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天忌來到了第四層塔。

  八角塔室，一片靜悄悄。或許是因為位置比較高、接受了更多光線的原因。一改之前那種陰暗的感覺，外面夕陽灑進來，看上去，靜謐之中，多了幾分安詳。

  嗯？
  蕭天忌環視一圈，發現不但沒有銅人，沒有海燈，乾淨的塔室內，竟然別無一無。

  就連原本該通往上一層的樓梯口，都沒有了。

  沒有樓梯口，這是個死室？
  他仔細辨認，這才看出來，原本該是樓梯口的地方，多了一副字。上面密密麻麻，不知道寫著什麽。

  心中疑惑，走上前，定睛觀看。這才看清楚為首的三個字：塵心錄。

  這竟然是，一篇心語口訣？

  他忍不住看了下去。所記錄的東西，無非是生而為人，庸庸碌碌，塵世之間，所必經的一些七情六欲。

  不知不覺中，他想起小時候，在新州的老院子裡，和妹妹玩耍，一家人盡享天倫之樂的情景。

  及至後來，遇見慕容玉、被迫參軍，八年征戰，無數次生死徘徊……在心決的指引下，隻覺得人生皆苦，自己內心所孜孜不倦追求的那些東西，其實都是虛幻。

  他作為一個俗人，原本要過的日子，就是像大多數人那樣，循規蹈矩，娶妻生子，生老病死。而不應該，又不切實際的追求。

  想到那些不切實際的追求，忽然覺得非常的縹緲，十分的心累。

  此刻，像是開悟了一般，隻願放下心中的負累，回到家裡，跟慕容玉魚水之歡，生兒育女。做一個富家翁，逍遙終老。

  想到這裡，他的臉上，浮現一種開悟般的笑容。卻沒有注意到，面前的這幅塵心錄，隨著光影黯淡，已經開始緩緩的消失。

  不對，這是一種催眠！
  微妙的光線變化，引起了蕭天忌的警覺。他一驚醒來，瞬間就意識到，整副字徹底消失的時候，也就宣告自己闖關失敗。

  他急忙看去，看清整篇塵心錄的結尾，有這樣八個字：若能悔悟，便從此入。

  他心念電閃，在這最後幾個字消失的最後關頭，猛地一掌擊了上去。

  轟隆隆！
  牆體之中，傳來一陣悶響。然後，咯吱吱……一扇暗門打開。

  原來如此！

  蕭天忌籲了口氣，發覺不知何時，額頭又冒出了汗。這一關雖然看似尋常，不如前幾關那樣凶險。但是，殺人，誅心！

  想起自己方才沉浸其中，將一切的雄心壯志都拋卻了，他心有余悸。

  如果自己最後沒有醒悟，那麽不但闖關失敗，只怕出去之後，也將變為一個廢人。從雄心壯志，變成碌碌無為，一心隻圖塵世享樂。

  這是道心的沉淪！
  太可怕了！

  他變得更加凝重，舉步，上了第五層塔。

  “過了，又過了！”這一次，看到第四層塔亮起，外面圍觀的炎家眾人，倒是平靜了很多。

  他們似乎害怕聲音太大，會驚擾到什麽。

  第五層塔。

  跟第四層，是同樣的布局。有了前面的經驗，蕭天忌直接來到了一副字前。

  這幅字，乃是洗心錄。

  剛剛要你安於現狀，做一個塵世的庸人俗子。馬上，就是洗心，要你洗去一切的塵俗雜念。

  想要不看，偏偏這上面的話語，像是有魔力一般，硬要把你代入一個自我摧殘的世界。

  而且蕭天忌知道，開啟塔門的機關字樣，就隱藏在這些密密麻麻字裡行間。

  現在他知道，為什麽上次海天望說，闖聖心塔的人，中途失敗之後，大多數都留下了心理陰影。要麽瘋，要麽傻。能好好活下去的，沒有幾個。

  這種心理上的摧殘和攻擊，絕對比肉體上的攻擊，要殘酷很多倍。

  幸好，這一關對他來說，相對容易。因為，當初他執行任務，掉落懸崖，被那個老人用藥湯浸泡的過程中，便是經歷了非人的痛苦和折磨。

  當時老人告訴他，忘記自己。

  忘記自己，假裝身體不是自己的，痛苦也就跟自己沒關系。他就是靠著這種自我欺騙和麻醉，才硬生生扛了過來。

  把一副相對孱弱的書生之身，硬生生，給錘煉成了一副戰神之軀！
  現在他發現，那種忘記自己的自我催眠，跟面前洗心錄裡面所倡導的境界，有異曲同工之妙。

  豈非只有洗淨凡心，忘掉自我，才能問道仙山。

  在經歷了一翻心緒波動之後，蕭天忌回歸平靜。此刻不悲不喜，一片平靜。伸手，便推開了通往第六層的門。

  在拾階而上，走向第六層塔的過程中，不知為何，他忽然又想起了海冰心的事情。據海天望介紹，海冰心是在第六層塔的時候，破塔而出。

  並且放言，這第六層塔的機關，不在塔內，而在塔外。

  於是，離開海州島之後，她便一路趕往金陵，去找自己。

  想到這裡，不知為何，他忽然有些緊張起來。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心潮，再次波動起來。

  蕭天忌有種不好的預感。

  “第六層……進第六層了。”外面，炎家老祖，炎赤焰，聲音低沉。夜風中聽去，宛若鬼語呢喃。又飽含著一種興奮和激動之情。

  第六層，已經是炎家歷代天才，都所不能企及的高度。

  推門而入。

  蕭天忌直接朝樓梯口看去。不出所料，這裡沒有門，同樣掛著一幅字。

  跟前面密密麻麻的字帖相比，不同的是，這一處，只有一個大字。

  大紅的喜字！
  嗯？
  這是恭喜自己走到這裡了嗎？

  為什麽，在洗盡塵心之後，忽然又出現了一個喜字？
  而且，這字似乎有一股魔力，一看上去，就讓人有一種大喜的感覺。

  蕭天忌走近前去，這大紅的喜字，流動起來。虛空變幻出各種字眼和圖案，一個個字眼，一幅幅圖案，拚命的感染著你，想要鑽進你的腦海中去。

  人生大喜，金榜題名，洞房花燭，他鄉遇故知，盡享天倫樂。

  蕭天忌不由自主，沉浸其中。想到自己跟慕容玉的感情波折，如今雖然琴瑟和諧，但是並未行天人之事，終究還是鏡中花，水中月。

  想到一路走來，那麽多絕色佳人……

  想到自己榮封百戰之神，雖然他一直表現的無欲無求，但是內心真的不喜嗎？

  又想到，自己的親生父母。雖然內心知道，他們早已經慘死。但是此刻，卻是不由自主的想，如果自己和慕容玉生兒育女，帶著兒女，在某一處世外桃源，找到了二老……

  那豈非，才是人生真正的大喜！
  “爸媽，我找你們找的好辛苦……”

  “爸媽，這是慕容玉，我的妻子……”

  “這是我們的孩子，也是你們的孫孫……”

  他喃喃自語，喜極而泣，終至，手舞足蹈，放浪形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