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怎麽反應這麽快?這種刺蝟陣,可不太容易攻破,即使拿決死營的人命去填,結果也很不好說啊。”王政忠畢竟是經過無數血戰的老將,他也發現了蜀軍的驚人表現,完全超過了他的想象力。
就在王政忠大發感慨的時候,蜀軍的背後突然傳來,清晰的竹哨聲。趙匡胤聽得很清楚,三長五短,這代表了什麽含義呢?
趙匡胤的念頭還沒轉完,就聽山谷裡回蕩著,一個蜀軍軍官的命令聲,“全體都有……”
“向後轉……”
“成戰鬥隊形,急行軍!”
趙匡胤剛意識到蜀軍要撤退的時候,就見蜀軍的前鋒部隊,在幾乎眨個眼的工夫內,竟然已經全體轉了向,撒開腳丫子,大踏步往回跑。
“咦!”蜀軍在撤退的過程中,居然還保持著完整的隊形,就算是見多識廣的趙匡胤,也不禁倒吸了好幾口涼氣。
王政忠的眼珠子,更是瞪得和銅鈴一般大小,望著有序退卻的蜀軍前鋒,他喃南自語,“難道說,蜀軍裡面竟然藏著一位蓋世名將?老子以前怎麽就沒聽說過呢?”
撤退的命令是郭懷下達的,山路兩側的斥候們,發出的是有強敵的嚴重警報。
李中易知道他自己能吃幾碗乾飯,一接到警報,他就把部隊的指揮權,徹底交給了郭懷。
打仗是門高深的技術活,高度專業的工作,還是讓真正懂得殺戮的殺人機器去指揮吧。
李中易始終記得趙括的教訓,紙上談兵固然很爽,可是,因為愚蠢的指揮,導致丟掉老命,可就不那麽爽了哦。
統帥無能,累死三軍,將熊熊一窩。李中易有自知之明,他就是個怕死的熊將,絕對不能亂指揮,瞎摻合。
第一次接到斥候的警訊時,郭懷只是命令全體戒備,並沒有馬上安排撤退。
李中易是在戰後才知道這個的竅門,大軍前進固然不容易,撤退卻更是難上加難。
撤退的過程中,一個不小心,就很容易造成全軍崩潰瓦解的大悲劇。
所以,郭懷必須先穩住陣腳,等後面的詳細軍報送來,再做進一步的打算。
不大的工夫,騎馬狂奔而來的斥候,送來了第一份緊急軍情,“據山頂的兄弟用竹哨傳下來的消息,前方的葫蘆谷口附近,有大股周軍的埋伏,具體的人數待查……”
李中易一聽這話,心裡一陣發毛,好家夥,如果不是他和郭懷都很謹慎,恐怕現在已經被趙老二給包了餃子,剁成了肉醬啊。
也沒啥證據,直覺告訴李中易,在前面設下陷阱的一定是趙匡胤,趙老二。
緊接著,第二份更加詳細的軍報,被斥候騎兵送來,“設下埋伏的周軍,很多很多,根本數不清楚……”
李中易和黃景勝面面相覷,彼此都發現了對方的眼神裡,那濃濃的懼意!
抬手接過牙兵手裡的水囊,李中易一口氣灌下去大半,紊亂的心跳依然無法得到有效的控制,兩腿直發軟。
如果不是已經下馬坐到了馬扎上,李中易覺得,他自己很有可能成為,第一個在還沒開戰的時候,就嚇得一頭栽下戰馬的主帥。
“傳令,前鋒的第一營,就地列陣抵禦敵軍突擊,不得後退半步。後隊的第四指揮,趕緊搶佔山路兩側的有利地形,”郭懷一口氣下達了好幾條軍令,“令民夫營掉頭後撤,中軍第三指揮的第八都,監視民夫營沿著山道的內側後撤,膽敢堵塞山路的民夫,一律格殺勿論。”
李中易的心裡,一直忐忑不安,七上八下,他壓根就沒注意到,郭懷下達的格殺令。
“香帥,後方的山口處,有一座險峰,只有請您去坐鎮,末將才敢放心。”郭懷忽然抱拳行禮,主動端出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讓李中易率先撤退到安全地帶。
李中易很想馬上就答應下來,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可是,身邊的鄉兵們,幾乎兩眼不眨的,眼神異常熱切的盯在他的身上,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說句心裡話,李中易確實很想撒腿就跑,可是,他心裡也明白,臨陣脫逃的主帥,恐怕再也難以獲得部下的真心擁護。
李中易猶豫了,他掃視了一遍四周,忽然,他不經意地看見了面無血色的趙匡義。
嘿嘿,趙老二,你的親弟弟在老子手上,還搭上了一個鐵杆的發小慕容延釗,老子怕個球!
“不,我不能走!我將與你們同在,”李中易猛地指向身前的地面,“老子就在這裡,在這裡,陪著弟兄們同生共死。”
在場的軍漢們,一個個面露驚喜,他們都用一種景仰的目光,注視著沒有丟下他們獨自逃生的統帥。
“嗆啷。”一聲,李中易抽出腰間的長刀,刷,在地面上劃了一道刀痕,“誰敢越過此線半步,老子就要他的命!
“香帥,威武;香帥,威武……”不知道誰先起的頭,鄉軍們紛紛揮舞著手裡的兵刃,聲嘶力竭地呐喊著,歡呼著,雀躍著。
見“同志們”的情緒被徹底調動了起來,熱血沸騰的誓死保衛他們的“英明”統帥,李中易微微翹起嘴角,心說,打仗老子不行,連做秀也不行的話,不如找塊豆腐撞死得了!
要知道,在上輩子,除了精湛的醫術之外,會拍馬、會送禮、會做秀、會說空話、廢話和套話,同樣也是當院長的基本功啊!
所有的人,包括郭懷都被李中易深深的感動了,一個可以同甘共苦的主帥,還有啥話可說?
可是,有一個人卻一直在冷眼旁觀,他把李中易從彷徨、猶豫,再到果決留下的完整過程,盡收眼底。
那人暗暗驚歎不已,李中易剛才分明是動搖了,可是,他不僅硬挺了下來,更真正的獲得了軍心。
可想而知,如此鬼才留在蜀國,遲早是大周的心腹之患。
整個鄉軍的中軍,在郭懷的調度之下,擺開了嚴陣以待的迎敵架勢,等著敵人追擊過來。
可是,直到前軍順利的撤了回來,也始終沒有看見周軍追兵的蹤影。
“元朗,你怎麽不讓弟兄們追上去,殺他娘的?”義社十兄弟之一的王政忠也帶著同樣的不解,追問趙匡胤。
趙匡胤沒有吱聲,只是拿手指著腳下的山道,王政忠定神一看,周軍的將士們剛剛從山林裡爬了出來,正在亂哄哄的整隊。
“一群廢物。”王政忠惡狠狠地吐出一口濃痰,“等他們集結好了,只能吃蜀軍放的屁。”
趙匡胤暗暗搖頭,自家明白自家的事,別說現在是七拚八湊起來的兵馬,就算是他親自訓練的虎捷軍,同樣也只能跟在蜀軍的後頭吃灰。
懂行的人都知道,在戰場上拚殺,其實並不太難。只要把軍漢們約束好了,在兩軍陣前一字排開,然後擊鼓進軍,衝殺上去就是了,比的是誰更勇敢頑強。
行軍不難,砍人也不難,真正最難的是,撤退的時候,居然還可以保持著完整的隊形。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軍隊,趙匡胤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見到,實在是大開了眼界。
蜀軍那邊一定有名將坐鎮,絕對不可大意輕敵,基於這個判斷,趙匡胤約束好手下的兵將,緩緩地壓向山口的方向。
既然,已經暴露了行蹤,那麽就讓我們堂堂正正的打幾仗吧,趙匡胤面露堅毅之色。
此所謂,功名但在馬上取!
鄉軍的前軍和中軍合兵一處後,郭懷見實力大增,心中稍安。
在山路上,留下斥候騎兵警戒之後,全軍在郭懷的命令下,以急行軍的速度,快速後撤。
路上,李中易問郭懷:“安民,為何不在原地堅守?”
郭懷一直沒見周軍的追兵,緊張的情緒也放松了許多,就笑著解釋說:“雖然山路狹窄,敵軍展不開攻擊隊形,但是,我軍若要堅守,卻須擔心敵軍從山上用火攻。另外,據斥候點算的敵軍軍旗,兵力應遠在我軍之上。”
“如果不佔據有利的山勢地形進行防禦作戰,我軍的損失恐怕難以想象。”郭懷不厭其煩的把道理講得異常清楚。
“哦,原來如此。”李中易連連點頭,他又掌握了一個非常有用的實際作戰原理。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河池鄉軍們借著半空中的月色,繼續摸黑向山口處轉移。
趙匡胤雖然看不見,但是他的耳朵裡,卻聽得見。遠方盤旋的山道上,偶爾傳出震蕩山谷的鐵器撞擊之聲。
蜀軍居然在趕夜路,而且沒有點燃火把照路,趙匡胤面上沒表露出異色,心裡卻異常震撼,心潮起伏,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良久之後,趙匡胤轉過身子,瞥了一眼,正在原地休息的部下們。
可惜啊,自己的部下卻沒有辦法走夜路,趙匡胤的心裡充滿了無奈。
當李中易他們趕到臨近山口的一座大險峰腳下時,最先逃回來的民夫隊,正在墊後鄉軍的監視下,熱火朝天的挖戰壕,豎寨牆,
“逃了幾個民夫?”郭懷一見到第五營的指揮使姚洪,劈頭就問這件事。
“一個都沒跑掉。弟兄們沿途殺了二十幾個想趁亂逃跑的民夫,剩下的都在這裡乾活了。”姚洪冷笑不已,“有幾個自以為聰明的家夥,居然想往山林裡鑽,嘿嘿,事先也不打聽打聽,這片大山是誰的家園?”
姚洪是郭懷的老部下,以前是個小小的火長,如今已是統領500人的指揮使。
整個施工現場,被火把照得通明,李中易看得很清楚,乾活的民夫們,一個個咬緊牙關,明明腿在打顫,卻一聲不吭,硬撐著挖土、擔土、壘寨牆。
李中易心如明鏡,沒人天生是受虐狂,這些民夫一定是被剛才的鐵血殺人手段給嚇住了。
戰爭是殘酷的,為了保命,必須爭分奪秒的加固防禦措施,李中易有意無意的忽略掉了鄉軍對於民夫的壓榨行為。
不過,李中易畢竟是現代人的靈魂,憐憫之心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