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之前喝了酒的關系,十三雁一覺睡到午後三點才醒,才起身就覺得鼻子塞塞的,腦袋昏昏沉沉,怕是昨晚上給凍著了,趕緊翻抽屜吞了兩片銀翹片。
推開窗戶才發覺天氣好的出奇,天空湛藍湛藍的,城外的遠山在天幕上描出淡青色的痕跡,不知道是哪家開夥,炒菜的香氣勾的十三雁肚子裡饞蟲大動,她裹了件衛衣,汲拉著拖鞋下樓去廚房。
一般到這時候,廚房裡是連殘羹冷炙都不剩了——客棧裡養了一狗一貓,狗叫巧克力貓叫冰激凌,每日的剩飯都由它們大包大攬,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沒進廚房的門,居然聞到芹菜炒肉絲的香氣了。
十三雁心裡一樂,三步並作兩步跨進門,小米正從炒鍋裡把菜盛起來,看見十三雁進來,眼睛笑成了兩枚月牙兒:“老板娘,早。”
都下午了,還早呢,十三雁暗叫慚愧,也不管自己還沒洗漱,伸手從菜碟子裡拈了一根芹菜嚼了:“今兒怎麽這個點才做飯?石頭呢?”
小米是客棧裡請的幫工,還不到二十歲,平時負責做飯,偶爾給打掃衛生的老媽子打下手,小姑娘長的秀氣,乖巧聽話,很得十三雁的喜歡。
“午飯早吃了。這是給峰子哥做的,他上午開車去周圍兜了一圈,帶了地裡新鮮的菜回來。”
“峰子……哥?你叫他哥?”
“是啊。”小米沒有察覺到十三雁的語氣異樣,“早上跟峰子哥聊了,他說他比我大,不是該叫他哥麽?不然叫什麽?”
十三雁咬牙:“叫他孫子!”
嶽峰正好打外頭進來,把十三雁的話聽了一半,很有點莫名其妙:“叫誰孫子?”
十三雁氣不打一處來,衝上去就伸手擰住了嶽峰的耳朵,嶽峰疼的直叫喚:“哎,哎,雁子姐,輕些,輕些!”
掙脫了之後,嶽峰估計真是被她擰疼了,臉色有點不好看:“剛起來就抽瘋,更年期是吧?”
十三雁不理他這茬:“你認識小米了?”
“認識啊,早上聊了,挺好一姑娘。”
十三雁瞪他:“再好也不準上手,聽見沒?”
這話說的直白,小米的臉騰一下就紅了,嶽峰這才明白過來十三雁為什麽抽瘋:“想哪去了,有病吧你。”
十三雁毫不示弱:“以我過來人的經驗,我敢說我沒多想。從今兒開始,你要跟小米保持三米距離,不準隨便跟她說話,更加不能對她笑,聽見沒?”
嶽峰活生生讓她給氣樂了:“憑什麽啊,黨和人民都沒剝奪我笑的權利,你憑什麽啊,憑你長的美啊?”
說完這話,好像是故意氣她,衝著小米特有范兒特欠扁地一笑,笑的十三雁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在他後腦杓上抽了一記。
不等嶽峰叫疼,她又命令小米:“妹子,離這貨遠點,聽見沒?”
小米尷尬極了,低頭把圍裙邊兒拈了又拈,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峰子哥人挺好的……”
“好個屁!”十三雁跺腳,“看人不能看這張皮,得看清本質!我跟你講,不能對峰子抱有任何幻想,他老早結婚了你知道麽?光娃就三,外頭還有三私生的……”
嶽峰聽的臉都綠了:“你嘴裡跑的是磁懸浮吧,有你這麽損的麽?”
小米看出來十三雁誇張的成分居多,抿著嘴直樂。
十三雁敢小米走:“去去,找石頭玩去,我和峰子有話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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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著小米走遠了,嶽峰斜著眼睛看十三雁:“雁子姐,過了啊,我現在對女人真一點興趣都沒有。”
十三雁笑眯眯在廚房裡的桌子旁坐下來:“怎麽就一點興趣都沒了呢?陽痿了?不舉了?”
嶽峰半晌沒說話,頓了頓一字一頓,字字都是從齒縫中迸出來的:“沈家雁!你他媽是女人嗎?”
十三雁煞有介事地點頭:“果然,不管哪個男人,攻擊他的命根子,他就急了。”
接著歎息:“你還記得我閨名呢,一個世紀沒人叫過了。”
嶽峰壓根不理她,十三雁笑嘻嘻拉嶽峰坐下:“怎麽啦,真急啦,我不早跟你說了嗎,我這張嘴刻毒的,你跟我較什麽真啊,咱嶽峰怎麽能不舉呢,你是一輩子用不著偉哥的主兒……”
嶽峰冷笑:“你可著勁說吧,就在我面前撒潑耍流氓吧,這話你當葉連成的面講講看?”
十三雁愣了一下,那股子拿他開涮的興致很快落了下去,頓了頓兩手捧住臉,很是意興闌珊:“在他面前我哪會說這話啊,為了向他那個去見馬克思的女朋友靠攏,裝淑女裝優雅裝的我自己都吐了。嶽峰,還是跟你一塊兒好,什麽話都敢講。”
“那當然,我是誰啊,我是家有三娃外頭有三私生子的主。”
“跟你鬧著玩呢,當真啦。小米是古城土生土長的姑娘,高中畢業之後就不念書了,一直在這裡幫工,連遠門都沒出過,性子單純的很,跟你撩撥的那些狐狸精不一樣。”
嶽峰頭大如鬥:“我幾時說我要撩撥你們家小米了?”
“不怕你撩撥,就怕她惦記上你啊。”十三雁振振有詞,“小米那級數,哪能跟你比啊。”
“我才跟她說了幾句話?她就能惦記上我了?”
“那沒準啊。”十三雁翻了他一眼,“牡丹亭你聽過沒?那缺心眼的妹子夢裡夢見一小夥兒,白天想晚上想的還把自己給想死了呢。小米肯定對你有好感,女人看女人最準了,你離她遠點沒錯的。”
“讓我離她遠點,只有一個法子。”
“什麽法子?”
“趕緊給我找賣家!”嶽峰咬牙切齒,“這事你忘腦後去了吧,扯七扯八的,正事沒見你上心!”
十三雁白了他一眼:“知道知道,屁大點事,叨叨八遍了。”
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來翻電話簿:“不過峰子,未必能找著。”
“怎麽說?”
“你不做這行,不知道裡頭的道道。”十三雁一邊翻一邊講,“都說雲南產玉,上好的玉都是緬甸帶過來的,尤其你要的老坑玻璃種。走正規渠道來的都天價,不少人托我這裡買的暗貨,說白了,都是不要命的茬從那頭偷帶出來的。但是偷帶這種事,一次兩次就算了,誰還長久乾這行?風險大,怕被邊防軍查不說,萬一讓起黑心的人給滅了呢?你上次在我這看到,是兩年前還三年前?這麽久了,人家指不定還做不做這個呢……不過這樣的人,一般身邊都留一兩塊壓箱底的好貨,真找著了準沒錯的。喂,老四嗎?”
眼見電話撥通,嶽峰也就不再說話。
十三雁很老道地跟對方寒暄:“我,雁子。是,長久沒聯系了,沒緊要事也不敢驚動您這尊大佛啊。我有一兄弟,想買塊老坑玻璃種,你還記得三年前從我手裡過的那塊玉嗎,對,特透的那塊,玻璃似的,你當時還誇過說那女人供的玉特好。對,她叫什麽名來著?有聯系方式嗎?”
也不知那頭說了什麽,十三雁嗯了兩聲,眉頭皺了皺:“那盡量幫忙找找吧,找著了發我短信……行。”
十三雁撳了電話,跟嶽峰講了一下結果:“確實好久沒聯系了,老四也記不清了,說是得去找找看。哎,峰子,我問你啊。”
說著就換了語氣,嶽峰奇怪:“怎麽了?”
“真送啊?”
嶽峰沒好氣:“假送,我哄你玩呢。”
十三雁倒不生氣:“我昨晚上就想跟你說這事了,結果讓別的事煩著了沒顧上。老坑種不便宜啊,我知道你手頭有錢,那也不是天上掉的對吧,省著點花。”
嶽峰一張口就特氣人:“省著幹嘛,死了燒啊?”
“那也不能這麽著浪費啊,沒個小八萬的下不來啊。”
嶽峰掏出煙,打火機打了幾下,並不急著點,看火焰打起熄下,跟玩似的:“給苗苗的,怎麽叫浪費呢,再說了,我願意,管得著麽。”
十三雁反而笑了,頓了頓語氣柔和下來:“你知道麽,我還真就特喜歡你身上這點痞氣。”
“可是啊,有些道理,你未必知道。你雁子姐比你大幾歲,有些事看的比你透,我得跟你說道說道。”
嶽峰把煙點上:“你說。”
“你送這麽貴的東西給苗苗,幹嘛呢?真讓苗苗老公給看見了,人家怎麽想?你不是成心給人添堵嗎?將來他要是跟苗苗鬧不和,指定第一個就拿這塊玉說事。峰子,這女人不是你的了,就真不是你的了。她過的不好,被她老公又打又罵你都管不著。你心意是好的,但是萬一到時候因為這個讓苗苗受罪,那就不好了。”
嶽峰沉默著沒說話。
“我再問你,你希望苗苗幸福麽?”
嶽峰悶頭抽了口煙:“雁子姐,你這不廢話嗎。”
“苗苗怎麽樣才能幸福啊峰子,在婚姻上,她得把你忘了才能幸福啊,不然天天惦著你,又跟別人一張床,那多揪心啊。你送她那麽貴的玉,讓她整天想著你對她多好,出手多闊綽,想多了壞事啊。你真想她好就娶她,娶不了你就把你從她的世界裡抹的乾乾淨淨的,一根頭髮絲兒都不留,你懂麽?”
嶽峰還是沒有說話,十三雁看著他,忽然看到嶽峰眼底有什麽閃了一下,心裡一咯噔,脫口問了句:“峰子,你哭啦?”
嶽峰拿手摁了摁眉心:“誰哭了,你以為都是你啊?”
不知為什麽,十三雁有點難受,眼圈不覺就紅了,頓了頓抽抽鼻子,忽然就笑起來:“媽的,苗苗真幸福,你要是能對我這麽著,十個葉連成我也不換。”
正說著,手機震動了一下,有短訊,十三雁打開看了看:“找著了,那女人叫陳來鳳,江西人。老四不知道她手機號,估計常換的,家裡電話倒是有。峰子,這電話咱打呢還是不打?”
嶽峰還是沒回答,煙氣飄到近前,十三雁透過煙氣看他的臉,又問了一遍:“峰子,給句話,打是不打?”
等了半晌不見他回答,十三雁伸手拍拍他肩膀:“你慢慢想,我餓了,我先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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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了再去到廚房,菜和飯都熱好了,嶽峰面前的煙灰缸裡已經攤了四五個煙頭,手裡夾著一根,旁邊還有瓶見了底的酒,十三雁急了:“誰讓你給他拿的酒?”
小米嚇住了:“剛進來的時候,峰子哥讓給拿的,我就……拿了……”
十三雁氣的把嶽峰手裡的煙奪下來:“又是煙又是酒的,峰子,想成仙啊!”
嶽峰抬起頭看她,出乎意料的,竟然笑了:“雁子姐。”
“嗯?”十三雁還是沒好氣。
“我和苗苗,分分合合前後有七年了。”嶽峰聲音很低,“上次在你這看到那種玉,我就想著,一定得給苗苗買一塊,多貴都買,我長這麽大,也就死心塌地喜歡這一姑娘,我幹嘛不買,傾家蕩產我都買,對吧。”
十三雁從沒聽過嶽峰用這種口氣說話,不覺就挨著他坐了下來。
“可是吧,總有這個那個破事,抽不出身過來,真過來了,想不到是為苗苗跟別人結婚買的。我擦,我造的什麽孽。”
“在尕奈跟苗苗分了之後,我回去找過她,我跟她說,我願意去上班,隨她安排,安排什麽我做什麽。苗苗不願意,她說,嶽峰,我太了解你了,你忍的了一時也忍不了一輩子的,我再也不想跟你吵了,我們那麽多珍貴的回憶,吵一次就丟一些,吵一次就丟一些,哪天丟光了,我哪裡舍得啊,你得讓我留著啊……”
說著說著嶽峰就哽咽了,十三雁站起來,俯下身去摟住他肩膀:“峰子,苗苗這姑娘挺不錯的,真的。”
“雁子姐,打電話吧。我也不知道會不會送出去。但是我還是想買,給苗苗買的,不管她收不收,能不能收到,我還是想買。”
十三雁點頭:“那行。不過說好了,萬一電話打過去是空號,或者那頭說已經不做這行手頭沒貨了,峰子,咱就此打住,這是天意,成嗎?”
嶽峰默認,十三雁籲了一口氣,記下短信裡的號碼,撳下按鍵。
那頭很快有人接了,是個男人的聲音:“喂?”
十三雁清了清嗓子:“你好。請問是陳來鳳家嗎?”
那頭沉默了幾秒鍾:“是的。”
“請問陳女士在嗎?”
“請稍微等一下。”
十三雁籲了口氣,用口型向嶽峰示意: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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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來鳳的丈夫李根年攥著聽筒,隻覺得一顆心都要從胸腔裡蹦出來,他用一隻手捂住話筒,僵硬地轉過身來。
那裡,角落裡的沙發上,自己三歲的兒子菜頭擺著積木,咯咯咯笑的正歡,逗他玩的是個年輕的女孩兒,長長的卷發,穿黑色羽絨衣,雪帽上綴著一圈柔軟的絨毛,映著窗外透進的斜陽余暉,好像閃著光澤一般。
似乎察覺到李根年的異樣,那女孩轉頭看他。
李根年一開口就帶了顫音:“季,季小姐,找大鳳的電話。”
季棠棠站起身走到電話機旁,豎起食指貼在唇邊,示意李根年不要講話,頓了一頓,鎮定地接過聽筒:“喂?”
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你好,請問是陳來鳳陳女士嗎?”
“我就是,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