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的時候，夜色已經完全降臨，我重重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然後放眼望去，只見餐桌上已經擺放了幾個炒菜，都是我愛吃的。這屋子裡除了我和老余，也沒有其他人了，所以肯定是出自老余的手。

  剛想和老余說幾句話，他又從廚房裡端出了一碗西紅柿雞蛋湯，然後便解開了圍裙，看樣子是大功告成了。我向他問道：“我媽怎麽還沒回來？”

  “剛打過電話，已經坐在公交車上了，十分鍾就到。”

  “你跟她說我回來了沒？”

  “這我敢說！”

  “那咱倆打個賭，你說，我媽看見我回來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老余一聽賭，瞬間就來了勁兒，他回道：“肯定是不高興啊……你跟我賭什麽？”

  “誰輸了誰洗碗。”

  “這多沒意思，小賭怡情，要不，賭個二十塊錢的。”

  老余的話音剛落，便聽見了鑰匙碰鑰匙的響聲，老余的身子頓時僵直，然後直勾勾地往屋門看去，我反而不動聲色，就這麽在沙發坐著。

  我心裡知道，老余是對的，所以在快要面對的那一瞬間，反而變得特別坦然。

  ……

  打開門，我媽看了我一眼，沒有一點驚喜的神色，她一邊換鞋，一邊向我問道：“你怎麽回來了？”

  “在廈門待不下去了，所以準備回漳州發展。”

  “你說什麽？”

  “以後留在漳州不走了。”

  如果氣氛也能用數字具象的話，那剛剛是勉強溫暖，這會兒便驟然降至零下。我媽重重將鑰匙扔在了換鞋的櫃子上，然後走到了我的面前，說道：“余味，你不是在跟我說笑吧……你現在多大歲數了？……不好好在廈門待著，跟我們胡來什麽？”

  我也不急，反而笑道：“你說說，我今年到底多大了，還能記得不？”

  我媽一時語塞，老余趕忙打圓場，他帶著討好的笑容說道：“不說這個，先吃飯……這飯菜可都是余味做的，他知道你累，特意犒勞你的……”

  我媽又將火發到了老余的身上，她冷聲回道：“他知道我累……你知道我累嗎？……一天天的不務正業，你要是但凡有點出息，余磊和趙琳就不會去廈門……他們兩個人，一點社會經驗都沒有，去廈門，就是去受罪的！”

  老余縮著脖子，一聲不吭，然後又偷偷摸摸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知道這些話說到了我的痛處，我則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自己先在餐桌旁坐了下來。

  ……

  我媽在克制，吃飯的過程中，一直沒怎麽說話，但臉色也不好看，我則大口、大口地吃著……吃完後，一抹嘴，又開口對我媽說道：“媽，你那兒還有錢嗎？……我想跟你借點兒，我也不能老這麽吃你們的，喝你們的，我想自己做點小生意。”

  “錢都給你弟弟買房了，我哪來的錢？！”

  “跟親戚朋友借點兒，我也不要多，一萬塊錢就行。”

  “你自己工作這麽長時間了，就一點錢都沒攢住？”稍稍停了停，她又冷聲說道：“余味，我跟你講，我現在是管不了你了，但是開口要錢這事兒，你別跟我提……我管你弟弟，就已經心力交瘁了，我這邊也顧不上你……你要真覺得，你回漳州是對的，你就問你爸要錢……他對你的責任更大。”

  我笑道：“余磊結婚，我前前後後給了三萬，我也不說是借錢，先還我一萬，行嗎？”

  我媽重重將碗拍在桌子上，怒道：“余味，你這是要逼死誰？……我這一天天的，不光要在學校上課，連周末都得出去給學生補課……我容易嘛……你要是還有點孝心，你就去自己該去的地方，別回來給我們增加負擔！”

  “媽，你們誰都不容易，合著就我容易，是吧？……這一萬塊錢，我還真就找您要了，您要是不給我，我就吃家裡的，喝家裡的……要不，我找趙琳和余磊要去。”

  我媽就這麽被氣哭了，老余用筷子敲了我一下，說道：“別給你媽添堵了，錢的事兒，我幫你想辦法。你也別去問趙琳和余磊要，他們剛到廈門，余磊暫時也找不到工作，又哪哪都得花錢，他們也挺難的。”

  “你看看，你們老是把余磊當溫室裡的花朵養著……他就不需要成長了嘛……媽，你是做老師的，按說，你應該比我更懂育人的道理，你要再這麽慣著他，就是在害他……廈門可不比漳州，一旦趙琳的眼界打開了，余磊他就得自己掂量、掂量了……真不是我看不起他，他這樣的人，一旦沒有了家庭的支持，就是一徹頭徹尾的廢物。”

  “你要強，那你倒是別開口跟我們要錢呐。”

  “我也是個廢物，但我最起碼是一個被社會給淘汰下來的廢物，余磊他連進社會的資格都沒有。”

  說著，我便起身進了自己住的房間……我打開了窗戶，點上了一支煙，心裡沒有不忿，反而異常的平靜，然後我就聽到了客廳摔碗的聲音……老余他可沒這個膽兒！
  ……

  夜深了，我收到了唐檸發來的微信：“余味，今天奶茶店的生意很好，一共賣了２３２杯奶茶，島上的生意就是比外面好做，也能賣得上價格，我大概算了算，淨利潤差不多有三千塊錢，我們三人，一人可以分一千……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回來，所以，這是等你的第一天。”

  我做了一個深呼吸，並沒有回復唐檸，但是想起她單純又美麗的樣子，煩躁的心情，確實是美好了很多。

  ……

  睡覺的時候，老余把燈關了，然後又悄咪咪地從床下面拿出了一個信封，並遞給我說道：“這裡面有五千塊錢，你也別嫌少，先拿去用吧。”

  “你哪兒來的錢？”

  “你小點聲……別被你媽聽見了！”

  我又壓低聲音問了一遍，老余這才說道：“都是我自己偷偷攢的，余磊去廈門的時候，我都沒舍得給他……話說，你到底想做什麽生意呐？”

  我用更小的聲音，回道：“我剛剛在閑魚上看了，有二手的小吃攤轉讓……我媽那學校，不是學生挺多的嘛……我就在學校門口，烤鳥蛋賣……生意一準好！……爸，要不咱倆合夥吧，你跟我一起去練攤兒。”

  “我不去，那多丟人啊！你媽可是學校裡面的老教師了，她臉上掛不住！”

  “你要是不去，也行……那你就教我打麻將，我也算子承父業了。”

  “你這是不務正業。”

  “你到底去不去？”

  “我一般下午都有事兒，你想去，就自己去。”

  “你能有什麽事兒？不就是去打麻將嘛……你也別說了，咱倆就一起破罐子破摔吧。”

  “那怎麽能行，小心把你媽氣出個好歹來……你是真想去賣烤鳥蛋呐？”

  “不光有烤鳥蛋，還有烤火腿腸和各種烤串兒……我在廈門見過，只要學生一放學，生意要多好，有多好，你就等著數錢吧。”

  “真的？”

  “坑誰都不能坑你！”

  老余“嘿嘿”笑了兩聲，然後又對我說道：“我跟你去也行……但是咱倆能不能換一個學校，別讓你媽不高興！”

  “不換，就去她的學校。”

  聊著、聊著，老余便在我之前睡著了，而我有點失眠……我並不是想把“烤鳥蛋”當成事業去做，我只是把魏叔的話聽進去了……想做一番事業，不必畏手畏腳，在沒有合適的事情可以做之前，不妨親手把自己扔進谷底，所謂不破不立，小人物也可以有大意志！

  就當這是一場對心靈的歷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