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刁冉冉的解釋,戰勵暘沒有說話,依舊站在原地,只是向她點了點頭,表示聽見了。
她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此刻就全都派不上用場了,因為對方再也沒有說什麽。
幾秒鍾後,好奇心還是戰勝了理智,刁冉冉試著上前走了兩步,靠近一些,踮腳朝那間房望了望。只見房門是大開的,不知道是原本就打開的,還是戰勵暘把門打開的。
她還記著馬修把這間房糟蹋得猶如糞坑一樣,下意識地掩鼻,不過,她很快就意識到,房間經過仔細的清掃,已經恢復了乾淨整潔。
大概是刁冉冉的這一動作引起了戰勵暘的注意,他咳嗽了一聲,用手捂著嘴,小聲地說道:“別怕,雖然這幾年家裡沒什麽人住,不過老何老趙他們平時都會定期打掃的,不會髒。”
見他誤會了,刁冉冉立即有些窘,可她又不能把馬修那件事拿出來說,愣了一下,她訕訕地回答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幸好,戰勵暘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什麽,他再次沉默了下來。
雖然對戰家大宅極其陌生,也不熟悉這裡的構造,不過,托孔妙妙的福,她上一次告訴過刁冉冉,虞思眉和虞幼薇母女在戰家的那幾年都是住在這間小屋的。這裡原本是一個小的儲物室,剛來的時候,母女兩個人齊心協力將其打掃乾淨,然後搬了進去,一住就是好幾年。
現在看來,這實在不是一個美妙的住處。
不過,相比於流露街頭,無處安身,也算是一個庇佑之所了。
“爸爸,夜裡涼,您還是早一點兒上樓休息吧。”
即便肩上披著一件外套,可是刁冉冉還是能夠感覺到有一股涼氣不停地從腳底往上竄似的。寒夜已深,房間裡的暖氣似乎都不那麽熱了,在一樓站得久了,難免會覺得有一絲冷意。
一聽她的話,戰勵暘側過臉來,淡淡地看了刁冉冉一眼。
“冉冉,你介意和我說幾句話嗎?”
她略顯吃驚,對於在這種時間這種場合下,公公要和自己說些什麽而感到一些錯愕,而且還是用那種鄭重其事的語氣。不過,她還是立即點了點頭,微笑道:“爸爸要和我說什麽?”
戰勵暘開門見山地問道:“你知道虞幼薇那孩子嗎?”
這個問題一出來,刁冉冉頓時有些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回答了。
她很敏感,因為她捕捉到了,戰勵暘在說到虞幼薇的時候,用的是“孩子”兩個字。
這也確實,虞幼薇在很小的時候就跟著母親來到了戰家,一直到她高考的那個夏天,粗粗算來,前後也足有好幾年的時間。如果說她是在戰家長大的,那也著實不為過,算是戰勵暘看著她長大的,的確是這麽一回事兒。
不管是不是刁冉冉的錯覺,她總覺得,戰勵暘並不討厭她們母女兩人。
而且,出於女人的第六感,她甚至還覺得,這裡面可能有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要不然的,大半夜的,她的公公為什麽要獨自一人站在這裡,臉上的表情猶如在憑吊故人一樣。
刁冉冉甚至忽然想起戰行川曾說的,王靜姝曾經破口大罵虞思眉母女是狐狸精,一個是老狐狸精,一個是小狐狸精,專門來害戰家的男人。這話聽起來或許有一些粗俗,不過,應該也是有一定根據的吧,否則的話,戰勵暘為何不當場阻止她,因為王靜姝的話不只是侮辱了虞思眉母女,更侮辱了他這個做丈夫的。
她心思一動,好像從心底的某個角落裡,“咕嘟咕嘟”地鑽出來了一個邪惡的念頭。
“冉冉?”
刁冉冉只顧著自己陷入沉思,卻忘了戰勵暘一直在等著自己的回答。
她一愣,連忙應了一聲,本能地點點頭,啞聲道:“我知道,行川他現在時不時地還會去見她。”
這不是誣陷,這是實話實說。
一聽她的回答,戰勵暘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尤為哀戚似的。
半晌,他才定定地看向刁冉冉,輕聲道:“孩子,委屈你了。”
沒想到他也會稱呼自己為“孩子”,刁冉冉原本並不覺得怎麽委屈,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一聽這話,她的鼻子頓時酸得不得了,一陣心酸彌漫過心頭,眼睛一眨,幾顆巨大的眼淚就這麽直直地湧出了眼眶。
一見她哭了,戰勵暘又是一聲歎息。
他雖然沒有詳細地過問,但是也能猜得到,這個兒媳在婚後的日子,或許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麽風光。外人或許會覺得,能夠嫁給本城的頭號鑽石王老五,簡直是幾世修來的福氣,然而他們卻不知道,這個王老五的心頭深深地扎著一根刺,這根刺不會消除,會一直存在。做他的妻子,痛苦往往會大於快樂。
戰家的男人,可能都不會有一段太美滿的婚姻。這仿佛已經成了一個家族式的魔咒。從幾代以前,流傳到至今,一直無法打破。
“可以說,我是看著虞幼薇長大的。當年,她媽媽經人介紹來我家做工,還是我點頭留下她的。我本來是想去鄉下找一個樸實壯碩的女傭,做活麻利一些就好。不過,她一個勁兒地懇求我留下她,說是孩子太小,男人又不肯做事,需要她來賺錢養家。我一時心軟,又見她的手腳確實勤快,也不像是喜歡說閑話嚼是非的,於是便答應了下來。”
戰勵暘好像也陷入了對過往的回憶之中,輕聲說道。
這些事,戰行川原本也對刁冉冉說過一些,並未刻意隱瞞。只不過,差不多的話語從另一個人嘴裡說出,作為聽眾的刁冉冉就情不自禁地產生了另一種感覺。所以,她沒有打斷戰勵暘的話,而是靜靜地傾聽著。
“她果然很能乾,話也很少,除了做事,幾乎不怎麽和人閑聊。至於她的女兒,那孩子剛來的時候,瘦得像一根柴火棒,大家看了都心疼,有時候廚房會偷偷地給她留些吃的。後來我無意間得知這件事,也沒有去點破,一個小女孩子,就算敞開了肚皮去吃,又能吃多少呢。就這樣,她們母女就在我們家裡安頓了下來,一年,又一年,時間真快啊……”
他感歎著,眼眶似乎也有些濕潤。
刁冉冉站在一旁,不由得暗自腹誹:這是什麽情況?公公不會是真的和那個女傭有一腿吧?聽他的語氣,他似乎是很可憐那對母女。
不記得是誰說過了,說男人要是對一個女人產生了憐愛之情,那麽就距離愛上她不遠了。
這句話雖然毫無邏輯,聽起來就像放狗屁,不過,在實際生活中,男人們的確是很吃這一套,相比於那些強悍女人,嬌滴滴的小鳥依人型女人往往更容易獲得異性的青睞。
虞思眉美麗,柔弱,自強,勤勞,簡直是集女人的無數優點於一身,最重要的是,她還貧窮。這些因素加起來,令她和瓊瑤劇裡的女主角幾乎一模一樣,這樣的女人很難不受到富家子們的追逐。
刁冉冉越想越覺得是這麽一回事兒。
所以,她看向戰勵暘的眼神變得愈發複雜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心思都寫在了臉上,所以,戰勵暘看了她一眼,就把沒說完的話咽回了肚子裡。
“你看我,真是老糊塗了,抓著你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做什麽?大晚上的,我們都趕快回去吧,千萬別著涼了。”
他搖了搖頭,連忙邁步,準備上樓。
刁冉冉其實心裡還好奇著,可是,她總不能抓著戰勵暘,不讓他走,非讓他和自己說個清楚。
而且,坦白說,她也不好意思向他詢問當年那件事。
事情關乎於她的丈夫,甚至牽扯到戰家的尊嚴,門風,家教,她一個剛進門幾個月的兒媳,確實張不開這張嘴。
“是啊,爸爸,快上樓吧。”
猶豫了一下,她點點頭,攙扶著戰勵暘,和他走上二樓。
看著他走進臥室,刁冉冉又在原地發了一會兒愣,這才走回自己的房間。
慶幸的是,床上的男人睡得正香,還在打著鼾,應該是真的累了,所以睡得特別的沉,以至於連身邊的人走出房間,戰行川都不知道。
刁冉冉重新在他的身邊躺下,閉上眼,她的腦子裡全是戰勵暘剛才說的那一番話。
如果他和虞思眉真的曾有私情,那麽她有大把的機會從戰勵暘的手裡拿到錢,多了沒有,十萬八萬還能沒有嘛。那她為什麽還會冒著巨大的風險,跑去求他借錢呢?而且還被王靜姝給抓了個正著,當著虞幼薇對她們母女兩個大肆羞辱。
這也說不通。
如果他和虞思眉真的沒有私情,那麽他為何在回到家中的當晚,半夜不睡覺,一個人偷偷跑到她曾經住的地方發呆呢?一個雇主專門緬懷家中的一個傭人,世上哪會有這種奇怪的事。
更說不通了。
她輾轉反側,一會兒冒出這個念頭,一會兒冒出那個念頭。
一直到東方露出魚肚白,天色微微亮,刁冉冉才實在抵擋不住困意,胡亂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