芝發明，本身卻是一項分布非常廣泛的技術。

  東芝雖然擁有它最初的專利，但卻並沒有獨霸這一領域。當然這也是很正常的情況，世界上任何一種技術想要在市場上獲得推廣，從來沒有封閉起來只靠一家公司就能成事的道理。哪怕英特爾，若是沒有眾多廠商支持它的硬件體系，也不可能推廣它的cpu。或者是蘋果，也不可能以一家之力，獨立完善所有的app。

  第一種真正意義上的閃存，是intel生產的nor內存。而如今大行其道的nand內存，則是由日麗公司發明的。東芝、日麗和索尼這些日本電子業的巨頭企業，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廣泛的技術聯盟。從藍光聯盟上就能看得出來，這些電子業的食物鏈頂級巨獸之間，擁有太多可以互相交換的資源，由此結成的關系網要比泛翰集團這樣的中小企業穩定的多。

  而騷尼作為橫跨日、美兩國的電子娛樂業巨頭，在各種產品中nand內存的使用量都是非常大的。本身擁有一部分nand內存的專利，以及龐大的下遊應用技術，市場的佔有量是非常穩固的。

  這些龐大而穩定的需求，使得騷尼擁有一條規模以上的nand內存生產線。而泛翰集團出售的u盤芯片，很大一塊利潤也同樣來自nand內存芯片。

  山形健在這個時候點出這個問題來，顯然就是在威脅周碩。如果不能在u盤專利上達成有利的條件，騷尼就有可能大量低價出售nand內存來衝擊市場。對他們來說增加了nand內存出貨量。一樣是一筆很好的生意。但對泛翰集團來說，卻是足以使整個項目變成積累的危機。

  見到周碩難得的沉默了下來。山形健得意的笑了笑說道：“騷尼的胃口並不大，我們擁有目前日本市場上nand內存最大的生產線。是u盤產品最好的生產商。泛翰集團如果能夠讓出日本市場，我們可以以低價向你們提供一定數量的nand內存芯片。這樣你們在中國、美國或者歐洲，就可以敞開了出售u盤的成品，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看著大片的市場，卻因為產能問題而吃不到嘴裡了。”

  在他看來，這是一個非常劃算的合作方式。u盤的市場有多大，明眼人都看的出來。而世界上絕大部分地區，目前都還沒有u盤的影子。歐洲、美國，乃至東南亞。印度，南美……

  這些國家和地區，所蘊藏的市場潛力並不比日本來的小。但受限於產能問題，泛翰集團卻一時間根本照顧不到。與其讓這些市場如同雜草一樣生長，還不如憑借騷尼強大的生產能力，先迅速的把市場佔領下來。雖然利潤變得比單獨供貨要薄，但數量的極大增長，完全可以彌補乃至帶來超越幾倍的現金流。

  山形健用教育後輩的語氣，向周碩訓斥道：“怎麽樣。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像生產芯片這種事情大可以交給我們日本人來做。在這方面，我們是有著無可比擬的優勢的。你們中國人在技術上還差得遠，安心的做經銷商不是更好嗎！如果使用目前更先進的0.35微米技術，u盤的容量和良品率。都能有一個極大的增強！”

  周碩抿了抿嘴，搖著頭說道：“山行部長，我想請教一個問題。”

  他端正了一下坐姿。顯得更加鄭重的看著山形健說道：“如果技術不如人，就應該安心做貿易的話。請問日本六十年代。為何要堅持開發自己的國民車？為何要努力的普及國產電視機？最終，為何日本的電子業。包括騷尼也都是在那個時候，頂著美國人的壓力，也要搞自己的計算機？”

  哪怕有一千一萬種“偏見”和對敵人的蔑視，也不得不承認昭和時代的日本人，確實是一個頑強的對手。在二戰之後的一片廢墟上，隻用了二十年就重建了一個經濟強盛的日本。這個過程中，尤其以日本的產業自立，最為艱辛和波瀾壯闊。其中又以“國民車構想”和日本電子業的崛起，形成了日本戰後經濟的兩大支柱。但這兩個日本的優勢產業，正如周碩所說一樣，剛開始也是依靠著日本本身的貿易保護策略才得以存活。

  在這兩大產業的開始階段，日本的汽車被美國人譽為“玩具”，計算機則更是飽受intel的打壓。如果按照山形健的理論，那這些努力的過程豈不是也成了無謂的掙扎嗎？

  山形健對周碩的話感到頗為憤怒，瞪著眼睛說道：“那怎麽能一樣呢？我們日本人和你們中國人不一樣，是有著強烈自主願望的。如果放任歐美掌握我們的經濟命脈，又豈能有今天的成就？”

  周碩伸出兩根手指，指著自己的眼睛、然後又指了指山形健的眼睛，接著說道：“你看，山形先生。我們都是一雙眼睛一張嘴，並沒有什麽不同。如果說騷尼無法接受u盤專利被握在別人手裡，那麽我想泛翰集團也無法接受自己的貨源被別人掌握。拋去國家民族不談，任何資本本身都是有著強烈擴張**的，不會因為日本企業**就更強，或者中國企業就沒有這方面的需求。”

  周碩當然很想噴這老鬼子一臉唾沫，可惜如果是二十年後，這種做法當然無可厚非。但在1995年的中國，空有世界第三的國土面積和第一的人口總和，gdp卻連意大利也比不上，更不要說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日本了。放狠話誰都會，但沒有實力的防空話，只能被人嘲笑是大言不慚罷了。

  對於周碩來說，與其和這老鬼子費唾沫星子，不如用事實說話更好。

  “這麽說，周桑對和騷尼的合作，是不抱有什麽信心了？”山形健前傾著身子，咄咄逼人的看著周碩說道：“我還是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不是誰都有這個能力，拒絕騷尼誠意的。要知道對我們來說，usb並非是唯一的選擇。”

  周碩當然知道，如果騷尼認真起來，有太多的方法可以把他卡在日本市場外面。不說日本市場本身的封閉性，nand內存涉及到的諸多交叉專利授權，僅僅是騷尼在日本市場上的話語權，就能讓他擁有徹底繞開u盤的辦法——比如說推出usb接口之外的，其他支持即插即用的硬件接口。

  以騷尼在計算機硬件行業上的權威地位，它就算獨立開發出一種數據傳輸接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說現在這個年代，usb接口還沒有廣泛應用，即使是東芝出售的u盤，本身也有不少要搭配轉接口。

  騷尼完全可以設計一種通過串口、或者並口傳輸數據的存儲設備，或者更喪心病狂一點，它甚至可以通過網卡，甚至是顯卡或者聲卡，或者乾脆專門開發一種主板插卡，總之電腦機箱後面一長串的接口，誰也沒有規定nand內存一定要通過usb接口傳輸數據。

  這畢竟是1995年，而不是usb接口已經極大普及的1998年。以騷尼的影響力在日本這個封閉市場裡，做出什麽樣的改變都不足為奇。至於東芝在這方面，也一樣會樂得看到同類產品的出現。若非是泛翰集團的nand內存專利來自於它，東芝也不敢單純的作一個產品代理商。有其他的產品出現，反而對其在合作中討價還價更加有利。

  周碩淡淡的看了山形健一眼，歎了口氣搖頭道：“對於山行部長來說，是否覺得存儲事業部在騷尼內部來說，並不是那麽核心的部門呢？”

  “你，這是什麽意思？”山形健端正了一下坐姿，不自然的說道：“存儲事業部擁有騷尼最大的生產線，在企業中是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

  周碩嗤笑一聲，挑著眼光看向他。如果真的如他所說，出井伸之就不會抓住這次機會，迫不及待的拿存儲事業部開刀了。所謂最大的生產線，不過是給自己臉上貼金而已。對騷尼來說，它的命脈應該是視聽多媒體、電子遊戲等便攜數碼產品。誠然這裡很多產品本身，都離不開存儲事業部的支持，但它充其量不過是個老黃牛的角色罷了。

  若非存儲事業部是萬金油一樣的角色，一向求問的日本企業裡，出井伸之又怎麽敢拿他來冒險，嘗試啟動內部改革？

  周碩敲了敲沙發的扶手，從旁邊的沙發櫃子裡抽出一份文件來。嘩啦啦的翻出一份專利報告書，輕輕的遞到了山形健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