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紅花把翠茜抱上吊床,她已經陷入昏迷,面色蠟黃,額角還殘留著幾道岩石的刮痕。“爸爸……別不要我。”她說著胡話,手指扭動,似要竭力抓住什麽東西。
“翠茜大概想家了。”阿泰把濕毛巾敷上她的額頭,悶聲說,“我也很想阿爸、阿媽。”
番紅花握緊拳頭,眼睛閃著光:“你們有沒有想過逃走?甩掉血獄會,從此自由地生活!”
雀斑耷拉著腦袋,不吭聲。阿泰神情一振,看向高登:“兄弟,你最聰明,你怎麽說?”
高登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血獄會遲早會派我們出去,執行刺殺任務。”
番紅花一拍大腿:“沒錯,到那個時候……”
高登轉身走出去,隻當沒聽見。密窖後室的出口通向一個樹洞,外面雜草叢生,極其隱蔽。高登在附近轉了幾圈,熟悉了一下環境,又竄上高處的樹冠,設置了一個瞭望哨點。
不知是因為吃了興奮的苔蘚,還是心裡有點亂,高登始終無法安睡。他躺在樹杈上,睜著眼睛出神。蟬蟬悄悄鑽出來,趴在他的肩頭,好奇地摸了摸高登唇上長出來的細小茸毛。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裡?”阿泰爬出樹洞,蟬蟬立刻乖巧地溜回心臟。
高登沉思片刻,問:“阿泰,你真的想逃嗎?血獄會雖然狠毒,但你同樣從他們身上撈到金幣和修煉資源。說穿了,大家只是互相利用,就像做生意。”
阿泰仰著頭,不解地望著高登:“可他們是壞人!”
“世上哪有絕對的好壞?”高登輕輕歎了口氣,“假如你真想逃,就要制定詳細而周密的計劃,包括選擇的時機、逃亡的路線、沿途的補給。你們幾個必須隱姓埋名,喬裝易容,還要分頭逃走,絕不能聚在一起。最初的幾年裡,你不能展露武技,也不能在任何城鎮停留太久,以免給人留下印象。為了不連累你的親人,你可能一輩子也沒法回到家鄉。最重要的是,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你要學會黑吃黑,平民是很難弄到修煉資源的。逃走之前,你得想盡辦法賺取大量血腥點,兌換武技秘笈和輔助修煉的奇珍異寶。”
“啊,說到武技,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阿泰壓低聲音,飛快說了幾句話。
高登訝然道:“所以日門上的武士石雕塌陷了?”
“一套‘雷霆破邪拳’就自動出現在我腦子裡了。”阿泰困惑地抓了抓小辮子,“我覺得好奇怪,沒敢告訴別人,也不敢胡亂修煉。”
高登啞然失笑,自己繼承了僧侶衣缽,而阿泰得到了沙穴武士的傳承。興許機緣巧合,命中注定。“一定是你的雷殛源力,激發了沙穴武士雷霆破邪拳的傳承。你盡管放心修煉,但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
阿泰道:“那我把雷霆破邪拳的要訣告訴你,我們一起練。”
“不了,這種剛猛的拳法隻適合你。以後別犯這種傻念頭了,有些高深的傳承很邪乎,只能由一人繼承,不然反惹災禍。”高登深深地看了阿泰一眼,人心是最大的災禍,你可曉得?
蠻人少年不太懂,但還是點點頭。他坐在樹下,仰臉注視著高登。恍惚間,樹上的那個身影與阿杜重疊在一起。好似過往的那個夏夜,好似他從不曾離開過村口的老橡樹。
阿杜死了,高登來了,這是神靈還給他一個兄弟。“有什麽好書講給我聽聽嗎?”阿泰問。
高登莫名地想起一本《兄弟要你命》的書。裡面的傻大個不但被兄弟騙走家產,上了老婆,最後還被當成替罪羊送進監獄。“敵人和兄弟有什麽分別?”他問阿泰。
“一好一壞啊。”
敵人從你正面捅刀,而兄弟從背後。高登翻了個身,濃密的葉影覆蓋了臉龐,他終究沒有說出口。
“快幫幫我,雀斑的藥癮也發作了!”番紅花跑出來大叫。
他們趕回去時,雀斑倒在地上,蜷縮一團,淒厲嘶吼。翠茜剛醒,想偷溜出去弄古柯藥劑,結果摔了一跤,牙齒磕破了血。
接下來的十多天,雀斑和翠茜的藥癮頻頻發作。他倆幾次想逃走,甚至動手攻擊其他人。
隨後,阿泰和番紅花也陷入了藥癮,高登成為唯一清醒的人。他奪走四人的武器,把他們扒得精光,用堅韌的葛藤捆住,綁在吊床上。
“狗屎的,你不得好死!”“呸,你這個下三濫的賤貨!”“小矮子,你怎麽能把高大英武的史詩主角綁起來?”“兄弟,求求你了。”
任由四人作態,高登置若罔聞,抓起一壺飲水,依次往四人嘴裡猛灌。隨著藥癮日益劇烈,他們腹瀉脫水,皮膚乾皺,生出許多戒斷反應。雀斑和翠茜更是體重銳減,高登只能強迫他們進食。
以後的每一天,四人都像墮入噩夢般的地獄,苦苦掙扎,飽受藥癮折磨。他們時而哀求哭嚎,卑微可憐;時而亂吼咒罵,惡毒瘋狂,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再後來,四人虛脫發冷,奄奄一息,連罵人的力氣也沒有了。他們陷入長時間的昏迷,一旦醒來,常常幻視幻聽。
這段期間最危險,高登不得不四處采集藥草,混合著漿果、凶獸精血熬成半流質,一點點給他們喂食。
“好黑啊……還沒天亮?”高登把小木杓伸進番紅花的嘴裡時,番紅花擺擺頭,神情恍惚地問。
高登遲疑著“嗯”了一聲。
“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是史詩英雄,要死也會等到出名以後。”
“我真的……可以當英雄嗎?我的老師告訴我,他是在深夜的山上撿到我的。那座山坡上啊,一閃一閃,漫天飛舞著螢火蟲。老師說,我不是棄嬰,我是螢火蟲的孩子。”
“英雄總會有很多傳說。”
番紅花緩緩流下淚來:“你相信……這是真的嗎?”
高登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四周很黑,黑得連淚光也看不見。“總有一天,你也會發光的。”高登低聲說,“因為你是螢火蟲的孩子。”
某天夜裡,高登背靠吊床打盹的時候,忽覺異樣。相鄰的吊床上,番紅花竭力扭動了幾下,轉過臉來。他蓬頭垢面,神情萎靡,眼睛卻明亮得像在發光。
“我餓了。”他的嘴唇無聲翕合。
“我累了。”高登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