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在戰勵暘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旁邊的王靜姝就連忙狠狠地捏了一下他的手掌。
遺憾的是,無論是她說的話,還是她做的動作,全都沒有起到什麽作用。
戰勵暘和戰行川這對父子,大概是從上輩子就八字不合,這輩子成為父子以後,關系也沒有任何的緩和。戰行川小的時候,由於懼怕父親,倒也不敢真的對他怎麽樣,現在,他老了,他長大了,情況徹底反轉過來了,他再也不會怕他了。
也正是從剛才的那一刹那裡,看著戰勵暘在王靜姝的攙扶下走進家門,戰行川才第一次感受到,他是真的老了,身體看上去也不如過去那麽挺拔了,有點兒彎,整個人好像是一片風乾的樹葉,失去了水分,明顯地萎縮了一樣,和記憶裡的高大形象已經完全對不上號。
戰行川對他明顯地萌生出一絲憐憫之情,畢竟,這是自己的父親啊。
但是一切的同情心,都在戰勵暘說出剛才那句話的時候,煙消雲散了。
戰行川幾乎是一瞬間就怒不可言:什麽叫就當沒有這個兒子?自己都長到這個年紀,他說當沒有兒子?有本事怎麽不把自己重新塞回王靜姝的肚子裡,然後去醫院打掉?那才叫徹底地沒有這個兒子!
他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從沙發上站起來,高大的身體立即投下一道暗影。
不慌不忙地掐滅手指間的香煙,他站直一些,冷笑著打量著對面的戰勵暘夫婦,緩緩開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留你們了。剛才怎麽進來的,現在就怎麽出去吧。”
此話一出,眾人大驚失色。
雖然他們都猜到了,戰勵暘剛才說的那句話會引起戰行川的不悅,但是大家萬萬沒有想到,他的反應居然如此強烈,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就要把自己的親生父母從家裡趕出去。
“你!你!咳咳……”
戰勵暘也愣了兩秒鍾,才反應過來兒子說了什麽,他的臉頓時漲紅,呈現出紫紅豬肝色,氣得劇烈地咳嗽起來。
王靜姝急忙用手給他順著氣,不停地輕拍著他的後背。
“勵暘,勵暘!醫生千叮萬囑不讓你動氣,你偏偏不聽!”
她的眼睛閃爍著淚花,哽咽著說道。
一旁的刁冉冉見情況不對,急忙快步上前,倒了一杯水,她塞到王靜姝的手中,讓她遞給戰勵暘。
喝了幾口水之後,戰勵暘終於好不容易地止住了咳嗽,但是兩頰的臉色仍舊發紅,那種紅暈顯然不是正常的紅暈,看起來很不好,令人擔心不已。
“行川,你為什麽要這麽氣你爸?你明知道他現在身體不好,不能動氣,就算他說了什麽不中聽的,你做兒子的難道就不能少說一句嗎?我們飛了十幾個小時,又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進了自己家的家門,連一口熱水都沒喝上,你這麽做,還對得起我們嗎?”
王靜姝見丈夫緩過來了,攙扶著他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然後轉身斥著戰行川。
她的話令刁冉冉的臉一直紅到耳根,作為兒媳婦,她覺得自己很不好意思,剛才忙得甚至忘了去喊何叔,告訴下人隨時準備開飯。
“媽媽,對不起,其實晚飯早就準備好了,就等你和爸爸回來了。我們馬上就可以吃……”
刁冉冉走到王靜姝的身邊,輕輕拉過她的手,一臉愧疚地小聲說道。
她的話令王靜姝不禁心頭一暖,都說婆媳是天敵,鮮少有能夠相處得好的,然而兩個女人只是在幾個月前匆匆見了一面,彼此間不甚了解,也就不存在什麽罅隙。如今,眼看著兒媳居然敢當著兒子的面稱呼自己為“媽媽”,還主動道歉,她這個做婆婆的自然不可能冷臉相對。
“好孩子,我們……”
不等王靜姝說完,不遠處的戰行川再次開口,打斷了她。
“王靜姝女士,我不得不提醒你一聲,你剛才說的話,有一個地方是不對的。因為,這裡雖然是刁家大宅,但是卻早在幾年前就正式過戶到了我的名下。也就是說,這裡只是我的私人房產,而不是你口中的‘自己家’。我想,為了大家能夠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最好還是和你提前說清楚比較好。”
戰行川的話,再次令所有人瞠目結舌。
就連刁冉冉都覺得,他一定是瘋了!
她衝過去,一把扯住戰行川的手臂,怒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跟誰說話!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麽?你怎麽可以這麽和自己的父母說話?你是鬼上身了嗎?”
刁冉冉氣得不輕,手指指甲甚至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了好幾道劃痕。
她不敢想象,自己的丈夫怎麽會到了如此六親不認的地步。她承認她不清楚他們一家三口過去的恩恩怨怨,然而戰勵暘如今只剩下幾個月的壽命,夫妻兩個都已經肯主動低下頭來,怎麽戰行川就是冥頑不靈呢?!
何況,下人們都在,連孔妙妙和容謙夫婦也在,這麽多雙眼睛看著,這麽多雙耳朵聽著,他簡直令人心寒。
王靜姝全身顫抖起來,不可否認,戰行川口中的“王靜姝女士”五個字狠狠地刺激到了她。
他甚至連一聲“媽媽”都不肯叫了!怎麽能不令人心寒!
“勵暘,我們走。”
沉默了片刻之後,王靜姝吸吸鼻子,伸手去攙扶坐在沙發上的戰勵暘。
戰勵暘一直閉著雙眼,像是沒有聽見他們之間的對話一樣。
王靜姝一拉,他不動,她再拉,他還是不動。
她懵了,不知道戰勵暘這是要做什麽。
幾秒鍾之後,戰勵暘睜開雙眼,平靜地開口道:“戰行川,我已經時日無多,在堪培拉的幾家大醫院都已經診治過了,我心裡很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也不打算去醫院化療遭罪。接下來的幾個月,我隻想四處轉轉,見一見老朋友,吃點兒家鄉菜。出國之前,我已經把名下的房產都給了你,現在我無處可去,又不想住進酒店,讓那些年輕人對我指指點點,背後罵我是老不死的可憐蟲。所以,我懇求你,讓我和我的妻子在這裡住一段時間。”
刁冉冉不知道自己的公公究竟是以什麽樣的心情才說出這一番話的,但不管怎麽樣,她覺得心裡很酸很酸。
她甚至暗暗想著,要是戰行川再不肯同意,她就跳起來,狠狠撓破他的臉。
戰行川沒有馬上回答。
等了一會兒,他才終於點了一下頭。
一直站在後面的何叔見狀,急忙走近一些,大聲說道:“晚飯好了,請各位到餐廳裡來用餐吧。”
大家看看時間,已經很晚了,早已超過了正常的晚飯時間。每個人都餓得不行,於是全都抬起腿來,朝餐廳走去。
王靜姝攙著戰勵暘,走在孔妙妙容謙的後面。
刁冉冉看著還站在原地的戰行川,見他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怒道:“戰行川,你要餓死你的老婆和孩子嗎?”
他這才從深思之中抽離,回過神來。
“你怎麽了?”
戰行川以為刁冉冉是哪裡不舒服,但他又沒有聽清她之前和自己說了什麽,不由得擰眉問道。
她氣結,伸手在他的胸前捶了一下。
刁冉冉故意用了一點兒力氣,能夠讓他覺得有些疼,這樣她才覺得解氣。
“你那樣和你父母講話,讓我覺得你特別的陌生,特別的心狠。那畢竟是你的親生父母啊,你都能狠得下心來,更何況是別人呢?怪不得他們都說你不擇手段,我以前還不信,現在不得不信了!”
她皺了皺鼻子,想起之前商場上那些人對戰行川的評價,原本她還不信,如今見到他對待戰勵暘夫婦也是如此的冷酷,她不禁有些懷疑了,看來,外界的傳聞也不都是空穴來風。
“怎麽了?害怕了?怕我對你也是這樣嗎?”
戰行川唇角一翹,似乎看出來了她的擔憂。
“你會也這樣對我嗎?”
她反問,定定地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
最後,還是戰行川先挪移了視線,他轉過臉,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伸手摸了摸刁冉冉的頭頂。
“都說孕婦情緒敏感,我以前還不信,現在不得不信了。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對寶寶不好呢。何況你現在就當著它的面,說我的壞話,它以後不愛我了怎麽辦?”
他一邊說著,一邊盯著她的小腹。
她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好了,吃飯,這麽晚了,小心餓得胃痛。”
戰行川挽起刁冉冉的手,拉著她往餐廳走,她還是第一次在這裡吃飯,對餐廳的布局難免有些好奇。所以,他一邊帶著她走,一邊給她講著整棟大宅的設計。
等到他們兩個走到餐廳,其余的人都已經坐在餐桌旁了。
戰勵暘沒有坐在主位上,主位空著,留給戰行川。
戰行川毫不猶豫地坐了過去,拉著刁冉冉在他的身邊坐下。
她很為難,因為有長輩在場,她覺得這麽安排座位很不好,會被外人笑話,完全是不懂規矩。
“不是都餓了嗎,開飯吧。”
戰行川明明看出了她的尷尬,但他還是堅持要這麽做,他朝何叔喊了一聲,宣布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