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煙羅拿著蘭月遞來的帕子,慢條斯理的擦著手,她擦的很仔細,每一個指縫都細細擦到。
臨出來之前,她的左右手上分別沾了不同的藥物,一種是馬喜歡但會讓它躁狂的,一種是馬厭惡的。
她先用擦著會讓馬躁狂藥物的手去喂馬,意料之中的看著馬把她手上的藥物舔食乾淨,再用擦著會讓馬厭惡藥物的手拍了拍丁遠的肩,讓這味道沾在他的衣服上。然後,又故意說了那些話,讓丁遠緊張,出汗,把他身上的藥味全部激發出來。
蘭香死前受了那麽多的苦,那麽多的疼,她會讓害了她的每一個人都十倍百倍的償還回來。
曹文正被打的寸寸骨碎,張誠被活生生悶死,還有現在丁遠被萬馬踐踏死無全屍,全都是這個原因。
其實丁遠又豈是因為挑了這匹馬才自掘墳墓,從他敢動蘭香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為自己掘好了墳墓,所差的只是什麽時候躺進去而已。
出了這場事故,賽馬會是舉行不了了,可惜了那些一身盛裝的公子小姐,不僅沒辦法在眾人面前展示他們的颯爽英姿,還一個個嚇的兩股戰戰,面色慘白。
阮煙羅勾了勾唇,傲然轉身,卻對上身後一張謫仙般清雅的面容。
衛流一襲白衣,靜靜地看著她,一雙烏黑的眼睛透著幾分明了。
阮煙羅呼吸微滯,神情帶了幾分惱意。她做這些事情是為了給蘭香討回公道,誰來阻止都沒有用,也從未有過半分後悔猶疑。
可是此時看見衛流,她卻有些不自在。
衛流能在天曜京城一呆十余年而安然無恙,他的聰慧勿庸置疑。這兩天桃園中接二連三的死人,就算別人不知道怎麽回事,衛流又怎麽會看不出來?
他雖然身處深宮,但外面的消息絕瞞不過他,而且阮煙羅相信衛流對她一定有一份特別的關注,否則那夜他怎麽會那麽湊巧在她醉酒的時候出現?
蘭香的死,衛流一定早就知道了,他也一定知道桃園裡這幾天的事情都是她做的,阮煙羅不怕衛流知道這些事情,可是她卻不想讓衛流看到她這麽殘忍的一面。
說到底,她終究是個女孩子,就算再強悍再犀利,也希望能給自己喜歡的男人留下最好的印象。
可是偏偏,在這麽血腥這麽狠毒的場面裡,衛流出現了,而且把一切都看入眼中。
阮煙羅微微皺著眉,和自己生悶氣。
眉間一涼,阮煙羅驚訝抬頭,看到衛流的指尖輕輕撫在她額上,緩緩為她舒展眉峰。
“別皺眉。”衛流低聲說道。
馬場周圍的人很多,而衛流的身份尷尬,本來絕不該在這樣的場合做出這樣的事情,可是看到阮煙羅皺起的眉,他忍不住就這麽做了。
阮煙羅先是一怔,既而淺淺笑開,她便是她,別人若是喜歡,就該喜歡她的全部,否則不如不喜歡。若是隻喜歡她的一部分,而想讓她把其余的部分改掉,她一定會毫不客氣告訴那人:轉身邁步,好走不送。
這才是她一慣的風格,只是不知怎麽見到衛流就著相了。
大概是衛流給人的感覺太美好,所以她下意識的想讓自己也更美好一點,免得配不上他。
周圍的人仍是很多,衛流收回手,也沒有再說什麽話,但阮煙多的心情卻是全然不一樣了。
不多時,總管執事太監帶著人急匆匆的趕來,一邊命人製服驚馬,一邊好言好語的疏散人群,阮煙羅和衛流都不便多呆,相視一笑各自往住的地方走去。
轉過幾道花叢,阮煙羅正走著,忽然骨碌碌,一支筆從旁邊的斜坡上一路滾下來,正好滾到阮煙羅的腳前。
阮煙羅下意識停了腳步,正詫異這裡怎麽會有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煙羅郡主,本王的筆不小心掉了,煩請煙羅郡主幫本王撿一下。”
阮煙羅一轉頭,看到斜坡上十來步遠的地方有個小亭,南宮凌立在小亭邊上,正凝目看著她。
他穿著一襲天青色滾邊繡四爪銀蟒長袍,同色的發帶隨意垂在胸前,表情是見慣了的漫不經心,整個人也是再自然不過的站著,然而一眼望過去,卻仍是給人以驚心動魄的感覺,俊美的奪天地造化。
妖孽!
阮煙羅腹誹了一句。她向來不看重一個人的外表,也從來都心胸很寬大,可是每次見到這個人卻控制不住的不平衡,這種氣死男人逼死女人的外表到底是想怎樣?生出來就是來讓人羨慕嫉妒恨的嗎?
第一次,阮煙羅有點喪氣,她好歹也是個豆蔻年華的妙齡少女,居然連個男人都比不過。
若是別人讓阮煙羅撿筆,她根本不會理會,因為別人根本沒有這個資格,可是身為天曜神話的凌王爺,卻無疑是少數幾個有這個資格的人。
阮煙羅撿起筆,緩緩走到小亭跟前,將筆遞給南宮凌。
南宮凌不接,卻挑眉問道:“煙羅郡主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自掘墳墓。”
阮煙羅心中一緊猛的抬頭,這句話是他剛剛才說過的,那個時候周圍明明就沒有其他的人,南宮凌怎麽會知道?他究竟是真的聽見了,還是只是恰好湊巧?
黑白分明的眼睛仔細掃過南宮凌,可南宮凌面上什麽都沒有,隻一雙眼睛裡含著些她看不懂的東西。
好像是……算計?
南宮凌貴為天曜最尊貴的親王,她不過一個毫無勢力的空殼郡主,他能算計自己什麽?
這個念頭在阮煙羅腦中轉了一圈,她微抬下巴,清冷說道:“我不明白凌王在說什麽。”
南宮凌唇角忽的一勾,伸手從阮煙羅手中接過筆,若有所指的說道:“你不久就會明白的。”
說完話也不再理阮煙羅,從懷中掏出一個封面精致的冊子,在石桌上攤開來,蘸了墨一筆一劃的書寫。
阮煙羅雖然有些好奇南宮凌在寫什麽,但她和南宮凌還沒熟悉到可以分享秘密的程度,因此告了別,乾脆的轉身離去。
後來的許多年裡,每當阮煙羅想起這天的事情,她都覺得自己就是豬。那個亭子離她足有十幾步,中間的路面又不是玻璃或者大理石,如果不是有人故意為之,一支筆怎麽可能滾那麽遠,還剛好滾到她腳下?
如果早知道南宮凌冊子裡寫的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就是死都不會把那支筆遞給他,更不會被南宮凌算計的自掘墳墓,在之後的日子裡被他欺負了又欺負,還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