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慢了腳步，四下看了看，然後便選了一個靠角落的地方站著，盡量不擋住那些匆匆從我身邊走過的旅人，而茶小清也緊跟著我的腳步站在了角落的位置；在接通米高這個電話之前，我著實做了一番心理準備，我至少要在他質問我的時候，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告訴他為什麽會幫葉芷隱瞞了糊塗是他兒子的真相。

  想到他才是過錯方，我便坦然了一些，於是按下了接聽鍵，並主動對他說道：“這麽晚了，你給我打電話，肯定不是為了隨便聊聊吧？”

  米高的語氣有些急切，他問道：“你是在廈門嗎？”

  “嗯。”

  “我有一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盡管機場有些嘈雜，但我還是聽的很真切，不禁心生疑惑，這不像是要興師問罪的樣子；我實在搞不清楚他的動機，於是在一陣沉吟之後，才開口問道：“你想讓我幫什麽忙？”

  “我想讓你幫我找一個人，她叫汪曉，汶川人，她的父母都在０８年的那場地震中遇難了，後來，她被一個叫茶國鋒的人收養了，並且帶到了廈門生活……這個世界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這個茶國鋒就是茶小清的父親吧，當年他曾經組織過一個民間救援團隊到我們那兒救災，汪曉就是他從廢墟裡救出來的……”

  米高的情緒有些激動，他一口氣和我說了很多，而我也終於從他口中知道了汪小姐的真名，這個世界似乎真的不大，我沒有想到在我遇見的人裡面，除了葉芷和６號之外，汪曉竟然和他也有關系，但到底是什麽關系呢？

  帶著這樣的疑惑，我打斷了他，並問道：“你和汪曉是什麽關系？”

  米高的情緒依舊很亢奮，他用很快的語速回道：“她是我一個朋友的妹妹……我那個朋友已經不在了，汪曉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但是她們在地震中失聯了……我那個朋友生前一直以為汪曉已經不在人世，最近我回了一趟汶川，無意中得知汪曉還活著，就到本地的派出所查了她的資料，這才知道她已經在廈門生活了很多年……我想見一見她，以你和茶小清的關系，你肯定能幫我找到她，你就告訴她我是她姐姐汪蕾的朋友，你要強調是最好的朋友，這樣我們見面的時候，就不會顯得太冒昧，太見外了！”

  這個失意到頹廢的男人，從來不肯多說話，但這次，他卻喋喋不休的說了很多，甚至還做了聽上去就顯得有點囉嗦的設想，我便知道這個叫汪蕾的女人對他而言一定是極其重要的，他之所以如此激動，是因為終於找到了延續這份情感的方式，所以，他要和汪曉見面；而我也從側面驗證了汪曉那番話的真實性，茶國鋒曾經確實是一個對這個世界抱有很大善意的男人，他真的以救援人員的身份去過汶川，並且在廢墟下救下了很多人。

  可惜，除了汪曉，現在已經沒有人能記住他的這份善意和偉大……這個行為當然偉大，我記得汶川大地震的時候，我也為遇難的同胞感到難過和惋惜，但在需要我援助的時候，也僅僅是在學校組織募捐時，捐了一個星期的生活費，這種付出和茶國鋒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所以，把時間退回到２００８年，他就是一個英雄……

  這個時候，我又忽然想到了６號，以及她對我的話，原來汪曉的姐姐，就是那個在夜場工作的女人，當初就是她資助米高去大理闖蕩的……難怪，米高會這麽激動，他終於有了回報那個女人的機會，因為汪曉就是汪蕾最親切的延續，以我對他的了解來看，只要他和汪曉見面了，就一定會給予汪曉很多、很多……

  “余味，你在聽我說話嗎？”

  米高這麽一問，我才回過了神，我回道：“你如果能早二十分鍾給我打這個電話，你還能在電話裡和汪曉說幾句……”

  “什麽意思？”

  “我和小清剛剛才把她送到機場，她出國了，暫時不會回來。”

  “她不是一直都在廈門生活嗎，怎麽突然出國了？”

  “這邊發生了很大的變故。”

  米高用很關切的語氣問道：“是不是她有什麽麻煩？”

  “跟她關系不大，你也別多問了，電話裡說不清楚。”

  “她去了哪個國家，我去找她……我是肯定要和她見一面的。”

  我能理解米高的心情，但卻沒有想到他會這麽迫切，我在一陣沉吟之後，回道：“我把她的電話號碼給你，你自己和她聯系吧……但是，我不確定這個號碼還能不能打通，她應該快要上飛機了。”

  “你趕緊給我，我試試。”

  我翻到了自己和汪曉的通話記錄，然後把汪曉的電話號碼報給了他，他記住之後，立刻就掛斷了電話……

  我恍惚了好一會兒，直到被一群拖著行李箱的遊客擠了一下，我才回過神，然後又把電話裡和米高的對話跟茶小清複述了一遍，茶小清也覺得很不可思議，比不可思議更影響我們心情的，是我們終於可以從第三方的口中證實茶國鋒的人格……

  ……

  我們在機場的餐廳簡單吃了兩碗面，便從航站樓走了出來，我們站在停車場，一陣巨大的轟鳴聲從跑道處傳來，我們下意識抬頭望去……

  盡管是深夜，但我還是能從飛機起飛的姿態判斷出這是一架大型的客機，大型客機一般應用於國際航班，八成汪曉就在這架飛機上。

  在飛機快要衝進雲霄的那一刹那，我開口向身邊的茶小清問道：“你說米高和汪曉聯系上了嗎？”

  “應該聯系上了，要不然他應該還會再給你打電話。”

  我點了點頭，在一陣沉吟之後，又說道：“他找汪曉，肯定是為了彌補在汪蕾身上造成的遺憾……你說，他到底會給汪曉什麽呢？”

  茶小清想了想回道：“他能給汪曉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汪曉想要什麽。”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帶著補償的心思去找汪曉，汪曉會讓他卷進你爸這件事情裡？”

  “如果汪曉對我爸表現出的感情是真的，我覺得她會這麽做……”

  “你希望有別人卷進來嗎？”

  “如果能起到作用，我當然希望……可是我們要面對的是魏叔，是一場帶著政治企圖的鬥爭……誰進來，恐怕都是於事無補……”稍稍停了停，茶小清又對我說道：“如果汪曉真的對米高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你在適當的時候也提醒一下米高吧，別讓他惹禍上身……”

  “嗯，我會提醒他的。”

  ……

  我和茶小清坐回了車裡，茶小清看上去有心事，她一直盯著飛機跑道上那些閃爍的地燈看著，她似乎還不想回去。

  我也不想回去，因為我們之間的事情還沒有徹底解決，我希望她能暫時去魏叔那裡，可是她卻想留在廈門。

  我打開車窗點了一支煙，吸到快一半的時候，茶小清終於開口對我說道：“我仔細想了魏叔在臨走前對我說的那些話，我爸的集團大概率是保不住了，而且集團裡面還會有其他人跟著遭殃……”

  “那你是什麽想法？”

  茶小清看著我，她的臉上露出了難過又無助的神色：“也許，汪曉說的是對的，我該接受我是魏叔親生女兒的這個事實……”

  我拉住了她的手，想給她一些安全感。

  “你會去福州和魏叔一起生活嗎？”

  茶小清的手很冷，甚至有些輕微的發抖，過了很久之後，她才開口對我說道：“如果我是理性的，我應該去福州；可是，我放不下你，我怕自己到了福州以後，會變得身不由己……余味，你知道嗎？我們每一次的分開，對我來說，都像是一場毀滅……我們會因為毀滅而支離破碎，然後又重新塑造，這樣的過程，我不知道還能忍受幾次……”

  “我知道，我也很痛苦……曾經，我一度以為，我有事業了，有錢了，我們就能舒舒服服的在一起……可是，現在什麽都不缺了，我們竟然還是那麽痛苦……我不知道是什麽把我們變成這個樣子，我明明那麽愛你……”

  說完，我將茶小清的手握的更緊了，也就是這一刻，我因為心裡的委屈，而蹦出一個極其狂熱的念頭，我想在這個充滿離別的飛機場像茶小清求婚……我們結婚了，一切也就塵埃落定了，至少感情上是這樣。

  可是，我並沒有準備求婚的戒指，這讓我有些猶豫，而茶小清也沒有察覺到我的意圖，她的眼睛裡並沒有幸福的光……

  我又在心裡想道：結婚，一定要結婚，如果我們結婚了，就算她去魏叔那裡生活，我也沒有什麽可擔心的。

  我的心跳越來越快，因為“結婚”這兩個字就要從我的口中呼之欲出……

  這個時候，茶小清又將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她似乎終於在這個時候與我產生了心靈上的碰撞，她看上去有些緊張，緊張中又隱含期待，她也是愛我的，所以才苦苦堅持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