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睿玨把嘴唇抿得緊緊的,也不回答戰行川的問題,只是把一條自己吃飯用的圍嘴在拚命地往恐龍雙肩包裡塞。不大的雙肩包被一堆東西塞得滿滿當當的,連拉鏈都拉不上了,他十分著急,用力一扯,“啪”拉鏈頭掉下來,這回徹底拉不上了。
他氣得不行,猛地推開了戰行川的手,然後雙手一摟,把雙肩包抱在懷中。
“睿睿,你又想往哪兒跑?”
眼前的情況有幾分似曾相識,戰行川很快反應過來,這小子分明就是又想離家出走!
“你帶著玩具和存錢罐要去哪兒?”
好家夥,這一次連老婆本都帶上了,準備充足,看上去比上一次還有決心。
戰睿玨把小臉一揚,哼了一聲,沒搭理他,就要跑出臥室。
戰行川氣得臉色發白,他一把抓住戰睿玨的衣領,把他丟到床的中央。
當然,整個過程中,在力道上,戰行川還是很有分寸的,起碼不會真的把這小子給摔得七葷八素,只是想要做樣子,嚇一嚇他罷了。
戰睿玨連同懷裡的東西一起倒在了床上,他剛要爬起來,戰行川已經用一隻手輕輕松松地把他按住了。
“我告訴你,戰睿玨,我不管你現在聽不聽得懂,十八歲以前,你都老老實實在我身邊待著。等你到了十八歲,你就是想在家裡賴著不走,我都會給你趕出去!”
就算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不過,單看動作,戰睿玨也知道,自己現在是別想走了。
他抿著嘴唇,因為用力,所以下巴上出現了幾個小渦,還有些輕微的顫抖。
戰行川以為他終於老實了,於是撤回了手。
哪知道,就在他的那隻手剛離開戰睿玨的胸口,小家夥就撕心裂肺地大喊起來:“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一開始是單音節,後來就連在一起了。
他坐在床上,用盡全力大喊著,臉頰漲紅,一頭是汗,兩隻眼睛緊緊地閉著,還握著小拳頭。
那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正在向全世界發出它的第一聲啼哭。
戰行川的腦子嗡嗡直向,他站在原地,整個人就像是看電影一樣,把這幾年一個人好不容易把戰睿玨帶大的經過全看了一遍。
第一次衝奶粉,第一次換尿布,第一次帶他出門。
他長的第一顆牙,用胎發做的毛筆,走出去的第一步。
他承認,自己的確不算是一個好爸爸,可他真的已經努力了。
從來沒有人教他怎麽樣才算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也沒有幫他去適應這個角色,更沒有和他一起來參與到一個新生命的成長。
這一刻,戰行川才終於意識到,為什麽現在的他和虞幼薇再也不能像當初那樣,即便發生了不快,也能重修舊好。原來,自己的內心深處一直是責怪她的,怨她不停地慫恿自己生下這個孩子,之後卻又對他不聞不問,完全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
聽見戰睿玨在樓上嚎啕大哭,李姐頗有幾分吃力地走上來。
一見到孩子邊哭邊喊,聲音都啞了,一抽一抽的直打嗝,她急忙過來哄,又抽空回頭看了一眼戰行川:“她走了,我想留她,可她跑出去了,你快去追吧……哎,連車都沒有,難道靠走回去啊……”
李姐心疼地把戰睿玨抱在懷裡,不停地輕拍著他的後背,幫他順著氣。
見戰行川站在原地不動,她氣壞了,居然朝著自己的老板大吼道:“看不見孩子哭嗎?先把她哄回來,她來了,孩子就不哭了!”
他這才如夢初醒一般,跑了出去。
李姐也不禁後怕地拍拍心口,自己真是瘋了,竟然和雇主大呼小叫。
戰睿玨抽噎兩聲,長長的睫毛上都是淚珠。
他張著嘴,還不停地發著類似於“媽媽”的聲音。
戰行川飛快地跑下了樓,衝出大門,向遠處張望了一下,並沒有看見冉習習的身影。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時間差不多過去了十幾分鍾,不短了,她如果一路小跑,或者搭上了車子,那麽這會兒也能走出好遠了。
他急忙去開車,幸好這裡只有一條路通向市區,不至於走岔。
戰行川發動起車子,盡量以最快的速度去追冉習習,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追上她,也許是為了哄戰睿玨,也許只是因為自己不想讓她這麽離開。
她之前的話言猶在耳,她說,她擁有這麽一副糟糕的身體都是拜他所賜。他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那些都是事實。
雖然她捅了自己一刀,害得他也在醫院裡躺了十幾天,可她當時更慘,還在月子裡,就被警察帶走了。雖然之後被保釋,但剩余的日子裡也是過得稀裡糊塗,想必落下了不少的月子病。再加上,大出血之後,她體內氣血兩虧,怪不得她的臉色看起來總是不太好,每次碰到她的手也是涼冰冰的。
戰行川在心裡胡思亂想著,一會兒覺得冉習習的命運可憐,一會兒又覺得自己當初也有苦衷,要不是這條路上的車子不多,以他現在無法集中注意力的狀態,肯定要出事。
又開出去一段距離,他終於看見,有個纖細的身影正在前面孑孑地走著,看起來十分孤單。
是她。
偶爾有一輛車從旁邊擦過去,速度飛快,沒有人多看一眼這個失魂落魄的女人。
冉習習跑了好幾分鍾,確定身後不會有人追來了,這才改跑為走。
她試著掏出手機,查看地圖,發現再走一公裡左右才有地鐵站,於是認命地繼續向前走著。雖然感到疲憊,但她的雙腿卻是不停地機械化地邁動著,一步,一步,絲毫也不停歇。
冉習習有些後悔,她預料不到,戰睿玨居然會再次跑回來,還會聽見她說的那些話。她一直希望,這個孩子什麽都不知道,健康開心地長大,永遠不要知道自己是由一個代孕媽媽生出來的。這一刻,冉習習多麽渴望,現在的孩子不要那麽聰明,不要那麽早熟,要是像自己小時候那麽單純,傻乎乎的就好了。可惜,戰睿玨比同齡的小孩更敏感早熟,從他當時的表情上來看,她知道,他聽懂了。至於聽懂了一半,還是全部,冉習習就不知道了。
她想,自己再也不能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虞幼薇本來已經很不喜歡他了,要是再知道這些,想必會火冒三丈,大發雷霆,這股氣終究還是要發到可憐的孩子身上。
此時此刻,冉習習忍不住惡毒地想,要是他們兩個人都死了就好了。戰家和虞家都沒有人能夠收養這個孩子,那麽自己哪怕去求人幫忙,打通各種關系,也要收養睿睿,把他帶到巴黎去,讓他接受最好的治療。
可惜,戰行川和虞幼薇都活得好好的……
正想著,身後傳來一聲汽車鳴笛聲,嚇得冉習習幾乎跳起來。
她畢竟在想著不太好的事情,難免心虛。
猛一回頭,冉習習看見,戰行川的頭正從車窗裡探出來。
“上車。”
她恍若未聞,反而加快腳步。
戰行川也不催她,把車速放慢,就這麽一直跟著她。
跟了十幾米,冉習習終於受不了了,她懊惱地停下腳步,向他大喊道:“你別跟著我了,你放心,我不會再多說一個字了!”
誰知,他卻面無表情地說道:“睿睿哭得很凶,一直在找你。”
他不會蠢到,以為戰睿玨口中喊的“媽媽”是指虞幼薇。
冉習習愣住了,眼前浮現出戰睿玨哭得發紅的小臉。
可她依舊無法做到心平氣和地返回去看他。
“先上車。”
戰行川又催了一句。
見她不動,他無奈地把手撐在車窗上,按了按眉心,啞聲開口:“你不用擔心虞幼薇那邊,她不會隨便再來這裡,而且,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我也不會和她結婚。就像你說的,如果她真的是導致睿睿早產的罪魁禍首,我想我會重新審視和她的關系。”
讓戰行川說出這番話,其實很難。
因為一旦他承認了這些事情是有可能存在的,就等於是讓他承認了自己從頭到尾都是錯的。
他那麽驕傲的人,的確不容易。
“你真的會去查嗎?”
冉習習額頭上的一滴汗順著睫毛淌了下來,令她的眼睛有些酸澀。
“我會。但我需要時間。”
這一次,戰行川沒有騙她。
“我希望你明白,我讓你查這些事情,並不是因為我妒忌你們的相愛。我只是想要為自己,為睿睿,討回一個公道而已。一個懷孕的女人不能保護好自己的孩子,這是你一輩子無法想象的壓力,而我帶著這份壓力活了將近四年。”
冉習習目視著他的雙眼,語氣堅定。
聽見“相愛”兩個字,戰行川微微一怔,他沒有說話,只是也抿緊了嘴唇,那神色和戰睿玨真的是一模一樣。
她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等到兩人返回家中,戰睿玨已經洗過了臉,坐在沙發上,呆呆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聽見玄關處傳來聲音,他也沒有朝這邊看過來,依舊一動不動。
看著他的小小身影,冉習習的心底猛然間重重一沉:孩子的病情不會因為今天的事情加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