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皮舍爾公司覺得，技術好就可以不管商業誠信了嗎？”

  出聲的不是楊向新，而是站在他身後的周碩。看著有恃無恐的埃爾，他也不禁為對方的態度激怒了。

  埃爾看了看跟在楊向新身後的周碩，覺得這人可能是奉天機床集團的工作人員，笑了笑點頭道：“商場上的規矩從來都是約束弱者的。”

  他這句話說的倒是輕飄飄，但在場的所有中國人臉色卻一齊變了顏色。弱肉強食的資本市場上，這句話當然沒錯。夠強，什麽規則都可以打破。強者訂立的規矩，從來都不是用來約束自己的。對自己有利，也就遵守了。對自己有害，便視規則如抹布。

  別說大公司就多麽可靠，可靠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對手和大公司是相同量級的組織，二是遵守規則能夠產生更多的利益。

  當撕破規則卻不會付出代價，或者得到的利益比損失的多，這時候大公司一樣會棄節操如敝履。斯皮舍爾公司算不上什麽大公司，別說世界五百-頂-點-小-說-強，就算一千強也進不去。但在國內市場上來說，數控機床領域它就是很大的大公司了。

  “mk800型數控機床雖然有幾項不錯的技術，但其實也就那麽回事。斯皮舍爾如果不想做你們的生意了，楊總可以考慮下趙襄第一機床廠。”

  山諾從周碩身後走出來，竟然也是用英語對著楊向新侃侃而談。看他輕松的樣子，仿佛面前站著的不是國內頂級的機床企業老總，而是在和老婆逛街幫忙砍價似的。

  “這位先生。你是誰？趙襄第一機床廠是什麽公司，在市場上很有名氣嗎？”埃爾說這話的時候連眼神都沒往他那邊看。他在中國國內呆的時間不短了，對國內的一些制度也有了解。

  這什麽趙襄第一機床廠。從名字上看也就是一地級市的機床小廠。像這樣的工廠現在下崗倒閉的到處都是，就算勉強活下來都不容易。和斯皮舍爾搶市場？也不找個鏡子照照自己，是那塊材料嗎？

  埃爾明著問山諾在市場上有沒有名氣，實際就是在問“你誰啊，有資格和我說話嗎？”。

  山諾也不著惱，呵呵笑了一下，失望的搖頭道：“我們趙襄第一機床廠是沒有什麽名氣，但我看斯皮舍爾公司，恐怕也是名不副實啊！”

  “嗯？”埃爾轉過身來。上下打量著山諾，皺眉道：“你們中國人不是有一種美德，叫做謙虛的嗎？在這位先生身上，我可看不到啊！”

  “呵呵，我們中國人還有一句話，叫做朋友來了有美酒，豺狼來了有獵槍！”

  山諾是什麽人啊？從部隊上因為部隊經商問題轉業下來的，耍狠耍心眼埃爾那是他的對手？這一句話，就把他給堵住了。

  隨即他也認識到了。在中國人的地盤上和中國人鬥嘴，那是絕對在拿自己的短處碰人家的長處。斯皮舍爾公司的優勢在技術，跟一個不相乾的人扯什麽淡？

  “楊經理，斯皮舍爾公司的意見就是這樣了。我們可以提供有償的系統升級。究竟是否同意這個要求，你可以自行做主。”

  楊向新向旁邊看了一眼，抿嘴向周碩求助道：“周總。你看……”

  周碩也看了埃爾一樣，這斯皮舍爾公司太可恨了。完全就是趁人之危。哪怕換了一個時間，楊向新也不會這樣沒有退路。數控機床不行總還有普通機床可以做。但既然是卡時間的政治任務，自己不出手，說不定楊向新最後真的要向埃爾低頭。

  “曲主任，你看這個mk800的問題，有沒有什麽辦法？”

  周碩自己對自動化控制這一塊也是抓瞎，但曲道奎卻不一樣。堂堂中科院奉天自動化所的碩士，德國薩爾大學的訪問學者，機器人國家工程中心副主任——這麽一串履歷，說明他已經是國內自動控制裡金字塔尖上的人才了。

  數控系統本來就和機器人技術一本通源，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層面的技術。而且機器人系統控制的部件、操作的維數都大大超過了普通的機床。數控領域裡的“小王子”五軸加工中心，也不過和機器人的難度類似。

  有這麽一尊大神在，這才是周碩的底氣。

  曲道奎點了點頭，溫和的笑了笑說道：“mk800是目前國內用的比較多的系統，我和山廠長在研發新松系統的時候，也進行過細致的研究。”

  說完這句話，他轉而用英語向埃爾說道：“埃爾先生，貴公司mk800的數控系統，眾所周知在1.3版本有一個嚴重的算法錯誤。這在國外早就是公開的秘密，只不過你們做的好，在還沒有引起太大反應的時候，就用系統升級的方式給掩蓋下去了。”

  埃爾臉色一變，狠狠的瞪著他恐嚇道：“你別胡說，小心我們公司告你誹謗！”

  “這有什麽胡說的？”曲道奎毫不在意，淡淡的說道：“德國著名的行業期刊《自動化控制與算法》在1993年5月刊就有一篇論文，專門說了你們公司mk800的算法問題。你要是想起訴我的誹謗罪名，起碼也要連帶起訴這家專業期刊？哦，對了，這家可是一本影響因子1.2的期刊。”

  埃爾的臉憋成了豬肝色，看著曲道奎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和跟山諾打的嘴仗不同，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曲道奎一張嘴，就讓他知道自己是碰上硬茬了。德國的機床技術舉世皆知，能在德國獲得影響因子1.2的期刊，本身就擁有極高的業內地位。斯皮舍爾要想和人家打官司，那不是老壽星吃砒霜活膩了嗎？

  只是這人是誰？怎麽三年前一本德國期刊的內容都知道？埃爾開始認真了起來，技術是一把利劍，既能在奉天機床廠身上割肉下來，也同樣能傷到斯皮舍爾自己。

  “就算有這麽一篇論文，我們那也是優化了之前的算法。我們的新算法優化了輪齒分布的精度，提供了比原版更優秀的技術！提高了現在設備的性能，難道你們不應該付款嗎？”

  埃爾這是技術上被人揭穿，於是直接就不要臉了。他這個說法，理解起來就是說，你們之前買的就相當於殘次品設備。生產出來的齒輪如果精度要求不高，其實是能用的。你們現在要求更高精度，當然就要拿出更多的資金來升級。

  這不就是強盜邏輯了嗎？要知道除了這個齒輪參數以外，這個數控機床設備生產別的零件，可都是能夠達到設計精度的……

  而埃爾，則是乾脆聲稱這個有問題參數的齒輪精度，實際上才是正常精度。這指鹿為馬的功夫，真是不要太熟練。

  總之，斯皮舍爾的態度就是寧死也不會承認他們的系統有缺陷錯誤就是了。

  “哦，那好，這已經不是技術問題了。”曲道奎聳了聳肩膀，看向楊向新說道：“楊總，非常抱歉。我看你們還是花錢升級系統，我記得周總有過這麽一句話，無論是誰，也別想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楊向新知道曲道奎說的沒錯，這埃爾現在就是明著耍賴，技術上認栽卻在商業上硬撐著不松口，誰也是沒辦法。

  “那，好。”楊向新臉色無比難看的點了點頭，向埃爾說道：“埃爾先生，請你盡快安排設備的系統升級，我們還要抓緊時間安排生產。”

  埃爾得意洋洋，驕傲的點頭道：“楊先生方心，我們美國人的工作效率一向是很高的。”

  曲道奎這時候也用英語勸楊向新道：“楊總不用擔心，其實修改這個算法是很容易的事情。mk800使用的plc——可編程邏輯控制器用的是梯形圖語言，預設了專用宏功能。這個齒輪算法的缺陷，實際上是自動刀具補償的和軸跡控制參數的程序衝突導致的。只要在pmc控制軸的梯形圖程序中修改一個變量，就能完美的解決輪齒分布不均勻問題……”

  “stop！”埃爾急慌慌的大喊一聲，阻止了曲道奎繼續說下去，死死的盯著曲道奎問道：“曲先生，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這是我們公司的商業機密！”

  “我在德國薩爾大學做過訪問學者。”

  行了，響鼓不用重錘，曲道奎隻這一句話就讓埃爾臉色刷的又變白了。薩爾大學的計算機系在國際上有著崇高的地位，其電子技術系的系統理論實驗室，更是在歐洲首屈一指。

  既然曲道奎能把mk800的缺陷指出的這麽細致，那說明他肯定深入的研究過這個系統。研究到這種程度，那說明中國人在數控系統上面取得了讓人震驚的進步！距離完善整個系統，恐怕也只是臨門一腳而已了！

  埃爾心中狂跳，如果己方繼續要求有償升級，等中國人的國產系統做出來，那還有斯皮舍爾繼續做生意的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