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如低吼一般的雷聲從遠處傳來，氣氛變得極其壓抑，可是剛剛放學的孩子們卻歡呼雀躍著從我和貝娜的身邊跑過，他們一邊跑，一邊討論，說是明天有個夏令營活動，彼此征求意見，要帶什麽好吃的，什麽樣的飲料，一個孩子說帶可樂，一個孩子說帶果汁，明天他們可以換著喝……

  再沒有什麽比孩子的世界更單純的了，所以吃什麽、喝什麽，對他們來說，都是一件值得討論的事情，如果能在吃喝這件事情上互相獲益，他們就會感到快樂。

  可是，我們明明也是從孩子階段一步步成長起來的，為什麽短短十多年時間，我們的世界就墮落的如此不堪？我們算計著別人，也被別人算計著，再也不會像眼前這群孩子一樣，用最單純的交換來取悅彼此……

  這時，又有兩個孩子從我們身邊走過，他們一個祈禱著明天不要下雨，一個說已經看過天氣預報，明天沒有雨，那個祈禱著的孩子頓時就快樂了起來。

  這無處不在的快樂，就像一張張壞笑著的臉，嘲笑著我和貝娜，我們可是有過夫妻名分的兩個人，如今竟也是一地雞毛。

  我怎麽會為了討好茶小清，而去故意害她爸呢？

  可是，在她眼裡，這就是事實，並且已經造成了無法逆轉的後果。

  悲痛，哀痛！
  ……

  門口已經不再有學生出入，我這才開口對貝娜說道：“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害你，更沒有想過害你的家人……你爸早晚都要回來的。”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是，我爸早晚都要回來，但是晚回來一年和現在回來，就是兩種結果……余味，你還有良心嗎？我爸今年已經五十歲了，他要在牢裡待二十多年，不能減刑，這跟要了他的命有什麽區別？本來他是可以輕判的……再不濟，一輩子待在國外也行，總比回來坐牢坐到死要好。”

  我看著貝娜，心裡百感交集。

  “余味，我現在算是徹底想明白了，誰用真心對你，誰就會變成犧牲品，先是唐果，現在又是我爸，我爸他對你不好嗎？他把你當自己的兒子看待，恨不能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你，最後，你卻充當別人的工具來害他……我恨死你了，最該死的就是你！”

  貝娜的眼神讓我心慌，我什麽都說不出口，只能默默聽她控訴著我……

  直到她不再開口，準備離開的時候，我才又開口對她說道：“我願意給趙汗青兩千萬，讓他去創業，你們能不能把那份錄音還給我，就算我和茶小清有罪，可可也有罪……但是投資方沒有，那些在公司裡謀生的員工也沒有，他們不該跟著我們去承擔這樣一個後果……你應該知道，那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年輕人，在上海這樣的城市找一個有前途的公司，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

  貝娜打斷了我，她極其憤怒的對我說道：“你夠了，我不吃你這一套，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有罪！”

  “好，我什麽都不說了……你到底要我怎麽做，才肯把錄音還給我？”

  “第一，給汗青兩千萬，讓他去創業；第二，讓我爸毫發無損的從裡面出來；第三，你死在無人區，永遠都別出來……這三件事情，少一件都不行。”

  我呼吸不暢，頭皮發麻，她的心裡到底藏著什麽樣的恨，才能對我提出這三個要求？

  ……

  貝娜走後，雨終於以傾盆之勢落了下來，我就站在傳達室的屋簷下，無能為力的看著這個潮濕又厚重的世界，我問自己，到底要怎麽做，才能真正滿足貝娜？

  不管能不能滿足，這裡面都會有人即將做出巨大的犧牲，這是一場注定不會有贏家的賭局。

  慘烈，除了慘烈，還是慘烈！

  ……

  離開了學校，我去了余磊和趙琳曾經的婚房，這套房子，現在只剩下我媽一個人在住，我想回去看看她。

  我敲了門，我媽不在家，我知道她有把鑰匙放在地墊下的習慣，我自己拿出鑰匙開了門……

  我媽是個有輕微潔癖的人，屋子被收拾的很乾淨，只有桌子上放了一些早上剩下的飯菜，也用罩子罩住了，罩子的旁邊放了一張蒼蠅紙，上面零星沾著幾個蒼蠅，有的死了，有的正在拚命逃生……

  我坐在沙發上，對面的牆上還掛著余磊和趙琳的結婚照，恍惚中，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什麽變化，趙琳和余磊依舊是一對在廈門打拚的小夫妻，而我也依舊是那個不招家人待見的大哥。

  我點了一支煙，又往電視櫃上看了看，電視桌上也有一個相框，裡面是我和貝娜的結婚照，這不是我的房子，所以我媽就把照片拿去微縮了，也放在了這個房子裡；我知道我媽是個好面子的人，她這麽做，就是想給來家裡做客的人看，我們是幸福圓滿的一家。

  我苦笑，幸不幸福，圓不圓滿，只有自己最知道。

  我半躺在沙發上，就這麽遙想著當年的光景……

  ……

  片刻之後，門響了，我媽拎著一個碩大的方便袋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她先是一愣，然後問道：“你怎麽回來了，你爸說你在廈門，我正想著去廈門找你們呢。”

  “辦點事情，你袋子裡面裝的都什麽？”

  “五花肉，剛去超市買的新鮮的，想做好了給你們帶過去。”

  “那也不用買這麽多，得有十來斤了吧。”

  “我不是想著你們都愛吃嘛……你吃中飯了沒？”

  “還沒。”

  “我先把紅燒肉悶上，再給你做中飯，也不耽誤。”

  我應了一聲，然後又對她說道：“媽，我幫你擇菜吧。”

  “行，你把那芹菜給擇一下，回頭給你炒芹菜吃……你愛吃芹菜的吧。”

  “愛吃芹菜的是余磊。”

  我媽先是尷尬，然後又說道：“那你把蒜薹擇一下，蒜薹你愛吃。”

  “我最喜歡吃的，就是蒜薹紅燒肉。”

  “你媽沒忘，快擇吧。”

  我就這麽和我媽說著家常話，做著家常菜，一切是那麽的平靜，平靜到我一點都不想走出這個房子；對於我來說，外面的煩惱真的是太多、太多了，如果可以選擇，我情願回到一年多以前，好好在大老張的車行上班……

  我依稀記得，大老張曾經給我機會，讓我去天津的車行做管理層，月薪過萬，福利也不錯。

  人沒錢的時候，獲取快樂的成本真的很低，有時候快樂，真的就是和同事一塊去吃一頓大餐，看一場打折的電影。

  唐果也不該離開大老張的車行，她是店裡的銷冠，是門面，月薪三四萬，好的時候七八萬，難道這些還不夠花嗎？為什麽要被欲望支配著去網紅圈討飯吃？
  ……

  我們終究都被欲望支配，被欲望給荼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