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冉冉懷疑自己已經把膽汁都吐乾淨了,嘴巴裡苦苦的,除了早飯,一整天她都沒吃什麽,剛才在戰家大宅吐過一次,胃裡早就空了,現在除了吐出來一些酸水兒,其余什麽都沒有了。
身邊的人遞過來一條熱毛巾,她以為是張姐,接過來捂住了嘴,擦了擦嘴角,艱難地站起來,按下衝水鍵。
哪知道,一扭頭,刁冉冉吃驚地發現,站在旁邊的人竟然是戰行川,他的手裡還端著一杯溫水,見她擦乾淨了嘴,又把水杯遞給她,把髒了的毛巾接過去,隨手放在一旁。
他這種大少爺,何曾伺候過別人,所以,這一套動作做下來,在刁冉冉看來,感覺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
她接過水杯,小口抿了兩下,漱漱口,把水吐出去。
“這小東西現在還沒有黃豆大,怎麽就可以這麽折磨人?這要是再過幾個月,等到長成西瓜這麽大,那還得了?我們不會生個哪吒出來吧?”
戰行川狐疑的目光掃過刁冉冉的臉,又看向她的小腹,那裡明明還平坦著,可是,剛才見她吐得那麽辛苦,足可見這個小生命不是什麽善茬兒,這麽小就開始折磨自己的親媽了,以後保不齊也是個小淘氣。
“你才生個哪吒呢!哪有這麽說自己孩子的?還黃豆西瓜,你不能用一個好一些的比喻嗎?”
她吐得難受,胸口正悶著,呼吸不暢,耳聽著戰行川的話,沒來由地一陣來氣,不由得大聲搶白道。說完,刁冉冉還橫了他一眼,把水杯用力塞進他的手中,抬腳就向門外走去。
他沒想到她如此沒好氣,有一種馬屁拍在馬腿上的感覺,隻好認命地快步跟上刁冉冉。
因為王靜姝的事情,兩個人的晚飯吃得比平時晚一些,張姐剛把湯端上來的時候,何叔竟然來了,手裡拎著一個黑色的帆布袋。
“戰先生讓我送來的,你們走的時候忘記拿走了。他怕你們著急,所以特地讓我跑一趟。”
何叔第一次來這裡,神情不禁有些拘束。
刁冉冉這才想起,自己和戰行川走得太急,居然把裝了現金的帆布袋落在了戰家,裡面裝了七百五十萬現金,這可不是小數目,若是丟了或者少了,實在不是一件能夠說得清楚的事情。
她急忙站起來,親自向何叔道謝,連聲說辛苦。
何叔立即說應該的,何況自己只是跑腿而已,多虧戰勵暘細心。
“其實,戰先生也是不放心你們兩人,順便讓我過來看看。大家都沒事,這就好了。太太的傷口已經止住血了,也縫合了,哎,就是不知道等她醒過來,會不會哭鬧……”
在戰家工作了這麽多年,何叔算是一群傭人之中資歷最老的,他也十分清楚王靜姝的性格。等她醒過來,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永遠缺失了一根手指,怕是要鬧上幾天才肯罷休。雖然,造成這件事的主要原因在於她自己,和別人沒關系,但她一定會遷怒身邊的人,誰去伺候她,誰一定會遭殃。
“你們不用太遷就她,如果她還繼續執迷不悟,那就滾出去好了,不是有錢住酒店嗎?”
戰行川的眉心隱隱跳動著,一想起王靜姝居然敢向高利貸借錢,為了讓自己翻盤,繼續賭錢,他就怒不可遏。
何叔應了一聲,心裡卻很清楚,這話也只有戰行川能說,其他人包括自己在內也就是聽聽而已。
他把錢送到,就完成任務,還要馬上返回去。
戰家如今人仰馬翻,何叔還要回去處理一攤子事情。
“我送你,何叔。”
戰行川倒是很敬重他,親自將他送出門去。
何叔受寵若驚,和他一前一後走下台階。想了想,他忽然收住腳步,扭頭看向戰行川,嘴唇嚅動幾下,似乎有話要說似的。
“怎麽了,何叔?”
戰行川直覺他好像想要和自己說什麽,但又忍住了,不由得好奇地詢問道。
“我……我沒事,你快回去吧。我這就坐車回去,家裡還有好多事情等著我去做呢。”
遲疑了幾秒鍾,最後,何叔還是搖搖頭,坐上了車子。
戰行川站在原地,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奇怪,怎麽就連素來沉穩老實的何叔都看起來怪怪的,一副欲言又止,有話不說的樣子。
*****
裴子萱低著頭,雙眼緊盯著自己的腳尖,臉上流露出緊張恐懼的表情。
自己已經不是第一次把事情搞砸了,雖然,不能完全怪她,可事情沒有按照預期發展,無論怎麽樣,虞幼薇都會認為是她辦事不利,把失敗的原因全都歸結在自己的身上。
所以,她真的很害怕。
她這麽站著,已經站了足有五分鍾了,然而坐在她面前的虞幼薇一直沒有開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虞幼薇才輕聲問道:“也就是說,他把人帶走了,是嗎?是他親自過去的?”
聽見虞幼薇終於開口說話,裴子萱的心才稍微放下來一些,她點點頭,小聲回答道:“是,他自己一個人過去的,把錢還了。凱哥也不想把事情鬧大,也就讓他把人帶走了,沒有攔著。”
她口中的“凱哥”就是那個花臂男子,寸頭青年是他的一個手下,凱哥手裡有三五十號人,他也算是本地的一個小頭目,不過在他的上面,還有好幾個更大的大哥,但是平時很少露面,只有每個月結帳的那天才會帶著人出來拿錢。
即便只是個小頭目,但是,裴子萱聯系到凱哥,也費了不少周折。
最近風聲緊,這些放高利貸的人也都很謹慎,一些地下錢莊的老板見勢不妙,大多夾起尾巴低調做人,也都叮囑手下,盡量不要再去招惹不必要的麻煩,賺穩當的錢,輕易不要冒險。
所以,這段時間,凱哥的生意也不好做,底下幾十個人就是幾十張嘴,他也很愁。
“這倒是,他也不是什麽膽子大的,見好就收罷了,也不怪他。”
虞幼薇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輕聲說著,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裴子萱大氣也不敢出,然而心裡卻忍不住腹誹:不怪他,難道那就是怪我咯。
不過,她也只是在心裡想想罷了,表面上仍舊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
“凱哥和我說,事情沒有辦好,他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要是你覺得不滿意,他可以返一部分錢給你做賠償,具體你給個數,說給他聽聽,要是可以的話……”
裴子萱小心翼翼地轉述著凱哥的話。
虞幼薇冷笑著打斷她:“都已經這樣了,我還要錢做什麽?何況那些錢本來也不是我的,我從來沒想過拿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你告訴他,只要他把嘴巴閉緊就可以了,千萬不要走漏風聲。”
裴子萱連忙點頭,說知道了。
世上但凡看起來有些蹊蹺的事情,若是細一追究,你就會發現,其實每件事都絕非偶然——
王靜姝雖然一向大手大腳,可從年輕的時候起,就從來沒有隨便借過錢,更不要說欠債了,她毫無預兆地向高利貸借錢這件事,其實只是她掉進了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罷了。
自從虞幼薇從戰行川的口中得知,他允許戰勵暘夫婦住回了戰家大宅之後,她就馬不停蹄地去請了私家偵探,每天潛伏在戰家外,二十四小時留意著裡面的情況。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要不了多久,或許,戰家就會出現一些足以令她有機可乘的轉機。
在戰家生活了好幾年,虞幼薇太清楚了,戰勵暘夫婦二人隨時都會因為一點點小事發生爭執。在國外的時候,他們或許還會相互依偎,但是,回到國內之後,那些被壓抑著的矛盾再次顯露出來,想要對它們視若無睹,就不太可能了。
她猜得很準,果然,王靜姝在凌晨帶著細軟,坐車離開了戰家,很顯然是和戰勵暘爆發了一次激烈的爭吵,憤然出走。
情緒不佳的女人,最容易也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花錢。
不費什麽氣力,王靜姝就聯系到了曾經的幾個小姐妹,從前的小姐妹如今也都成了老姐妹,五十多歲的女人,除了包養小鮮肉,更愛打牌,大家好多年不見,自然要坐下來先打四圈牌過過癮才行。
牌桌就是女人的陣地,穿的戴的,哪怕是臉上的一條皺紋,在一盞燈下都是一覽無余的。要不然,張愛玲怎麽會說,王佳芝在太太們面前饒是有一張年輕的臉,可也不敵嘩啦啦洗牌時伸出手來人家指頭上的一枚鴿子蛋那麽閃光耀眼。
王靜姝離開中海太久,難免露怯。
打牌最忌諱怕輸,越是怕輸,越是錢緊,就越容易畏首畏尾,打錯牌張。
四圈牌下來,她面前的籌碼已經所剩無幾。然而其余的太太們都在興頭上,大聲嚷著誰也不許走,叫來宵夜,邊吃邊繼續。
何況,王靜姝也不想就這麽灰溜溜地離開,她要回本。
這樣的賭徒,自然是放高利貸的人最想要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