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了可可的病房裡，也把一陣冷風帶了進去，我趕忙關好房門，不讓屋子裡的暖氣漏出去，這才站在了她的病床前。

  以前，只要在一起就互相擠兌的我們，這個時候反而說不出話了。我倒是沒和她開玩笑，既然她讓我走，我待會兒真的會去收拾行李，然後去拉薩……因為拉薩有我最想見的人。

  一陣沉默之後，我終於開口對可可說道：“我留個人照顧你吧，你想誰留下來？”

  可可似乎早有預謀，她想也不想，便回道：“野哥。”

  我有點意外，問道：“為什麽是野哥？”

  “沒有為什麽，你們都可以走，他必須要留下來……”

  我和她商量著說道：“讓野哥走吧，他有家有室的，早點回去的話，還能陪家人把春節這幾天的假期過完。”

  “不行，誰活著沒有牽掛，憑什麽就他最怕死？……你都不知道他那天跑得有多快，一會功夫就開了快二十公裡路……我特別心疼你，心裡一直在想，你拚了命去救的，到底都是些什麽人呐？……所以，我才會失控……我一點都不後悔，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會去搶他的方向盤……我不光要搶他的方向盤，我還要打破他的狗頭，看看他的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麽，能讓他這麽自私和不講義氣？！”

  可可的話，給了我很多感動，我這人有個毛病，每每覺得感動的時候，就會特別詞窮。

  見我不說話，可可又顯得有些不耐煩地說道：“算了，我們都不是一類人，我心裡的想法，你永遠都不會理解，就像我也永遠不能理解你的所作所為一樣，你趕緊走吧，現在走，晚上就能到拉薩，茶小清和那個貝娜都在那兒等著你呢！”

  “那我去問問野哥，看他怎麽說。”

  “他必須答應，你去告訴他，如果他不答應的話，這一輩子都別想在我心裡留下好印象。”

  “別這麽為難人家，其實我覺得打鐵留下來陪你就挺好的，你們不是說好要合夥開一個汽車改裝店嘛，正好借這個機會好好聊聊。”

  “不行，你要再磨磨唧唧，你也別走了。”

  看她的態度這麽堅決，我意識到這次真的是拗不過她，隻得回道：“行，我一定盡力滿足你的要求，你還有其他什麽要求沒？”

  “沒了，再有要求，顯得像遺言似的，只有要死的人，才會這也放不下，那也放不下！”

  我笑了笑，看到她用自己一如既往的方式說話，也放心了很多。至少經歷了這麽多的事情之後，她的精神是沒有問題的，她也確實是我所認識的女人當中，最皮實的一個……她的承受能力，真的很強，大概是因為從小就經歷的多的緣故吧。

  在我準備出門的時候，可可忽然喊住了我，又對我說道：“問你個事情，這次穿越無人區，對外你是準備說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這……這還用問嗎？失敗了就是失敗了。”

  可可顯得有些低落，她沉默了好一會之後，才開口對我說道：“我們這次付出的不比那些成功穿越的要少吧？其實，只要我們幾個人都說成功穿越了，別人也不會知道……我不想自己付出了那麽多，還被別人定義成失敗者！”

  稍稍停了停，可可又說道：“我也不是害怕失敗，你知道的，外面有太多雙眼睛看著我們了，我害怕那些惡意的眼光。”

  “我不這麽想，我會坦然去面對自己的失敗，而且要告訴所有人我失敗了，正是因為失敗，大家才會真的明白，我們做的事情有多困難……我們還很年輕，還有很多次去嘗試的機會，如果失敗了就試圖掩飾，也不敢再去嘗試，才會真正招來很多惡意的眼光……你如果相信我的話，就坦然接受這個結果吧。”

  “好吧，我相信你……不過，身為一個女人，我已經沒有勇氣再進無人區了……當時，如果我們都肯聽你的，那該有多好，可能現在已經快要成功穿越了吧？……真是作孽，是我們幾個硬逼著你回來的！”

  “別再設想了……以後也不要再提這件事情。”

  說完，我便離開了病房，然後去找了正在和打鐵一起檢查車輛的野哥。

  我給野哥遞了一支煙，然後對他說道：“先把手上的活兒放一放，我和你聊點事情。”

  野哥一邊摘手套，一邊向我問道：“聊什麽？”

  “我剛剛去見了可可，她讓我們都先去拉薩，可是卻要求你留下來照顧她……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所以就過來問問你的意見。”

  野哥的神色有些悵然，他回道：“她這是心裡對我有恨……不光她恨我，我自己也挺看不起我自己的……找個地方坐下來聊吧。”

  ……

  我和野哥坐在了一塊顯得很平整的石頭上，他點上了我遞給他的煙，深深吸了一口之後，才對我說道：“知道別人為什麽都叫我野哥嗎？”

  “不是因為你名字裡有這個字嗎？”

  野哥搖了搖頭，回道：“他們叫我野哥，是因為我的性格和我曾今做過的那些事情……我年輕的時候，最早是玩摩托車的，我玩的摩托車，和你們看到的那種沒事就出去亂炸街的可不是一回事兒，我們玩的是賽道摩托……那時候年少輕狂，什麽高難度的動作都敢做，我覺得自己就應該把生命獻給這項運動，我的無所畏懼折服了很多人，所以大家，甚至那些年紀比我大的人見到我，都會喊我一聲野哥，我很享受這種感覺……我在這個圈子裡，有一個關系特別好的朋友，他在我前面結了婚，本來已經打算退隱，回歸家庭了，但是我覺得他不應該放棄這項運動，所以老是動不動就勸他回來……他是真的喜歡冒險，再加上經濟條件不是很好，又急需要用錢，就回來了……我們參加了很多賽事，可是一個人常在河邊走，哪有不失腳的時候……那一次，我們在台北參加一項賽事，他出事了，他出現了很嚴重的失誤，從賽道上摔了出去……我為了拿到第一，從他身邊開過去的時候，都沒有停下來看看他，如果我當時肯停下來，也許還有機會見他最後一面……”

  野哥兩眼無神，他低頭深吸了一口煙，過了很久，才開口對我說道：“這些年，我一直在照顧他的老婆和孩子，我親眼看到他們在失去了丈夫和爸爸之後，活得有多痛苦……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從他出事以後，我就徹底告別了那個圈子，做什麽事情，都是安全第一，尤其是在自己有了家庭之後……我跟你說這些，其實就是希望你能理解我……你不理解我也沒關系，錯了就是錯了……但就算是錯了，我也別無選擇！”

  我笑了笑，回道：“其實你不用和我說這些，我也能理解你……你想啊，如果我不理解你，為什麽當時還會讓你先走呢，行動才是最好的理解，而不是嘴上說說。”

  “你真的是個很不錯的小夥子！”

  我拍了拍野哥的肩膀，沒有再多說……但是心裡卻湧出了很多想法：似乎人的成長都會伴隨著慘痛的代價，而我走過了這一路，已經聽不得太悲傷的故事，所以即便心裡震撼，也沒有對野哥的過往做出哪怕一個字的評價……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現在的野哥知道以家人為重，也算是迷途知返了。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野哥掐掉手上的煙，然後對我說道：“你跟他們先去拉薩吧，我留下來照顧可可，做錯了事情的人，總是要付出一點代價的。”

  “那就有勞了。”

  “談不上……等我回了廈門，再好好請你們吃一頓飯……我這人雖然把膽子給練沒了，但是骨子裡喜歡交朋友的性格卻一直沒有變……以後，你就是我最值得深交的小兄弟，有用得著的地方，只要不是讓我去拚命的，盡管開口。”

  雖然野哥是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出了這句話，但我知道，我已經得到了他的認可……多一個朋友總歸沒有壞處，雖然不是生死相交，但我相信，在我真的需要幫忙，且他有能力去解決的時候，他一定會傾盡全力。

  ……

  吃了一個早中飯，我、吳懷和金燦就準備出發去拉薩了，最後留下來照顧可可的人是野哥和打鐵，打鐵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為可可之前的許諾，她說要和打鐵一起開一個汽車改裝店，他們也正好趁這個機會好好謀劃、謀劃……我覺得這個事情能成，因為我在野哥身上看到了極大的愧疚，野哥也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人，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一定會把這份愧疚，轉化成資源源源不斷的輸送給可可。

  可可，可是個人精，只要她能利用好野哥在改裝圈的影響力，一定會把這個店開得是紅紅火火。

  所以說，即便我們穿越無人區失敗了，但事實也遠沒有想象的那麽糟糕。對了……因為去無人區，我還重新收獲了和茶小清的愛情。

  想想我們之間真的很難，從最早的東躲西藏，到之後的誤會重重，再到現在的和好如初，感覺像是經歷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倍感珍惜。

  其實，如果不是她爸茶國鋒，非要帶著這麽大的企圖去幹涉她的感情，我們之間也是很合適的……因為我們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兩個人在一起了，只要有一點溫暖，我們都會有很強烈的感知，我們不會那麽容易失去新鮮感。

  這麽一想，我就更想見到她了，然後一起去海邊走走，一起喝點啤酒，人生豈不美哉！

  ……

  走之前，我又去病房看了看可可，從這裡分開後，大概很久都不會見面了，她倒是坦然，不停和我說“走吧、走吧”可是在我真的要走的時候，她又喊了我的名字……我問她幹什麽？
  她兩眼含淚，說有點舍不得……然後又催著我走。

  我的心裡也被她弄得是有點五味雜陳，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悲壯的無人區之行，終究還是在我們的各懷心思中走到了尾聲……

  我沒有別的期望，就是希望我們這些人在以後的日子裡，都能好好活著……唯有好好活著，才能為自己的人生打開新的篇章。

  是的，人生就是一段一段的，於我而言，新的人生又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