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段往事，司機是真的傷心了，他不再是之前那一副笑吟吟的樣子，他點了一支煙，一邊吸，一邊望著不停在礁石上翻滾的海浪，他的鼻息聲很重，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他表達痛苦的一種方式。

  我暫時放下手中的杯子，也點了一支煙，然後開口對他說道：“我沒有辦法去體會你當時是什麽心情，因為這是人間最極致的痛苦，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你一定情願當初死的那個人是你，而不是你的老婆和孩子……師傅，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一段很痛苦的回憶，但我還是很想知道後來你是怎麽走出來的，然後又從河南來到了廈門，而且做起了出租車的生意。”

  “走不出來啦……一輩子都不可能走出來！”

  稍稍停了停，司機又深吸了一口煙對我說道：“後來，我拿著這筆錢去了我妻兒的墓碑前，我已經不覺得這筆錢還是錢，它們都是我的罪過，我想把這筆錢當著我妻兒的面給燒了，我想告訴他們，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比他們更重要，我很後悔，我甚至可以用我的命去換他們的命，特別是我兒子，他才五歲啊，他本來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接觸這個世界……你知道嗎？我兒子對地理非常感興趣，他四歲的時候，就已經能說出全國所有省份的名字，而且能在沒有標注的地圖上指出來，他立志要做一個地理學家，我答應過他，等他到了１８歲，一定會帶他來一場走遍全國的旅行……可是，我連讓他活下去這麽基本的責任都沒有盡到……那天晚上，我在他們的墓碑前坐了很久，我打算把這些錢燒掉以後，就隨他們母子去了……”

  說到這裡，司機再次沉默……

  他需要緩解情緒，我便給他倒上了一杯酒，並和他碰了一杯，然後靜靜等待著，等待他說出來到底是經歷了什麽樣的奇遇，才改變了他要輕生的想法。

  很難有奇遇，誰會在深夜的時候跑到墓碑前去阻止他？除非他自己想明白，但那種狀態下，又怎麽可能想的明白？

  我已經很久沒有對一件事情如此好奇了，以至於不自覺放慢了呼吸的節奏，一直將注意力放在了司機的身上。

  “我把隨身帶去的酒都喝完後，就拿出打火機，點了一張鈔票，當我想用這種鈔票引燃其他錢的時候……突然，毫無征兆下了一場瓢潑一樣的大雨，我點燃的火一瞬間就被澆滅了……我明明記得，我去的時候天空月朗星稀……我頂著大雨抬頭看去，月亮還在，就我這一片籠罩了烏雲，所以，這是一場局部的陣雨……小兄弟，你說這一場大雨，是不是他們母子倆的意志？”

  “是，一定是……包括後來你們挖到了鉬礦，我覺得都是他們的意志，他們是你最親的人，他們隻想你好好活著……”稍稍停了停，我又說道：“有句話，我可能不該說……但如果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用理性的眼光去看待……你無論如何都不能燒掉這１７萬……因為這１７萬，就是他們母子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最後產生的價值……那個年代，十七萬真的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情了，他們一定很希望用命換來的這１７萬能給你的未來帶來很多好運和收獲……他們對你沒有恨，他們一定知道你拚命賺錢是為了什麽，特別是你的兒子，如果沒有足夠的經濟條件，根本不可能完成一場走遍全國的旅行……”

  “親情是無價的……如果早些年，你和我這麽說，我一定會摔杯子跟你翻臉……但１８年過去了，很多事情我也已經想明白，實際上就是你說的這個樣子……我在半年後，就帶著這１７萬離開了那個讓我痛苦不堪的地方，隻身來到了廈門……我好像突然變得好運了起來，我來這裡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就是做房產中介的，那時候廈門的房子特別便宜，而且還不限購……我在我那個朋友的慫恿下拿這１７萬，加上貸款買了三套房子……”

  “那是真的太走運了，現在這三套房子，恐怕一千七百萬都不止了吧？……那時候買的房子，可都是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方。”

  “具體價值沒有估算過，１２年的時候，我賣掉了其中一套房子，把之前欠的貸款都還了，然後又買了一輛出租車，開始跑出租……我跑出租不是為了錢，聽說行善是能積德的，所以，我想多攢一點功德，讓我老婆和兒子都能投胎到一個好人家，不要再受上輩子那樣的罪了……這些年，我開出租，送過那種遇到緊急情況的孕婦和病人已經不下五十個，就算遇到事後訛人的，我也不在乎……吃虧也是福嘛！”

  我點頭回道：“如果有輪回的話，你的老婆和兒子一定都去了好人家……多嘴問一句，這麽多年了過去了，你有組建新的家庭嗎？”

  “沒有，我現在這樣挺好，挺幸福的。”

  說到這裡，司機又露出了笑臉，他是我所遇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能在幫助別人這件事情裡找到樂趣，並當做終生事業去做的人。

  這時，司機又轉而向我問道：“小夥子，你呢，你又遇到了什麽煩心的事情？”

  我笑了笑，回道：“老大哥，如果我告訴你，我從你這裡受到了啟發，已經沒那麽煩惱了，你相信嗎？”

  “不相信，我可沒對你說教，更沒給你講什麽道理。”

  “有些道理不一定要明明白白講出來的，老大哥，聽了你的經歷，我真的想通了很多的事情，與其活在痛苦中自責，不如為已經死去的人多積一點功德，我相信人是有下輩子的，特別是聽了你的經歷後，那場大雨絕對不是巧合，就是他們母子的意志。”

  在我說完這些後，突然覺得自己釋懷了很多，我不再把貝娜對我說的那些話當成是夢魘，我明確了什麽是該做的，什麽是不該做的……我得好好活著，這樣我才有積德行善的機會，我得讓唐果有一個幸福的下輩子……如果我真的被抑鬱症給壓垮了，那我和唐果之間將是一段多麽可怕黑暗的關系！

  我的冷漠和誤判，間接害死了唐果，唐果的死，又激發了我的抑鬱症，讓我在無邊的內疚和自責中選擇了輕生。

  我不想出現這樣的局面，我會奮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