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副局長和楊叔都在關注著我的情緒，在他們看來，貝娜她爸能不能回來，完全取決於我願意下多大的決心勸他回來，事實上，貝娜她爸確實已經動搖了，於是，這樣一個沉重無比的選擇便又落在了我身上，我知道馬副局長剛剛說的那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既然說成是可能性，那必然還有其他結果，其實，我心裡也害怕貝娜她爸回來後，卻被當成了棋子和炮灰，而他本身並沒有那麽惡貫滿盈……

  一陣沉默之後，我終於開口對馬副局長和楊叔說道：“你們的想法，我心裡都明白，我也非常希望我老丈人能回來面對自己的問題，但他現在在國外，每次給我打電話都是不同的號碼，我只能在有限的時間內，說有限的話，實在是有心無力，鞭長莫及。”

  馬副局長又問道：“他最近一次給你打電話是在什麽時候？”

  “前天晚上。”

  “都說什麽了？”

  “我勸他回來，他說他心裡有顧慮，但是也沒說有什麽顧慮，他就是囑咐我照顧好家裡還有貝娜……這是他心裡最大的牽掛。”

  馬副局長和楊叔對視了一眼，然後又開口對我說道：“如果下次他再打電話給你，你能給我們錄音嗎？”

  我沒有一絲猶豫，便回道：“可以。”

  “感謝你配合我們的工作……我之前和你說的話，你一定要放在心裡好好想想，然後慎重再慎重，我為什麽一定要老楊帶我來上海，親自見面和你聊一聊？就是想告訴你，他這個案子的水很深，裡面涉及到了很大的權錢交易，權力一旦失控，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你老丈人願意回來，本質上也是在幫他自己，如果一直這麽在國外的話，最後到底會不會發生不可控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我做警察已經快三十年了，人心的險惡見得太多、太多，尤其是這種涉及到權錢交易的案子，最後多半都是落了個兔死狗烹的下場，這些人知法懂法，他們比誰都會鑽法律的空子，把你老丈人安排到國外，就是為了方便他們清除障礙。”

  “馬局長，你的話我聽進去了，如果我老丈人還會給我打電話，我一定分析給他聽，我也怕他當局者迷。”

  “你有這個態度，我也不算白跑一趟……感謝你今天晚上的招待……你記一下我的電話號碼，方便隨時聯系。”

  “好。”

  離開茶樓，馬副局長在前，楊叔和我在後，他小聲對我說道：“你魏叔也是這個意思，他在官場待了這麽久，很多事情都比我們看的更通透，你要相信他的判斷。”

  “我知道。”

  好似有些不放心，臨走前，他又對我說道：“他再給你打電話，一定要記得錄音……還有，千萬不要給他的出逃提供任何資金，你老丈人的事情，最壞的結果，就是把你也卷進去……你要保留足夠的證據，證明自己確實是被動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楊叔。”

  楊叔拍了拍我的肩膀，隨後跟上馬副局長的步伐，坐上出租車，從我的視線裡消失了。

  我點上一支煙，對著他們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然後轉頭向外灘走去，我想去看看那裡的夜景，也想把自己扔進湧動的人潮中，這樣我才會覺得自己很渺小，很無足輕重，也許就不用去想那些掛在心頭的大事了。

  是的，我現在所面對的，每一個都是大事件，包括財務自由，包括貝娜她爸的危機，包括我那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情感，包括我鐵了心的要去的無人區，包括唐果的死，直到現在也無法釋懷，包括那像病毒一樣，無時無刻都在吞噬我的抑鬱症……

  我區區一米八的身軀，要有什麽樣的硬度，才能若無其事的去承受這一切？或許，只有無人區才是我最後真正的歸宿。

  ……

  到了外灘，我按滅掉手上的煙，又點上了一支，然後便趴在護欄上，一邊吸，一邊看著往來的船隻……

  我已經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的生活狀態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似乎很久沒有來外灘擺攤了……世事無常，如果不是貝娜家突然出事，我把之前的心態延續下去，也許我的抑鬱症會治愈。我清楚的記得，在這裡擺攤的那幾次，包括在廈門的時候，因為擺攤躲著城管，或者賺了一點小錢，我是會感到快樂的，可現在，我獲取快樂的成本變得越來越高，即便一個億近在眼前，我也僅僅是在可可告訴我的那個瞬間，心動了一下。

  我越來越感覺和抑鬱症對抗，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尤其是在這樣的環境下。

  別人不懂，但我自己心裡明白，我去無人區不是想找死，恰恰是因為我想活……只有活著，我才有機會去接受新的人和新的生活。

  ……

  這個夜晚，我沒有能夠在外灘偶遇葉芷和糊塗，葉芷的集團即將要入股可可的公司，大概她也開始忙碌了，不再像從前那樣，會在夜晚的時候來外灘轉一轉。

  說起來，真是各有各的煩惱，也不知道未來，她到底會不會帶著糊塗坦然去面對那個叫米高的男人；米高也很痛苦，失去了愛情的他，似乎淪為了一個賺錢的機器，但是他也比我要強一些，至少他還懂得用錢去取悅自己，他把自己的經歷拍成了電影，這也是一種自我減壓的方式。

  從這點來說，他比我高明多了。

  ……

  在外灘待了一會兒，我散著步往自己的住處走去，路上，馬副局長給我打來了電話，我極其驚訝，我的潛意識告訴我，他和我勤聯系，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情。

  我停下了腳步，然後接通了他的電話，他用很嚴肅的語氣對我說道：“余味，你是怎麽回事？你怎麽能犯這種原則性的錯誤……剛剛和你談話的時候，我以為你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沒想到你還是心存僥幸……你現在立刻來我住的酒店，把你的東西拿回去。”

  我一頭霧水，半晌都沒有回過神……

  “我說話你聽見了嗎？”

  “我……我在聽……但是馬局長，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和我說什麽……我去你那兒拿什麽東西？”

  “你小子是跟我揣著明白裝糊塗呢？……你別跟我廢話，你要是不想來我住的酒店，我去找你……你這行為也太混帳了！”

  我依舊一頭霧水，我很想弄明白，在我們分開後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於是，我在一陣沉吟之後，回道：“還是我去找你吧，你在哪個酒店？”

  “平沙路的慶豐招待所。”

  “好，我這就過去。”

  ……

  我馬不停蹄的趕到了“慶豐招待所”，馬副局長已經在門口等著我，我走到他面前，他便將一個盒子遞到了我的手上，說道：“你這是什麽意思，咱們前面剛聊完，後面你就讓人送了我這麽一個東西……我正在辦的是一個涉黑案件，從法律上來說，你這樣的行為已經構成行賄罪了……這裡面是什麽東西啊？你跟我來這一套！”

  “我沒有送你東西啊……我也不知道這裡面是什麽東西。”

  “你小子還跟我裝蒜？……你先把東西拿回去。”

  說完，馬副局長便將袋子強行遞到了我的手上，我有些錯愕，以至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時，馬副局長又對我說道：“我來上海跟你見面，就只有老楊和你知道，難不成老楊會和我來這一套？……我跟你講，你這犯的是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說完，馬副局長又把這個袋子拿了回去，並自言自語道：“我非得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麽東西，要不然不知道你小子有多大膽！”

  馬副局長從袋子裡拿出了那個盒子，並拆開了包裝，就在我看到裡面的東西時，驚出了一身冷汗，竟然是一塊價值百萬的百達翡麗的手表……

  向辦案人員行賄百萬，這是什麽概念！
  我大概知道這是誰做的事情了……

  “一塊手表，得好大千塊錢吧？”

  馬副局長一邊把玩著這塊價值百萬的表，一邊向我問道。我好不容易才平複了心情，然後回道：“差不多是這個價吧……我多嘴問一句，這塊表是誰送給你的？”

  “真不是你讓人送過來的？”

  “我以我的人格發誓，真不是。”

  馬副局長這才對我說道：“一個女的送過來的，長得挺標致……這塊表你拿回去還給她吧，說貴不貴，說便宜也不便宜，但是我收了，那就是犯了原則性的錯誤，以後別來這套了。”

  說完，馬副局長將表連袋子一起還給了我，再次接過的時候，我的心裡突然竄出了一股怒火，可可她實在是太糊塗了，幸虧馬副局長沒認出這塊表的價值，如果認出了這塊表的價值，他要是較勁起來，可可絕對吃不了兜子走……

  她的身上已經背負著幾十億的品牌價值，她要對她的社會地位和投資方負責，如果她因為這件事情進去了，損失將難以估量，她這麽乾，簡直就是愚蠢加混帳……

  難道她真的忘了，她今天的成就，是我們兩個人拿命換回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