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安好。”楊月凝乖巧有加，畢恭畢敬，對著店掌櫃溫施一禮。

  掌櫃頭髮已經花白，蓄著半長的胡子，看起來十分嚴肅，但見她態度恭敬，也並未多言，只是擺了擺手叫她入座。

  楊月凝未動身，一直垂眸站著。

  “姑娘覺得，自己今日之舉，是否有些唐突？”

  店掌櫃輕哼一聲，神色似乎有幾許不悅，將方才她托付小夥計遞進來的銀錠子丟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老夫並非貪財之人，叫姑娘進來，乃是為了避免人多眼雜，對店內名聲不好，如今得以與姑娘相見，就請您把銀子收回去吧。”

  楊月凝從未想過偌大藥鋪竟然是這樣一位老者當家，此前隻想著用老套路籠絡人心，圖一個破財求事罷了，萬沒想到這位老先生如此正直。

  正正好好觸動了人家的逆鱗——

  她並沒有因為老者的一番話而生氣，反倒愈發畢恭畢敬，規規矩矩俯身，專程對其行大禮，乖巧模樣難得讓老者面色緩和些許。

  “老先生，小女子楊氏月凝，幽州人士，此番唐突冒犯實在是因為無計可施，才不得已而為之，希望先生諒解。”

  對方聽她這樣說，怒火微微消散一些，但語氣依舊冷清，指了指身邊的位置，“此處沒有那麽多說法，坐下再細細道來吧，”

  楊月凝這才乖巧入座，“實不相瞞，小女子此前身子抱恙，想著吃幾副藥調理身子，不曾想竟然遭遇歹人謀害，愈發覺得那藥方怪異。”

  她一面說著，一面從袖袋中拿出之前揣好的藥渣，雙手呈遞到店掌櫃的面前，“這是小女子在廚下發現的藥渣，請老先生瞧瞧，告知月凝對身體是否真有危害。”

  老者雙指拾起一小撮藥渣，細細打量片刻，又將其碾成碎末，放在鼻翼下面輕嗅，隨後神色遲疑打量她一眼，“姑娘已然成婚？”

  從年紀上推斷，她還是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也未梳婦人發髻，怎麽看都與這副藥不挨著……

  能用上這種藥，想必是一位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妾室。

  他心裡或多或少有些看不起這樣的姑娘。但既然已經答應人家瞧個所以然，眼下自然不會臨時反悔，隻得繼續查看藥渣。

  楊月凝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問出這種疑惑，為保準起見，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擺出一臉好奇的模樣，目光期許望著老者，似乎在等著答案一般。

  老者沉沉歎息一聲，將藥渣放回原處，又以帕子淨手，適才神色無奈道：“許是姑娘的婆婆心裡急切了一些，想早些讓姑娘誕下麟兒，才會為姑娘這樣一副藥方。”

  婆婆……

  楊月凝一怔。

  這藥方是從鴻王妃處得來的，所以她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對方的模樣，下意識將其代入“婆婆”這個角色，心內不禁有些嫌棄。

  她才不要那種婆婆。

  若是傅承顏的生身母親在世，說不定會成為一個對晚輩體恤有加的好婆婆。

  她越想越離譜，趁著猛然回神的一刹那，立刻把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從腦袋裡面趕出去，重新將目光定格在老者身上，“老先生的意思是說，這是一味求子湯藥？”

  “小女子也曾向其他郎中打探過，旁人都說這藥方配得怪異，瞧不出究竟是治療什麽病症的。”她不方便直接說明情況，只能硬著頭皮冒認這副藥方，沉聲開口問道：“若是這樣，為何小女子會覺得身體不適？”

  老先生意味深長瞧她一眼，“這副搭配乃是五十年前的一味偏方，老身也只在幼年學習藥理時見過，姑娘家中的夫人本事不小，竟能網羅各處，尋到這樣的東西。”

  他說話間瞧著楊月凝面色絲毫未變，這才繼續說道：“因這副藥方用料赤熱，所以對身體傷害極大，使用的人也就越來越少，這才漸漸失傳，姑娘若是長期服用此藥，心肺燥熱難愈，五髒六腑會隨著時間漸漸呈衰竭之象。”

  老者看著她年紀尚幼，且溫婉乖巧的模樣十分可人，終究還是於心不忍，溫聲提醒一句，“姑娘還年輕，身體恢復極快，若是需要，老身可以為姑娘提供幾副藥材調理身子。”

  怕楊月凝誤會他是借機圖財，又填補一句，“放心，老夫不會索取姑娘一文錢。”

  楊月凝打心底裡感激這位老先生，可惜服藥的並不是她，她也不需要調理身子。

  隨即起身盈盈施禮，“實不相瞞，小女子身在高門宅院，萬事身不由己，暫且不想讓旁人得知已經察覺此事，免得打草驚蛇，所以只能謝過老先生的美意。”

  店掌櫃也不勉強她，也沒有再做勸說，隻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離開。

  走出藥鋪，她面色漸漸陰沉下來，與方才的清俏可人完全不同，眼底盡是與年紀不服的老成幹練，“果然同我想的一樣。”

  “小姐說的是……”

  “鴻王妃之所以一直嬌縱著傅豐毅為所欲為，就是打算將其養育成一個廢人，最好可以在不動一兵一卒的情況下，讓傅豐毅自然而然地死去。”

  “可……傅二小姐不是說，傅二少爺是府中傾盡全力培養的繼承者嗎？”平昭愈發不解，“若按著小姐所說，鴻王府豈不是後繼無人？”

  楊月凝不免嗤笑，“若是有正統嫡子，又有誰願意讓一個庶子繼承家業，更何況鴻王爺是一個注重臉面的人，斷然不會接受風塵女子的兒子掌權。”

  她說著，指了指袖袋的位置，提示平昭之前得到的藥渣，“鴻王妃一心求子，目的就是為了憑借嫡子鞏固自己的地位，若真順利誕下孩兒，傅豐毅身為庶子必然要讓路，讓其自生自滅乃是最好的辦法。”

  平昭聞聲不禁愕然。

  主仆二人正說著，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一處小院子門口，看到出門潑水的人影十分熟悉，兩個人腳步頓住，隨即相視一笑，邁步進入小院，“落月……”

  “小姐！！！”

  落月急忙擦了擦手，迎上前行禮，楊月凝順勢將她扶住，“不必虛禮，在這裡住得可還習慣？”

  “一切安好。”落月話音一頓，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小姐放心，屋裡那位也很好。”