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登奔進花園區濃密的樹影裡,已然腳步虛浮,數處肌腱撕裂。他爬上一棵椰棗樹,背靠樹杈,竭力壓低自己的喘息聲。
這一帶是富人的住宅區,綠樹婆娑,花繁葉茂,一棟棟雪白如雲的拱頂豪宅坐落其間。每家每戶都豎起高而尖利的黃銅柵欄,柵欄上掛滿響鈴。院子裡飼養著牛犢大的猛犬,還有私人護衛徹夜不眠,來回巡視。
高登擦掉嘴角的血漬,目光掠過周圍的屋舍。他必須找個落腳點休養,背部的骨頭被撞斷了數根,內腑也受到震動,吐了好幾口血。而小腹的創口又一次綻裂,血絲滲出繃帶。
上方忽然傳來輕微的聲響。
高登抬頭望去,那是毗鄰樹叢的一幢複式宅邸,沉浸在斑駁的月光裡。二樓的陽台往外伸展,剛好位於自己的頭頂上空。若是站直了身,手臂還差一點便可夠到陽台的邊沿。
門軸“吱吱”轉動,通往陽台的門被推開了一小半。一道婀娜的纖影投在陽台上,輕盈移動,被月色蕩漾得搖曳多姿。
高登蜷起身軀,縮進樹冠,涼颼颼的冰菊匕滑出袖口。纖影應該是個女人,先綁架她當作人質,再躲入宅邸養傷?
“當兵的,誰叫你找到這兒來的?”女子倏然停下腳步,笑盈盈地叉著腰,居高臨下地看著高登,一眼識破了他的位置。
高登微微一愕,冰菊匕縮入袖口。女子的話其實是一句台詞,源自一部民間廣為流傳的愛情戲劇《我把丈夫抱上床》。當男、女主人公初次邂逅,女主角就站在二樓的陽台上,念出這句膾炙人口的愛情對白。
“是我丟失的一根疼痛的肋骨,呼喚我來到這個地方。她就在眼前,在盛開的黑夜邊緣。即使沉默不言,我也能聽到她在我心中掀起的驚濤巨浪。”高登輕聲念出下面的台詞,試探女子的反應。
“你對多少美人說過這樣的話?”女子甩甩長發,熟絡地念出下一句對白。
高登不露聲色,原來這是一個沉迷於戀愛和幻想的貴族小姐。也許他可以動用一點調情手段,打動女子乖乖就范,家族教過他這些東西,只是不曾親身實踐過。
高登站起身,扶著樹梢,深情念道:“以前或許有過,但以後不會再有,魔鬼甜蜜的引誘也無法讓我改口。你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幸福,我最珍貴的眼淚,我永遠不能割舍的那一根肋骨。”
女子吃吃地笑起來:“當兵的,你真的愛上我了嗎?須知愛情是捉摸不定的火焰,只會焚燒亂撲的飛蛾。須知愛情是冰冷鋒利的刀劍,只會刺傷柔軟的心臟。須知愛情是堅固寂寞的牢籠,只會束縛自由的翅膀。”
“可我心甘情願,被你焚燒,被你刺傷,被你束縛!”
“你遲早會恨我的。”
“沒有哪一種恨可以代替愛。”
“不,那只是現在。時間的風會將一切都吹走。”
“我發誓——”
“誓言也會被風吹走。”
“那我就變成風,永遠帶著你一起走。我沒有駿馬,可倘使你願意與我翻山越野,渡過全世界最遙遠的大海,我的愛就是我們的駿馬。”
女子衝下方的高登勾了勾手指,念出這一幕戲劇的最後一句台詞:“那你為什麽還不上來?”
高登一躍而起,手掌搭住陽台邊沿,翻身而上。
兩人四目相對。
月色下,少女的臉有一種別具一格的美。睫毛又濃又長,眼睛很大,烏黑色的眼珠閃動著野性的火焰。她的嘴唇稍厚,但輪廓美妙,色澤櫻紅,嘴角微微上翹時顯得有點狡黠。長發是翡翠色的,又滑又直,仿佛能聞到樹葉的清香。最特別的是她的耳朵,尖而細長,生著像蒲公英一樣瑩白細小的絨毛。
這是一個森精!大概二十歲左右的樣子。準確地說,她更像是人類和森精混血的後裔。
高登頓感驚訝,警覺地握住了衣袖裡的匕首柄。
森精屬於精類,常年生活在仙女域蒼莽無邊的森林裡。森精個個美貌動人,能歌善舞,精通文學、繪畫、樂器、雕塑……幾乎所有的森精都是藝術大師。除此之外,森精的武技同樣不可小覷。他們擅長輕靈迅疾的劍舞,箭術更是出神入化,當世十大高手之一的伊丹晴就是一個血統純正的森精。
森精在人類社會,特別是貴族階層炙手可熱,常常受邀在重大的節日盛會上表演。他們的性子高傲又單純,摸熟了很容易相處,但森精幾乎不與人類通婚。他們擁有漫長的壽命,最普通的森精也能活上一千年。若和人類相愛,遲早要受活寡。
“當兵的,覺得很意外?”少女瞄了一眼高登的綁腿褲和皮靴,嘴角又彎彎地翹起來。
高登道:“是的,我完全沒想到,能在這樣的午夜邂逅一位美麗的森精。”他不由暗暗生疑,一個森精怎麽會住在靠近沙漠的城市?
“只是一半的森精。”少女用俏皮的語氣說,“說真的,你能背出這麽一大段戲劇對白,我也很意外呢。你可一點也不像是沙狐部落的士兵,如果把你的假胡子揪下來,那就更不像了。”
高登心臟一跳,目光掠過對方嬌嫩的咽喉,匕首幾乎要刺出去。但他摸不準少女的底細,就絕不輕舉妄動。“小姐,我從來沒說過自己是。”他灑脫地扯掉胡須,剝除臉上的蜂膠麵粉,恢復本來的面目。
“噢!”少女輕輕吹了個口哨,“美少年,你像一道閃電擊中了我,做我的情人好不好?我會用火紅的玫瑰花鋪滿你的窗台。”
高登楞了一下,少女忽然笑得像一隻迷人的野貓:“別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在念一段戲劇對白,我可不喜歡你這種小白臉。嗯,你受了傷,為什麽不來床上好好躺下?”她對高登招招手,腕間的寶石手鐲閃閃發亮。
不等高登開口,她輕盈地轉身,率先走回房間,以悄無聲息又敏捷的動作,將躺在地上的東西踢進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