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山下時,盛錦如沒有急著進屋,倒是幾個石家的老頭怒形於色,拄著拐杖迎上來:“如姑,這是來者不善啊,真叫他們囫圇著走出去了,咱們祖宗的老臉都給丟盡了,現在百十號人都指著你說句話,你點個頭,一人一腳,踩都把這群龜孫子給踩死了。”
說的太過激動,唾沫星子都噴到了盛錦如面前,盛錦如不說話,一雙冷眼回過去,幾人漸漸也發覺不對勁了,聲音慢慢低下來。
盛錦如這才開口:“小字輩沉不住氣,你們幾個吃的鹽比他們吃的飯還多,也跟上指手畫腳?秦家人都不長腦子嗎,沒有三兩三,誰敢上梁山,沒萬全的準備敢進盛家的地界?”
說完了冷笑一聲,帶著人往屋裡走,幾個老頭猶豫了一會,還是跟了進去,剩下的人自知沒資格參與,但又不願錯過什麽,都三五成堆地聚在屋子稍遠的地方,竊竊私語間不斷地朝窗子裡張望。
乍見盛錦如,秦守成緊張的後背都滲汗了,他其實沒見過盛錦如,但不知道為什麽,第一眼就知道她是盛清屏的母親,相對於他,秦守業是要鎮定和熱情多了,拄著拐杖很是殷勤地往前迎了兩步。
一瘸一拐,斷腿的地方還在滲血,秦家的這個領頭人也未免太過怪異,盛錦如冷冷瞥了他一眼,話裡帶刺:“看來秦家是造孽太深,來日入土都沒個全屍。”
秦守業哈哈一笑:“老太太說話老辣的很,果然是個主事的。”
盛錦如在桌子邊坐下,看也不看他一眼:“秦家的老一輩呢,死光了?”
秦守業也不惱,懷裡掏了張名片,恭恭敬敬遞了過去:“老太爺身子不好,在家裡養著,我也不算有什麽大出息,混口飯吃,叫老太太見笑了。”
盛錦如沒接,眼皮掀開一條線那麽一溜,把名片上的一長串頭銜看的清楚,臉色有輕微的變化,秦守業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心裡冷笑一聲,名片正面朝上放在桌上,又一瘸一拐的坐回桌子對面去了。
盛錦如後頭帶著的幾個年輕女人好奇地朝名片張望,她們中有人是連字也認不周全的,不知道這塊方正的小紙片是個什麽玩意兒,但石家的老頭是常年掛著村委的頭銜對外主事的,一看到名片上什麽xx市xx委書記,立刻就知道事情棘手了。
誰也沒先說話,局面有點僵,有人進來斟茶水,先給盛錦如倒,茶壺塞子一拔開,熱氣蒸蒸的,把盛錦如的臉都隱的看不見了,盛錦如就是這個時候忽然開口的:“我說呢,秦家這麽多年沒動靜,忙著跑官去了,官大一級壓死人,日子舒服的很吧。”
秦守業皮笑肉不笑:“當官兒沒什麽其它好處,就是一點方便,到了哪都有人接應,這次來廣西也是,市裡管事的熱情的很,忙前忙後的,生怕不周到,連來趟八萬大山,都問要不要公安陪同,好說歹說,才把他們勸在外頭了。”
盛錦如沒吭聲,她跟那些常年待在溶洞的女人不同,既然是主事的,外頭的事多少曉得,什麽樣的官有什麽樣的能量她也有數,看秦守業的名片,就知道是有排場的,話說到這裡,秦守業是挑明了有備而來,外頭有人,就算你盛家是地頭蛇,也不能朝他吐蛇信子。
敞開了說也好,盛錦如也沒精力去跟秦家人針鋒相對:“有話說有屁放,這趟上門,存的什麽心思?”
秦守業兩根手指頭在桌面上點了點:“老太太爽快人,我沒別的想法,就兩字,要人。”
這話一出,盛錦如還坐得住,後頭幾個盛家的女人不幹了,有人脫口就來了句:“要人可以,問問掌鈴的答不答應。”
說話間,有個脾氣爆的手上已經起鈴了,刷拉拉一長串子拉出來,一甩手就砸在桌面上,也不知道這是哪路鈴,一根長鏈子頭上綴個內響的球罩,看著跟流星錘似的,饒是秦守業心裡有準備,聽到鈴舌那一聲脆響,還是禁不住頭皮發麻。
盛錦如也不阻止,像是對她們的反應很是滿意:“姓秦的,你們在外頭怎麽興風作浪我管不著,但是在這兒,管你是丞相還是皇帝,休想帶走一個盛家的女人。”
秦守業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反應有點怪異,盛錦如隱隱覺得有點不對,果然,秦守業哈哈大笑起來。
“老太太想多了吧,這趟來,完全的公事公辦。”
說著,他伸手拍拍自己斷了的那條腿:“老太太也看見了,這腿可不是自己斷的,我帶來的十幾個人,十幾雙眼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叫人開車給壓斷的。”
“眾目睽睽,肆無忌憚,這是犯罪啊盛老太太,你以為我幹什麽來了,我這是求個說法,求個公正,你的腿被壓斷了你也不能善罷甘休不是?這人現在就在八萬大山,老太太不會說沒見過吧?”
原來雖然是要人,但要的不是她們想的那個,幾乎是所有在場的盛石兩家人心頭都松了些,但還有幾個臉上掛不住的,依然不松口:“你說要就要?當盛家什麽地方?”
秦守業泰然自若,往椅背裡那麽一倚,拿過邊上的拐杖往地上頓了頓:“你們一定要窩藏罪犯,那我也沒辦法,這世上大大不過一個理字,我去哪裡報案,公安都一定要來抓的,老太太,盛家和秦家的確是對頭,但有一點咱們還是利益一致的,兩家都見不得光,能不招惹外頭的咱就不招惹外頭的,說句不要臉的,盛家被端了咱們姓秦的更撈不著好處了不是?所以我這趟來,完全是本著一片好心。你們不領情,那就算了,我也不費這個事,讓公安辦案不是更方便?醜話說在前頭,私了不可能,這是條人腿啊老太太,把他告了都得重判的。你們盛家盡管藏著人好了,到時候招一堆公安來,落個窩藏罪也就算了,萬一翻出點頭緒,十米大樹起了根,可別怪咱們秦家沒事先提點。”
不得不說,秦守業的話擊中了靶心,這麽多年,盛家甘願忍受種種不方便,龜縮在這樣偏遠的地方,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為了盡量少的與外界接觸,所謂多說多錯,曝光的越多,惹人疑心的可能性就越大——把所謂的公安、記者林林總總閑雜人等都引到這裡來?禍患無窮,簡直想都不敢想。
兩害相權取其輕,這麽一想,所有人的心裡都有松動,橫豎嶽峰也不是盛家的人,把這樣的一個人交出去,與己何損?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盛錦如身上,單等她說句話,盛錦如倒也沉得住氣,圖窮匕首現都到這份上了,還是不盡不實不給個痛快話:“嶽峰對秦家來說,除了泄憤,也沒其它的用了,想要嶽峰,目的還是引小夏出去吧?”
秦守業向著盛錦如一挑大拇指:“老太太說的好,一語中的,說我們秦家不謀算盛家,你信嗎?你信我都不信啊,不過這就不是我們的事兒了,老太太把自己的孫女看好了,再鮮的餌也釣不上魚來,要是看不好,沒這餌我們也照樣要抓人的,有沒有他嶽峰都沒分別。”
話說的極不要臉,但佔歪理,有幾個盛家女人居然都下意識點頭,秦守業不動聲色,又進一步:“再說了,我們秦家不來,這姓嶽的也是老太太心頭刺吧,怎麽拔都是個事,現在咱們秦家出面,老太太只需要行個方便,手都不髒一下,何樂而不為呢?”
“屏子的事,怎麽回事?那個男人是誰?”
短短一句問話,屋子裡刹那間就安靜下來,秦守成頭皮發炸,冷汗順著鬢角滑到脖頸裡,秦守業猝不及防,臉上的笑意漸漸隱了去,語氣裡有了威脅的意味:“老太太,一碼歸一碼,翻舊帳不太體面吧,再說了,又不是負荊請罪,你要是我,會帶他來嗎?”
盛錦如冷笑一聲,手前杯子一推,站起來轉身就走,邊上的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覷之下,也陸續跟了出去,隻一兩分鍾時間,屋子裡只剩下了秦家人,透過半開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頭的人都向停在遠處的盛錦如圍了過去,秦守成過來問秦守業:“連句話都沒有,這算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他的聲音打顫,剛剛那場交鋒,出面的明明不是他,但好像所有的壓力都壓在他頭頂一樣,整個人都萎頓了許多,秦守業笑了笑,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拍:“臉都白了,怕做大哥的把你給供出去?你放心,一家人就是一家人。”
秦守成咽了口唾沫,剛想說什麽,有個年輕的男人進來了,估計是跑腿傳話的,臉色很不耐煩,敵意中帶著警醒:“打哪來回哪去,山上不能待,有了準信兒會告訴你們。”
秦守業“哦”了一聲,居然還兩手抱上,作揖樣向那人拱了拱,那人皺了皺眉頭,嘟嚷了句“有病”,一甩門又出去了。
那人一走,秦守業的笑就沒了,那些裝出來的客套蕩然無存,肌肉的紋理交錯,又恢復了一貫的陰蟄冷漠,向著秦守成說了句:“看見沒,盛家也不是不做髒事兒的,到這地步,鐵板釘釘的事,老太婆還端著架子,考慮考慮?行,那就讓她考慮。”
秦守成遲疑了一下,忽然問他:“大哥,你真就……咱們真就……算了?”
想到秦守業有可能自此放棄盛夏,秦守成居然暗暗松了一口氣。
秦守業沒吭聲,他拄著拐杖出門,走的吃力,有血滴在地上,秦守成不忍心,讓邊上的人過來先包扎,秦守業擺擺手,直接出了門。
出門之後又停下來,仰著頭看八萬大山的山尖,光照有點炫目,像是有日暈,秦守業看了一會,忽然說了句話。
“這麽多年,老二,盛家的山,我們這一輩,是爬不上去了。”
語氣裡,反常的疲憊淒涼,看來,即便是為了斷腿一事遷怒嶽峰近乎瘋狂,秦守業到底也沒有真的喪失理智,秦守成多少能夠理解他的心情,籌劃這麽多年,堪稱從黑發到白頭,臨門一腳,望洋興歎。
盛家這座山,這輩子是再也爬不上去了。
二十多年來,秦守成第一次感覺到心安,他覺得這樣的結果是再好不過了,就此收手吧,秦守業的怒氣顯然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犧牲嶽峰就犧牲了吧,總得有點代價的。
不知出於什麽心理,秦守成也抬頭去看秦守業口中的“爬不上去的山”,視線裡白茫茫的,心裡一片都是空,覺得二十多年鑽營,末了真好比一夢黃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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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漏偏逢連夜雨,回到溶洞,盛錦如才知道又出了一檔子事。
青姐死了。
盛錦如離開溶洞的時候,留下了幾個人照顧青姐和看護季棠棠,據她們說,開始青姐還正常,只是喃喃說著什麽“金管飛聲,大難臨頭”,絮絮叨叨的,她們也知道青姐年老,加上重病,腦子有些糊塗,所以只是敷衍著嗯嗯啊啊,到後來,青姐的聲音越來越小,有人覺得不對勁,伸手推了她一下,青姐竟然應聲而倒,才知道是死了。
這一下她們可慌了神了,雖然盛錦如是主事的,但是論資歷年齡,青姐還要大上一些,她這一死,無異於泰山崩了一塊石,幾個人驚慌失措,又不知該怎麽辦,慌亂間先過水道來找在盛錦如安排在石階下待命的那幫人,人多口雜,出主意的多,更沒頭緒了:有人主張趕緊出去找盛錦如,又有人堅持外頭出了大事,關鍵時刻不能自亂陣腳,得等盛錦如回來,還有人表示死者為大,如果盛錦如一時半會回不來,是不是該遵照盛家的喪葬儀式,先給青姐沐浴更衣理容?
盛錦如帶出去跟秦家見面的,基本上都是有分量的,剩下的無乾緊要人等,以鈴為分,互相誰也不服誰,以至於盛錦如她們回來的時候,爭論都還沒有歇止,青姐在這樣的關口撒手西去,顯然有些不祥的意頭,盛錦如強打起精神把善後事項吩咐下去,吩咐到一半時,忽然想起了什麽,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你們都在這裡,沒人帶盛夏吃飯嗎?日落都過了,有人給她換了音位沒有?”
爭論聲一下子小下來,很多人面面相覷,像是才想起來洞裡還有盛夏這個人,推脫不了責任的幾個尷尬地互相指責。
——“不是讓你看著她嗎?”
——“我以為你安排的……”
頓了頓又從互指轉成各種借口。
——“事情來的突然……”
——“一時間也顧不上那麽多……”
——“反正她還糊塗著,也不至於出什麽岔子……”
盛錦如又急又氣,帶上幾個人匆匆往回趕,興許是因為所有人都在這頭的關系,那個雙頭女人就在這邊的水岸上等著,用不著敲管子叫,這一點讓盛錦如更加擔心,邊上有人勸她放寬心,她反而惡形惡狀嗆了回去:“留她一個人在,又是不曉事的,萬一掉到水裡淹死了怎麽說?你們一個一個,連點腦子都不長。”
回到石面上,音陣裡果然已經不見了季棠棠,盛錦如駭的手腳都涼了,偏偏跟著她的幾個女人不識趣,居然先探頭去水裡望,盛錦如把氣都撒在雙頭女人身上,一腳踹在筏子上,嘶啞著嗓子吼她:“把人都叫過來,給我找!”
溶洞不大,筏子才撐了第二個來回,先頭的人已經找到她了。
盛錦如不知道季棠棠怎麽會摸到這個洞裡來的。
她抱著膝蓋,呆呆坐在地上,腳邊是一個棺材大小的石坑,坑裡注滿了水,水裡浮著尤思的身體。
這水像是深處翻起的活水,底下泛著泡,尤思的身體在水裡一漾一漾的,衣服遮不到的部分,脖子、手、腳腕都泡的腫脹慘白,臉上卻凸著一道道黑色的血管,備顯猙獰,她還有鼻息,每次臉龐漾到水面以下時,鼻子出氣的地方就會有嘶啦的嗆水氣泡聲。
這個洞出奇的安靜,靜的能聽到水泡泛破的聲音,季棠棠就那麽坐著,一動不動,像是一尊木雕,盛錦如心裡有點慌,試探著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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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峰這一天過的混沌的很,隱隱覺出盛家是出了什麽事,但一來別人防他,二來自己這頭自顧不暇的,那點好奇心也就很快息了下去,很多事情,一想就鑽牛角尖,一會覺得自己待著一點意義也沒有,是該想想離開的事了,轉頭又覺得自己的想法簡直不可思議,難道就這麽把棠棠給扔了?
想到後來太陽穴都隱隱作痛,忽然聽見熱油滾鍋的聲音,這才發現石嘉信開灶了,再一看,外頭天都黑了。
居然又是一天過去了。
不知道石嘉信在炒什麽,聞著倒是挺香,嶽峰隱隱感覺有點餓了,正想問他做什麽菜,外頭有人急急敲門,石嘉信一邊往外走一邊把炒杓遞給他:“搭把手,大火,別糊了。”
嶽峰沒好氣地接過來,走到鍋前一看,心裡頭把石嘉信罵的要死:會炒菜不會?肉跟不好熟的筍塊一起下鍋,是怕肉炒不死還是怎的?
嶽峰趕緊拿杓子往邊緣處火小的地方撥肉,才撥了幾塊,身後忽然響起石嘉信的聲音:“嶽峰,趕緊上去吧,說是小夏鬧的很厲害,多少人都拉不住。”
嶽峰第一遍的時候居然沒聽明白,握著炒杓直發愣,直到石嘉信又說了一遍,他才如夢方醒,炒杓一扔拔腿就跑。
下來傳信的那個老婆子腳程慢,嶽峰不得不時時停下來等,他一想起石嘉信說的“鬧的很厲害”,心裡就擔心的要命,不住追問那老婆子:“不是說在治嗎,怎麽又鬧?她怎麽鬧啊?”
也不知道這老婆子是不是故意的,答的含糊的很,嶽峰急的要命,又拿她沒轍。
真到了上頭,才知道這個“鬧得很厲害”還算委婉的說法了,還沒進屋就聽到裡頭砸鍋掀碗鬼哭狼嚎的,推門的時候有個女的慘叫,嶽峰被她叫的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又聽到盛錦如怒吼:“不要打她,別動手!”
也不知道是吼誰,嶽峰腿都軟了,進去了才知道剛才那聲慘叫是為什麽:季棠棠咬人了,有個女的脖頸上估計是被咬開了一塊,手拚命捂著,鮮血還是從指縫裡往外溢。
受傷的女的被兩個老婆子扶著往邊上退,另有兩個年輕點的,一人抓胳膊一人抱腿,估計是想把季棠棠給製住,季棠棠掙扎的很厲害,一扭頭張嘴又咬,抓胳膊的那個躲閃不及,被她正咬在手腕上,痛的大喊大叫,盛錦如不讓打,她隻好往後縮,但是季棠棠咬的狠,一雙眼睛簡直是在冒凶光了,看那情形,不咬下一塊肉來是絕不會罷休的,那兩個老婆子看看不對,上來幫著把人分開,但是季棠棠就是不松,那個被咬的女人額頭上都冒冷汗了,情急之下上手就要打,又有人拽著她胳膊不讓打,真是混亂到無以複加。
嶽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時間,反而對她著惱更多些,在他心裡,打人也就算了,咬人這種事,簡直是只有潑婦才做的出來——他幾步衝到跟前,吼了她一句:“誰叫你咬人的?給我松開!”
他來的突然,吼的也突然,別說季棠棠了,幾個拉架的女人都被嚇了一跳,季棠棠看了他一眼,估計是認出他了,忽然害怕起來,也不敢下死勁咬了,那個女人趁機把手給拽了出來,連滾帶爬跑出去兩三米遠。
季棠棠失去神智以來,前頭都是乖巧居多,今天這表現,堪稱惡劣,嶽峰是真火,想也不想,一指頭推在她腦袋上:“你還真長勁了,咬人也學會了!”
季棠棠腦袋被他推的一歪,她也真搞笑,推歪了就不正回來了,就那麽歪著,歪著歪著就哭起來。
盛錦如和一乾人等松了一口氣。
事情搞成這樣,盛錦如是極為懊惱的,原本安排季棠棠進音陣,就已經是亂了時序的,這一日又安排失當,導致她沒能及時轉音位不說,恍恍惚惚的,還受了這麽大的驚嚇,現在的反應如此失常,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
正尋思著,忽然聽到嶽峰向她說話,口氣很不善:“她是怎麽回事?怎麽越治越糟糕?前頭不是這樣的。”
盛錦如回過神來,讓嶽峰這樣的外人兼小字輩這麽指責,她心裡很不舒服,語氣裡也就自然而然帶了刺:“治病總是有反覆的,給她治病,勞心勞力的,一分錢也沒收過,你們倒有理了?”
嶽峰被她嗆的無話可說,轉頭看季棠棠,她還在那歪著脖子哭,還真不嫌別扭,嶽峰無語,伸手把她腦袋扳正了,扳的時候她倒是不哭了,跟中場休息似的,正了之後嘴一撇,又準備哭了,嶽峰一指頭差點戳她腦門上去:“哭!再哭!”
季棠棠不哭了,她很是怨恨地翻了他一眼,忽然嘟嚷了一句:“不哭就不哭!”
這還頂上了,嶽峰更火,再想瞪她,忽然間反應過來,一時就呆了,向著盛錦如說話時,都結巴了:“她……她能聽見了?”
盛錦如冷冷回了句:“要不然呢,兩三天下來,盛家是吃乾飯的,一點起色都沒有?”
嶽峰不說話了,雖然盛錦如一直對他冷言冷語的,但是這一刻,他居然對她生出無限感激來,再去看季棠棠,知道她現在能聽見了,反而不習慣那麽凶神惡煞地說她了。
盛錦如不動聲色,看看季棠棠又看看嶽峰,嘴角抿了抿,忽然說了句:“今天出了點岔子,她鬧的厲害,你帶她下去吧,明早日出之前送過來。”
對盛錦如的突然“松口”,嶽峰很是意外,但喜悅到底是衝過了疑惑,他帶著季棠棠走了之後,有個老婆子過來問盛錦如:“讓他帶走……沒關系嗎?”
盛錦如嗯了一聲:“小夏還沒治好,他總歸會送回來的,再說了,先松動些,別逼得太緊,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這緩兵之計的道理,也不難理解,那老婆子點了點頭,再開口的時候,又有點憂心和憤憤:“這小夏……瘋了都曉得聽他的話,說一句聽一句的,真治好了,更難弄。”
這句話,正戳到盛錦如的心病,臉色刹那間難看起來,那老婆子察言觀色,也就不再吭聲,轉身過去看前頭兩個人被咬的傷勢,見包扎的人笨手笨腳的,劈手奪了布條正要幫忙,身後的盛錦如忽然陰惻惻說了一句話。
“帶話給秦家的人,讓人帶他們到山下守著,明早他送完小夏回去的時候,路上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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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峰帶著季棠棠下山,天黑,山路不好走,雖然牽著手了,她還是走的深一腳淺一腳的,有幾次差點撞到他背上去,嶽峰耐心的很,一直提醒她小心小心,知道她聽得見了之後,也不知道為什麽,總想跟她說話,說了許多,她也聽不見去,很不耐煩的嗯嗯啊啊的,雖然連句囫圇的應答都沒有,嶽峰還是滿足到近乎感動,唐僧樣絮絮叨叨,又跟她說怎麽著都不該咬人,才說到一半,她突然不走了,一屁股坐在邊上的石頭上,問她怎麽了,她愛理不理的,甩兩字出來:“困了!”
這什麽態度!嶽峰氣的牙癢癢,威脅她說:“棠棠你趕緊給我起來,我把你丟在這喂狼都不會背你的,你起來,聽見沒有?”
半個小時之後,石嘉信給嶽峰開門,一開門就看到他背著季棠棠,石嘉信愣了一下,剛想問他怎麽把盛夏帶下來了,目光觸到他臉色不對,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嶽峰看起來憋火的很,剛把季棠棠放下就衝他抱怨:“你妹的你見過這麽誠實的人沒有?才說了一句困了,幾秒鍾內就睡著了,怎麽叫都不醒。”
石嘉信聽的沒頭沒尾的,不知道該怎麽接茬,嶽峰也不當真要他答,忽然想起什麽:“你們盛家到底怎麽給人治病的?棠棠從前不是這樣的,哪有人說睡就睡的,機器人反應也沒這麽快啊。”
石嘉信想了想:“是治病太辛苦了吧,是會比平時累些。”
這個解釋似乎合理,嶽峰沒說話,末了忽然沒好氣來了句:“咬人咬累的吧。”
石嘉信又納悶了,嶽峰也沒興趣給他解釋,直接進屋了。
這一日真是冰雪兩重天,從早上的近乎相見無望,到晚上,突然間兩人就能共處一室了,真跟做夢似的,嶽峰幫季棠棠把外套和鞋子脫了,給她蓋好被子,就著燈光看她時,發現唇角有血,先是心跳漏了一拍,還以為她受傷了,後來才想起來是她咬了人,越想越是恨恨,起身找了條毛巾用溫水打濕了擰乾,過來幫她擦臉。
擦著擦著又怔愣了,想著第二天一早還得送回去,這一次送走了,盛錦如還會再放她出來嗎?如果不放,事情跟前一天又有什麽區別?但是盛家的治療顯然是有效的,如果不送,她又正常不了……
想著想著,又把自己整個兒弄進死胡同裡去了,太陽穴突突跳著疼,看看手機,都快夜半了,日出之前要送進去,算上腳程和整理洗漱的時間,凌晨4點不到就得爬起來……
嶽峰真是一點睡意都沒有了,他就在季棠棠身邊倚著床頭坐著,坐了一會之後,夜半的寒氣襲上來,裹著被子往下躺了躺,這一躺就盹著了,但即便睡也不安穩,潛意識裡總怕誤了時間,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個激靈就醒了,看看窗外還是墨黑,翻開手機看時間,已經凌晨三點過五分了,嶽峰從床上坐起來,伸手指用力摁了摁眉心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些,估計是動靜大了點,身邊的季棠棠也睡不踏實了,翻了幾個身之後,睜開了眼睛。
她應該還沒睡飽,神情疲倦的很,眼睛總也睜不開的樣子,嶽峰覺得好笑,俯下身子親她的眉心,過了會抬頭,伸手摩挲她的臉,把她的頭髮向後挽了挽,季棠棠莫名地看他,對視幾秒之後,嶽峰又想起昨晚的氣了,一指頭戳她腦門上:“豬,說睡就睡,還要老子背你下來,累的老子腿都軟了,就不知道自己有多沉!”
季棠棠白了他一眼,伸手拉過被子就罩頭頂上,估計想睡回籠覺,嶽峰心說還能再讓她躺個幾分鍾,也就不急著拽她,正要撐著手臂起來,季棠棠悶在被窩裡慢吞吞說了句:“我怎麽不知道我多沉了,也就不到一百斤,你背我這樣的都腿軟,你腎虛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