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不敢相信，我會在這樣一個場景下對貝娜說出要帶她一起去上海這樣的話，按說，我並不是一個特別感性的人，可是想起這段日子以來，她為我做的這一切，我便心軟了，我不想她痛苦，更不想她因為我而痛苦。

  就在我以為貝娜一定會跟我走的時候，她卻搖了搖頭，然後對我說道：“我想要的是你留在廈門，不是委曲求全，或是因為你的同情跟你一起去上海……你自己去吧，我也走了你爸媽就沒人管了，還有你弟……”

  稍稍停了停，她又輕聲對我說道：“我自己也需要一點空間，來適應沒有你的生活……如果跟你去了上海，雖然能一直在你身邊，可是這麽沒有自我的活著，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我在一陣沉吟之後，回道：“不管你跟不跟我去上海，都不用替我的家庭負責任，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就當是支持你的事業吧，人有了後顧之憂就不能專心做事了……”

  我的心裡五味雜陳，我沒有想到一向感性的貝娜會在這個時候變得理性起來，我媽和老余剛經歷了趙琳和余磊的離婚之痛，如果貝娜也在這個時候把他們晾在一邊，而我又突然去了上海，他們心裡難免會操心，這是貝娜比想的更周到的地方。

  “你以後會經常回來嗎？”

  我這才回過神，然後說道：“肯定會經常回來的。”

  “嗯，希望你到那邊後能過上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管什麽時候，我都不在乎你賺多賺少，你能健康快樂就是我最大的心願，所以，任何時候都不要為難自己，更不要跟自己較勁，你真的是個特別喜歡跟自己較勁的人。”

  “不會的，我最怕的是沒有事情做，能讓自己忙起來，我就不會跟自己較勁兒。”

  “好吧……那我回學校了。”

  “一起吃個飯再回去吧。”

  “不想吃了。”

  說完，貝娜便轉身離開了，這一次，她走得很平靜，但是我卻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

  “人都快走沒影了，你還在看啥呢？”

  說完，趙師傅拍了拍我的肩，給我遞了一支煙，我點上後，吸了一口對他說道：“心裡覺得對不起她。”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肯定會有對不起別人的時候……以後想辦法找補回來就是了。”

  “她想要的我給不了，我能給的她不想要。”

  “你要這麽說的話，那你就只能一輩子都對不起她了。”

  我低下頭，深吸了一口煙，然後在一陣沉默之後，又抬起頭向趙師傅問道：“你呢，有沒有這麽一個人，會讓你內疚一輩子的？”

  趙師傅的臉色頓時就變了，變得深沉和懊悔，過了片刻，他才點頭對我說道：“有，我最對不起的就是我二兒子。”

  “怎麽了？”

  趙師傅用手搓了搓自己那張盡是硬胡茬的臉，然後低聲對我說道：“我老婆是個侏儒，本來她是不想要孩子的，因為這東西會遺傳，但是我有私心，我老婆乾不了活兒，等於沒有自理能力，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難免有個意外什麽的，要是我死在她前面，以後誰來管她？……我就想賭一把，畢竟這東西也是有幾率的，哪能就那麽倒霉給遺傳上了……唉！誰成想……”

  說到這裡，趙師傅揚起手，然後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看著他痛心疾首的樣子，我心裡也不是滋味，我是個聰明人，我已經能猜到結局。

  沉默了很久之後，趙師傅才又開口說道：“誰成想，老大真的就把這玩意兒給遺傳了，而且老大還是個帶把兒的，現在這是什麽社會啊，就老大這個條件，娶媳婦就甭想了……這等於又多了一個累贅，更別提什麽給我們養老了……”

  “然後你就想要老二了？”

  “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可能再過個幾十年，我和我老婆就都死了，老大怎麽辦？他得有人管啊……當時準備要老二的時候，其實我心裡也很慌，生怕再把這毛病給遺傳了……我跟我老婆天天燒香拜佛，總算是老天憐憫，老二終於是個正常人了……”

  “老二是個正常人不假，可是你們一家四口，他誰都靠不上，一回頭全都是要靠他的，他這心裡肯定也挺不好受的。”

  “可不是，老大行動困難，從小他就背著老大去學校，我又常年在外面做小生意，家裡顧不上，家裡的活兒也全部落在了他身上，人家孩子成年了，都是一米七八的大高個兒，他長期營養不良，重活兒又乾的多，到了十六歲還只有一米六的個兒，看著就跟個小雞仔子似的……我不是個負責任的老子，我把自己承擔不了的責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好在，這個孩子自己爭氣，硬是憑實力考上了大學……對了，他就在上海上大學，你要是……”

  說到這裡，趙師傅緊緊握住了我的手，又哽咽著說道：“你是方便的話，到上海以後多照顧他一點，他叫趙小天。”

  “好名字，做男人就應該頂天立地。”

  我之所以給出了這樣的讚歎，只是希望趙師傅別那麽難過和自責，但我絕對不是認同他的做法，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小天也已經是個成年的小夥子，你再去責備又有什麽用呢？
  稍稍停了停，我又放輕了聲音對趙師傅說道：“你把他的微信給我吧，等我到上海了去看看他。”

  “成，回頭我給他買點吃的，你幫我一起帶過去。”

  “嗯，對了，老大現在在做什麽？”

  趙師傅又是唉聲歎氣，然後回道：“老大倒也上了大學，可是畢業以後一直沒有單位肯用他，現在就在網上幫人家做客服，這也不是份長久的工作，那些網店沒準哪天說倒閉就倒閉了……實在不行，也讓他跟我做這個生意吧……”

  想了想，趙師傅又否定了自己，歎道：“這生意他更做不了，那些城管來了，他跑都跑不掉……當時，還真不如不生呢，生下來也是讓他受罪！”

  我拍了拍趙師傅的肩，可是一時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安慰的話，要說他年輕的時候，真的是挺自私的，可以預見，老二拖著這樣一個家庭，以後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

  大概是因為有求於我的緣故，趙師傅非要請我去吃麵，我本有心在臨走前去見一見余磊，跟余磊一起吃個飯，但架不住盛情難卻，還是跟他去了附近的一個面館。

  吃飯的過程中，明顯感覺趙師傅的情緒有了變化，喜歡說個不停的他，竟然一直沉默著；這是我的錯，我就不該用“最對不起誰”的這個話題勾起他的傷心事兒，但我也真的沒有想到，看上去樂觀的他，背後竟然有這麽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這碗面，我讓趙師傅請了，但我一定會加倍回報他的，雖然我還沒有見到小天，但心裡已經對這個少年有了強烈的好感，他就好像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個影子，但是他比我更矮，更辛苦……余磊雖然不爭氣，但好歹也是個正常人，行動上，他至少是不會拖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