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自在黑暗中坐了很久，至始至終，好像只有我是靜止的，負責發貨的工人們，愈發的忙碌，茶小清和大老張則站在另一個角落聊著什麽，他們雖然會時不時往我這裡看上一眼，但始終沒有湊過來。

  我很感謝他們沒有在這個時候過來安慰我，我需要這樣一個沒有干擾的空間，來化解心中的戾氣，我知道，悲痛過後，那留下來的一連串問題，最後還是需要我去解決，能讓我發泄情緒的時間，也就只有剛剛那一小撮。

  我主動走到了大老張和茶小清的身邊，茶小清和大老張的臉上都面帶憂色，大老張先開了口，他對茶小清說道：“茶總，還是你和余味說吧。”

  茶小清看著我，然後又拉住了我的手臂，我能感受到，這是一種安撫，她輕聲對我說道：“在我和你說這件事情之前，你先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我看著茶小清，心猛然一顫，她的語氣已經告訴我，這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這一刻，我很想把自己變成一隻鴕鳥，深深埋在土裡，不去管地表的這些動亂；可是，為了身上的責任，為了繼續扛著公司前行，我不得不讓自己變得無畏，這個壞消息，我不僅要聽，而且要衝在第一線，去解決因此而帶來的一切麻煩。

  我輕輕“籲”出一口氣，然後用平靜的語氣對茶小清說道：“你說吧，在我眼裡，沒有什麽比金燦進去還要壞的消息了，我能承受。”

  “跟這批貨有關，剛剛物流公司的人盤點完了，還差整整兩萬件貨，也就是說，金燦帶回來的這批貨，不是全部。”

  “兩萬件貨！？”

  “嗯，以一個消費者平均買五條計算，意味著還有四千人收不到貨……這個數字足夠毀掉我們的信譽……我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譚丙坤刻意留的後手。”

  我的頭皮一陣發麻，繼而心裡生出了深深的絕望感，即便我們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也沒能填上所有的漏洞，我現在最怕的，已經不是所謂的損失，我最怕的是金燦的犧牲變得毫無意義。

  這時，大老張又開口對我說道：“余味，這件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退路可走……我剛剛和茶總一直在聊這件事情的解決方案，剩下的那兩萬件貨，譚丙坤那邊無論如何都不會交到我們手上，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找可以替代的貨源……好在兩萬件貨不算多，一般大一點的經銷商都能夠提供……至於製作工藝這一塊，剛剛茶總也和我聊到了，我們還是盡量去找一模一樣的，實在找不到，只能湊合一點，用類似的貨源去代替，內褲不是什麽重要的奢侈品，一般消費者也不會發現。”

  “不行，絕對不行，我懷疑這就是譚丙坤給我們設的圈套，只要我們用其他貨源去代替，他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給我們坐實欺詐消費者的罪名……”

  “那你說怎麽辦？”

  “除非能找到可以完全替代的貨源，否則不能發貨。”

  “希望渺茫，除非有奇跡出現。”

  茶小清看了看大老張，然後用責備的語氣說道：“這個時候，不要再說這些喪氣的話了，我還是想再試試……”說完，她又轉而對我說道：“余味，你留在家裡處理後面的事務，我現在就訂機票飛義烏……那邊是小商品集中地，也許能找到可以完全替代的貨源……如果找到的話，我從義烏那邊直接發貨，時間上也就不耽誤了。”

  “你一個人去我怎麽能放心？”

  “我和茶總一起去吧，我在義烏那邊有一個做平行進口車生意的朋友，他的人脈關系不錯，讓他幫忙打聽、打聽，也許真的能發生奇跡。”

  我看著大老張，他還算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茶小清和他一起去，也算是有一個保障，於是，我放下心中的顧慮對他說道：“好，請你千萬照顧好小清，如果你們那邊有好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

  ……

  時間緊迫，我和茶小清沒有來得及好好告別，便分開了。茶小清走後，我的心裡空空落落，盡管我知道她的離開，是為了幫我分憂，可還是覺得自己的依靠沒有了，只有她在我的身邊，我才會有些許安心的感覺。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強行振作了精神，然後監督著現場的工作人員將全部的貨物搬到了他們的物流車裡；等我們徹底處理好這批貨，已經是深夜的十一點半，茶小清和大老張那邊也來了消息，他們已經準備登機。

  ……

  離開倉庫，我乘車往“鼓浪嶼”的方向駛去，不管我心裡是多麽的不想去面對，但是我都該給唐檸一個說法了。

  此時的唐檸只知道金燦是去幫我忙，還不知道發生了這麽嚴重的事情。她以為金燦遲遲未歸，是跟我去喝酒了，所以在二十分鍾之前，給我發了信息，讓我和金燦少喝點，明天金燦還有很多貨要送。

  我在心裡準備了很多道歉的話，可是卻對自己一點信心也沒有，除非金燦能安然無恙的從裡面出來，否則說什麽都減輕不了我對他們的虧欠，尤其是唐檸，她失去的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個永遠都不可能被替代的人。

  ……

  下了車，我站在碼頭，等待著今天最後一班到島上的客船……

  我拿出了手機，然後找到了一個已經很久沒有撥打過的電話號碼，他是我在廈門唯一的一個警察朋友，我想向他打探一下金燦的消息，也想聽聽他的判斷……

  此刻，只有我自己心裡有底了，才會明白該怎麽和唐檸溝通。

  ……

  稍稍等了一會，江小楷接通了我的電話，我還沒有開口，他便主動對我說道：“我知道你打電話找我是為了什麽，我和金燦雖然接觸的不多，但在我心裡，他也算是我的一個朋友……不過，這個案子不歸我管，我也只能靠打聽……聽說，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了，現在肇事逃逸這個罪名已經被確定，至於搶劫……我們內部還是有一點爭議的……有爭議，就代表有商量的空間……所以，我現在給你的建議是，盡快找到這個貨車的車主，然後跟他進行協商，如果他不認定自己的財產受到了非法侵佔，這件事情就還有反轉的余地……如果單單只是肇事逃逸的話，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甚至有可能隻被判個緩刑，然後免掉牢獄之災……但是搶劫的罪名……這個不需要我給你科普了吧。”

  “我明白，但那輛貨車就是王標本人的，他跟我們和解的可能性應該不大。”

  “那輛貨車不是王標的，我們同事已經調查過，這輛貨車掛在一個公司名下，公司的名字叫天豐環保……”

  稍稍停了停，江小楷又對我說道：“你一定會覺得很震驚……這家公司的法人就是茶小清的父親茶國鋒，也是茶國鋒名下眾多公司中的其中一家……換句話說，金燦最後到底被怎麽判，茶國鋒的態度很重要……而且，這裡面還有另外一個信息，譚丙坤既然能調動茶國鋒公司的貨車幫自己辦事，就證明他要做的事情，是得到茶國鋒支持的，這點，你也要有心理準備。”

  江小楷帶來的消息，讓我的腦袋“嗡嗡”作響，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件事情會變得如此複雜……

  我更沒有想到，最後能打破這個局面的關鍵人物，竟然是茶小清的父親茶國鋒。

  ……

  我在沉默了很久之後，才和江小楷說了一聲“謝謝”，江小楷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之後，便結束了和我的通話。

  末班船就這麽來了，我忽然有些不敢上船……在江小楷對我說出茶國鋒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自己有多被動。

  他是茶小清的父親，茶小清是我的女朋友，一定程度上，茶小清是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有茶小清作為紐帶，我們本該極其和諧……可是，事實偏偏相反。

  我自知不可能從茶國鋒那裡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所以我不敢上船，不敢去面對唐檸……

  這種不敢，瞬間又轉換成了無窮無盡的怒火，譚丙坤在前，茶國鋒在後，他們都是混帳東西。

  ……

  船已經靠了岸，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唐檸又給我打來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