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子的她,令他感到一絲緊張,好像隨時會失去。
不,可能正在失去,可能已經失去……
戰行川強迫自己把視線收回來,許久以後,他才好像歎氣似的說道:“不管發生什麽,你要相信,我這輩子最感激的事情,就是和你一起生下了睿睿。”
冉習習終於如夢初醒,她有些遲疑地看向他,下意識地問道:“怎麽了?”
那樣的語氣,她覺得很陌生。
而且,她忽然意識到,他們兩個人居然平心靜氣地在一起聊了這麽久,沒有挖苦,沒有諷刺,甚至沒有吵起來。
好好說話是一件多麽簡單的事情,偏偏,作為曾經最親密的人,他們反而做不到這一點。
“沒什麽。說太久話了,有些累了。”
因為角度的原因,戰行川稍微一歪頭,冉習習就看不到他的臉了。
她沒有再問,重新躺下,胃還有一點點抽痛。
房間裡異常安靜,在這種靜謐的環境之下,連心事都好像被稀釋掉,不複沉重。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冉習習有點兒昏昏欲睡的時候,她忽然聽見身邊的男人在輕聲喊著自己的名字,一聲連著一聲。
那兩個字從他的口中發出,令她感覺到一絲難以言說的情愫,就好像在小時候,某個下雨天的周日午後,對著窗戶舔一支草莓甜筒,綿綿纏纏的。
她故意裝睡,偏不吭聲。
果然,他又喊了幾遍。
最後一遍,戰行川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嘶啞,冉習習終於無法再假裝,她輕輕地咕噥一聲,翻過身來:“嗯?”
她睜著迷蒙的一雙眼,好奇地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忽然對她笑了起來:“除了離婚協議書上原來的那些,睿睿的撫養權也給你,我們離婚吧。馬上。我這就叫律師過來。”
冉習習一下子懵了,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急忙坐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不斷張合的嘴唇,終於確定這不是夢。
夙願成真,那一刻,她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戰行川怎麽會答應把睿睿還給她?這其中一定有什麽陰謀!
“怎麽了?你不肯答應嗎?還是說,你已經找好了下家,只是人家不願意養別人的兒子,所以,你又不想要孩子了?”
見她久久地不說話,戰行川反而急躁起來,冷聲問道。
聽見那無比熟悉的充滿諷刺意味的話語,冉習習這一次終於確定,戰行川還是戰行川,他沒有被鬼上身,她急忙搖頭否認:“當然不是!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不敢相信,你居然會同意。
“理由。”
幾秒鍾後,她也鎮定了下來。
為了不被再騙一次,她想,她必須聽聽他這麽做的理由。
“什麽理由?”
戰行川微微眯起了眼睛,不悅地問道。
冉習習坐在床沿上,赤著腳,睡褲的褲腳顯得有些肥,露出她一截細細的腳踝,蒼白的皮膚上,發藍的血管就愈發明顯,她垂著頭,不肯退讓:“你把睿睿給我的理由。”
他忽然笑起來,笑得很放肆似的:“理由嘛,我可以告訴你。我說過,我這條腿很可能會出問題,到時候十分影響形象。假如我又跛腳,又帶著個前妻生的兒子,以後想再婚就更難了。要是把兒子給了你,以後的妻子應該也會放心一些。之前我一直想不通這個問題,現在我想通了,你能生,別的女人也能生。所以,我還要多謝你,是你昨晚提醒了我。”
說完,戰行川頗有些挑釁似的看向身邊的女人。
她像是被嚇到了一樣,嘴唇微張,一整張臉上幾乎不見血色。
冉習習沒有想過,他真的可以說出這麽一番無情的話來。從前,戰行川死也不肯把孩子給她,她雖然怨恨,可心裡也明白,他的確把睿睿當成心頭肉。此時此刻,當殘酷的現實一點點攤開在她的眼前,她才終於明白,對於男人來說,孩子,其實也算不上什麽。
是,她昨晚求他的時候,的確說過,假如他以後和別的女人生了三兒五女,也就不會再那麽以睿睿為重了。
她以為他不會聽進去,哪知道,他居然聽了進去。
“錢……還有公司……我不會要……”
許久之後,冉習習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思考能力,以及語言表達能力。
她吃力地說道。
不想,戰行川惡狠狠地打斷她:“那些本來也不是給你的!我不想讓睿睿跟著你受苦!我已經查過了,你的薪水在巴黎只能算是中上水平,睿睿再過幾年就要讀書,你難道想要讓他跟你過那種最普通的生活嗎?”
冉習習被問得啞口無言,她的收入的確不算多,和戰家的錢比起來,更是九牛一毛。
她不覺得睿睿跟自己在一起生活是受苦,可要說是做一個貴公子,每天享福,倒也遠遠算不上。
見她語塞,戰行川好像打贏了勝仗的將軍一樣,眯眼打量著冉習習,神態倨傲。
“離婚之後,你就帶著睿睿搬出去吧,你不是自己還有一棟小別墅麽?總不至於和我離婚了,還賴在這裡不走吧?”
那個“賴”字,深深地刺痛了她,她厲聲質問道:“我什麽時候非要住在這裡了?你不要說得那麽難聽……”
太過用力,胃部升起一陣熟悉的疼痛,冉習習連忙伸手捂住,緊緊地抿住嘴唇,眼含恨意地看著戰行川。
等那陣疼痛稍微褪去,她咬牙說道:“放心,我一定會盡快搬走的。”
聽她這麽說,戰行川才緩緩點頭。
半個多小時以後,律師冒著細雨趕來,他似乎也沒有想到似的,金邊眼鏡上都是密密的小雨珠,一進門就打了個噴嚏。
“抱歉,戰先生,您要的東西,我都帶來了。”
律師馬上把離婚需要的相關文件都準備好,一一放在桌上。其中,那份早已擬好的離婚協議書,就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戰行川直接告訴他,戰睿玨的撫養權,他放棄,給女方。
“哦,好。”
一聽見他忽然改變主意,律師顯然大為震驚,但因為多年的職業素養,他見多了這些有錢人的出爾反爾,所以,他什麽也沒有說,而是立即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重新擬過了一份新的協議書。
“請兩位過目,假如沒有異議的話,就可以簽字了。”
新打印出來的離婚協議書,還帶著一點點溫度,冉習習摸著紙張上的微微的熱,隻覺得心卻在一寸寸的涼。
她該怎麽告訴戰睿玨,他不是被媽媽爭取來的,而是被爸爸拋棄的。
不,她永遠不能那麽說。
她不想破壞戰行川在兒子心目中的形象。她更不想戰睿玨變成第二個戰行川,或者讓戰行川變成第二個戰勵暘。
她希望,就算她和戰行川永遠沒有辦法做成一對恩愛的夫妻,但他們的兒子依舊能夠尊敬和愛戴自己的父母。
“我沒有異議。”
戰行川草草瀏覽了一遍,刷刷簽下了自己的大名,毫不猶豫。
相比之下,冉習習卻成了拖拖拉拉的那一方。
她擔心戰行川故意設了什麽陷阱,自己身邊又沒有律師幫忙,於是冉習習耐著性子,反覆看了幾遍協議書上的條款,針對其中的幾條,她還提出了這樣或那樣的疑問,好在律師都詳細地給予了解答,看上去再也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
連律師都說,單純從協議內容上看,她是受益的一方,因為她幾乎分走了戰氏的大半家產。
而且,她也等於是間接拿回了刁氏的幾家公司。
“我知道了。”
冉習習拿起手邊的簽字筆,想了想,又放下。
“我能和他單獨說幾句話嗎?”
她看著律師,眼神澄淨,令人不好拒絕。
律師首先看向戰行川,征詢著他的意見,見他微微點頭,律師才客氣地說道:“當然。”
他起身離開,房間裡再一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我還是想不通,你為什麽會忽然改變主意?還有,你是個商人,你應該知道,你這麽做會很虧本,而這不是你一貫的做事風格。”
冉習習拿著那份離婚協議書,沉聲問道。
“有什麽想不通的?難道我上一次給你的,上面不也是這些條件嗎?你當初怎麽不懷疑,現在只因為我答應把睿睿給你,你就那麽多懷疑?還不如直接說,你現在不想要孩子了,更乾脆一些!”
戰行川一臉鄙夷地看著她,好像認定了她覺得孩子是拖累,影響她以後改嫁似的。
“我什麽時候說不要孩子了!”
她感到一陣天大的委屈,氣上心頭。
“喬思捷肯養我的兒子嗎?”
他定定地看著她,好像她根本就是個透明人一樣,能把她看得清清楚楚,一覽無余。
見冉習習的身體不可遏製地顫抖了兩下,戰行川輕輕撇嘴,冷笑道:“別以為我的腿斷了,躺在這裡就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喬家那點事,你很上心嘛,你姐姐已經搶先一步嫁進去了,你這是也要跟隨她的腳步了?姐妹嫁兄弟,也算是一樁美談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